金色的陽光在主殿的門口留下了一方印記,瞧着十分的溫暖,可高太后卻覺得很是刺眼。兩個人影在門口那陽光里拉長,慢慢的移動着,很快就從那方方正正的陽光印記裡消失,眼前出現了兩個站得筆直的人。
“給母后問安。”赫連毓與慕微雙雙跪倒在高太后面前,兩人低着頭,一副恭順的模樣。赫連毓瞟了一眼慕微,卻只見到她長長的睫毛,就如那蝴蝶的翅膀一般,正在微微舞動。
赫連毓心中一緊,莫非慕微是在擔心等會敬茶的事情?她肩膀沒有大好,肯定會很是吃力。想到此處,他便越發有些不安。
“都起來罷。”高太后的聲音很是輕快,充滿着慈祥,彷彿是帶着一種極其喜悅的心情在迎接慕微成爲她的兒媳一般,似乎沒有半分芥蒂。
赫連毓站了起來,朝高太后笑了笑:“母后,你沒有怪罪兒子罷?”
“怪罪你什麼?”高太后笑眯眯的望着赫連毓,只覺得自己的兒子越來越俊美:“你都遞了摺子進宮說明了情況,母后還怪你?你以爲母后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她的鳳目微揚,朝慕微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要怪,也只會怪那慕二小姐,自己的兒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就是遇着一個狐媚子,纔會將他的心勾了去。
“微兒,你說母后是不是最寬宏大度的人?”赫連毓很是開心的望了慕微一眼:“你快些過來給母后敬茶。”
旁邊一個姑姑捧着一個茶盤站在高太后身邊,慕微走了過去,雙手捧了茶盞跪倒在高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請用茶。”
捧着茶盞還不需用力,可將茶盞舉起來時,左邊肩膀便有些疼痛,那茶盞微微的晃動了幾下,裡邊的茶水也在微微的盪漾。高太后瞟了慕微一眼,臉上有幾分不高興的神色,都說慕二小姐知書達理,溫柔嫺淑,可她竟然連一個茶盞都拿不穩,這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高太后坐在那裡,將背挺直了幾分,眼睛望着主殿的大門,漠然問道:“慕二小姐,你怎麼了?”
聽着高太后的聲音有幾分冷,赫連毓心中一急,將慕微手中的茶盞接了過來,恭恭敬敬的遞給了高太后:“母后,微兒這兩日生病了,身子還沒大好,還請母后寬宥。”
高太后望着自己眼前的茶盞,閉緊了嘴巴,沒想到兒子竟然糊塗到這種地步,一心一意的維護她。慕二小姐臉色紅潤,走進來的時候步子矯健,哪有半分生病的模樣?赫連毓這樣說,難道是欺負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病了?”高太后輕輕一笑:“是什麼病?病得連茶盞都拿不起了?”
“這……”赫連毓一呆,沒想到高太后問起慕微的病來:“回母后的話,是傷風。”
“傷風?”高太后低頭看了慕微一眼,冷冷的哼了一聲:“傷風的人,臉色會這般好?而且她氣息均勻,眼睛清亮,哪有半分傷風的模樣?”
慕微跪在地上沒有擡頭,紅色的衣領那裡露出一段柔軟白皙的脖子,幾根頭髮從她髮髻那處鑽了出來,貼在脖子那裡,就如江邊的垂柳,正在不住的晃動。赫連毓一把將慕微拉了起來,見高太后依舊是一副不歡喜的模樣,他有幾分焦急:“母后,毓兒沒有騙你,微兒這兩日確實是傷風了,她身子纔好了些便掙扎着要進宮來拜見母后,你可別錯看了她的一片心。至於母后說她臉色紅潤,那是搽了胭脂的緣故。”
見赫連毓一副急吼吼的模樣,高太后忽然笑了起來:“毓兒,母后是和慕二小姐開玩笑呢,你倒這般當真了。”她笑着將赫連毓一隻手捏着的茶盞接了過來,淺淺嘗了一口:“這媳婦茶的味道可真不差,都甜到心裡頭去了。”
她朝慕微招了招手:“慕二小姐,你過來。”
慕微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高太后身邊,就見她伸出手來握住自己的一隻手:“從今日起,哀家便喊你微兒,咱們可是一家人了。”
高太后的手指冰涼,而且用了幾分力氣,似乎要將她的手指捏斷一般,可瞧着她的模樣,卻是笑得很和藹,嘴裡絮絮叨叨的說了個不停:“以後你便是太原王府的女主人了,可要好好的替毓兒打理後院,要替他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孩子。”
慕微靜靜的站在那裡,一陣疼痛從手掌那處傳了過來,她望着高太后笑得風輕雲淡的臉,實在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舉動。她這般用力掐自己的掌心,難道是在發泄不滿?可自己究竟哪裡得罪了她,讓她在今日的會面上這般極端的表現了出來?
旁人提起高太后,全是讚美的話,都說她舉止得宜,而且雍容大度,她盡力將當年才六歲的赫連鋮撫養長大,視若親生,都是大虞人民津津樂道的事情,可是今日慕微又見識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太后。她這般做,或許是她以爲自己搶走了赫連毓,所以心中不忿?原來再大度的女人,與媳婦之間總會有一種敵對的態度。
只是,慕微不由覺得好笑,自己可根本沒有想過要搶走赫連毓,高太后實在是多心了。她站在高太后身邊,低眉順眼的聽着她的指教,臉上有着恬淡的表情,讓高太后看了覺得總算是舒服了幾分,看來這慕二小姐是個知事的,自己這般待她,她竟是一聲都不吭。想到這裡,高太后總算是將手放開:“上回你進宮,哀家賜你一雙羊脂玉環,沒想到這玉環竟然替哀家圈了個媳婦回來了。今日哀家還賜你幾樣好東西,算是哀家給新婦的見面禮!”
赫連毓在旁邊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見着母后這般喜歡慕微,他心中也是高興,微兒果然是人見人愛,母后雖然開始瞧着臉色不是十分好,可現在卻舒展多了。
“太后娘娘安好,太原王安好,太原王妃安好。”外邊走進來一個人,半彎着腰,聲音尖細:“皇上請太原王與太原王妃過朝鳳宮一趟。”
來人是赫連鋮身邊的江六,高太后一怔,旋即笑了起來:“一家人,自然該要見見面,毓兒微兒,你們去罷,這見面禮哀家會派人送到王府裡邊去的。”
慕微聽到說皇上兩個字,心中一顫,那日的事情又慢慢的浮現在眼前,赫連鋮步步逼近,她似乎能見到他那血紅的眼睛。他的手張開,就如一個樹枝的枝杈,直撲撲的朝她伸了過來,寒光一閃,她的刀子劃過他的手背,幾滴血珠子滾落下來,落在水磨地面上,就如一朵殷紅的花。
她不想見赫連鋮,一點也不想見他。可是沒有辦法,他是皇上,他說的話就是威權,她只能與赫連毓一道朝外邊走了去。高太后凝視着慕微的背影,嘴角出現了一絲笑意:“墨玉,這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娘娘,你的意思是?”墨玉姑姑那兩人的身影,並肩走在一處,就如一雙玉樹般,輕風將慕微紅色的裙袂吹起,露出腳踝那處一點點潔白的肌膚,白得讓人目眩神移。
“你難道不覺得皇上有些奇怪?他竟然派了江六來傳話,江六可是他的貼身內侍,如何是做這種事情的人?高太后眼裡有一絲狡獪:“我想這裡頭定然有什麼緣故。
“或許……墨玉姑姑沉吟一聲:“難道是皇上怕娘娘留着太原王與王妃在萬寧宮裡不放,所以特地讓江六來傳話,讓娘娘知道他現在着急見太原王?”
“墨玉,你真是和哀家想到一處去了。”高太后點了點頭:“皇上十分寵幸江六,到哪裡都帶着他更捨不得他去做跑腿這種事情,除非是遇到大事,不想讓別人去做纔會讓江六出面。故此哀家覺得有幾分驚詫,平素他想找毓兒,隨便派個內侍過來說一聲便是,今日爲何派了江六來,也就是說……”
高太后臉上的那抹微笑忽然變成了一種冷笑,她的聲音也沉了下去:“紅顏禍水,果然是紅顏禍水!”
難道不是因爲慕二小姐?高太后的一雙手捏得緊緊的,藏在那闊大的衣袖裡,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她原本就不同意慕微嫁給赫連毓,是赫連毓自己去皇上那裡求來的賜婚。本來這賜婚的事情都是內院後宮的事情,皇上哪裡又會管這些事情?可皇上竟然下了聖旨到慕大司馬府,這簡直是在打自己的臉!
自己分明已經給赫連毓挑好了王妃,宇文太傅府的那位宇文小姐不剛剛好?況且宇文太傅府的門第很是合適,慕家……高太后輕輕搖了搖頭,赫連鋮遲早是要動手的,到時候慕微便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了,還能給赫連毓什麼助力?
現在她最需要的,便是站在赫連毓身邊的那個人能有孃家支持,高太后的手輕輕的敲着桌面,暗自琢磨,宇文如眉從妥妥的王妃變成了側妃,也不知道她心中會不會不舒服,自己可得好好安慰她纔是。
還有三個月宇文如眉便要進太原王府了,自己先準備着看看要賜她什麼東西方纔表現出自己對她的重視。高太后怔怔的望着主殿門口那一抹金色的陽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毓兒毓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體會到母后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