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谷,陰陽洞府。
陰陽家最忌諱的便是泄露天機,那樣他們會遭到天雷劫,古思道便是這樣,但爲了活命,他只能泄露了天機,然後沒日沒夜的躲在陰陽洞府。
他若想要踏出陰陽洞府,酣暢淋漓的呼吸外面乾爽的空氣,唯有進入陰陽的臻玉境界,形神才能承受得住天雷劫的懲罰。
是以,自從命犯啓軒王那個煞星之後,他便呆在這荒無人煙的陽谷,呆在這陰暗冷溼的陰陽洞府,好在他還有個少徒兒,少司命。
少司命是他逃離啓軒王之後,爲了躲避天雷劫他走進了深山老林,忽聽見百鳥啾啾鳴叫,他循聲走去,這已是入了秋,他卻見沿途的百花爭相盛豔,在溪澗上盛開的蓮花之上竟有一個女孩童哭啼不已。
那小女孩正是她,蓮花之上的少司命, 是緣是劫,他只是順從了命運的指引。
黑色曼陀羅花爲一場顛沛流離的愛而綻放,他將帶來不可預知的黑暗與死亡,兩魂歸位之時,墨色蒼穹的魘獸會傾覆了你的煙雨城。
這是他給啓軒王的預言,但他並不知道黑色曼陀羅究竟是何含義,也不知道墨色蒼穹的魘獸究竟爲何解,但他卻知道兩魂歸位背後的含義,他知道,煙雨城的鳶鸞王妃臨盆之日,便是兩魂歸位之時。
他夜觀天象,墨色蒼穹依舊漂浮着那幾縷星光,但預言中的星痕已經改變了軌跡,他搖頭嘆息,啓軒王終究會受到命運的懲罰。
她在地上畫了個圈,她問古思道:“爺爺,命運是一個圈嗎?”
“司命,命運爲什麼是一個圈呢?”
“是巫哥哥告訴我的,他說命運是被註定的,即使你不接受命運的指引,你也會在生死輪迴中經歷命運的安排,要不然我們怎麼會接受命運的懲罰呢。”
不接受命運指引的人,也會在生死輪迴中經歷命運的安排……
命運終究是逃避不了的,啓軒王,兩魂歸位,你打算怎麼做?
煙雨城。
僕人都退下了,啓軒王輕撫着她的臉頰,笑道:“鳶鸞,這幾日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可是爲他取什麼名字好呢,這可真是的一件令人感到艱辛的事。”
“如果是個女兒,如果她長得跟你一樣美麗,我們就叫她含惜,我們的含惜公主。”
整個宮殿迴盪着兩人嗔笑聲,宮女,男僕有時會忍俊不禁,在他們的心底,煙雨城是最美的城,啓軒王是最偉大的王。
然而就在這一刻,整個宮殿都陷入了一片寂靜,落針可聞,靜的很可怕。
沒有人知道鳶鸞王妃去了哪,守在大殿門口的宮女侍衛都不曾見過鳶鸞王妃出來過,守城的將領更不曾見過鳶鸞王妃出城,甚至今天,煙雨城的上空都未曾有過一隻飛鳥。
他是最後一個見過鳶鸞王妃的人,但沒有誰敢質問他鳶鸞王妃去了哪?
除非他不想活了,或許他問了,啓軒王便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然後他就得死!
爲了他的王位,他只能這麼做。
人們張燈結綵掛起了紅燈籠,文人墨客寫了很多讚美鳶鸞王妃的詞賦,畫師也竭盡其能,每幅畫畫的都是鳶鸞王妃,他們的臉上溢滿了幸福,都拿出了自家釀了幾十年的老酒,爲的就是在小公主出生的那天,昇平歌舞,把酒飲歡。
鳶鸞王妃失蹤了!
彷彿整個煙雨城的天空都壓抑得很,他們的臉上都帶着一抹凝重,他們收起了臉上的幸福,收起了已掛好的紅燈籠,不經意間,又打碎了釀了幾十年的老酒罈。
啓軒王黯然坐在天龍皇椅之上,晶瑩的淚水落進他的嘴裡,落進他手中的酒樽中,辣辣的濁酒,苦澀淚水一起流過他的咽喉,流過他的胸膛,流過他的心臟……
他很痛苦,宮殿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他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不能跟任何人說話,甚至他怕跟別人說話,哪怕他只是一個平民老百姓。
落寞的宮殿與外面喧囂的世界不和諧的被命運安排在了一起,天意弄人,他想躲,卻躲不掉。
極盡大陸東方, 血蝠山,枯死的枝椏上正休憩無數寒鴉,忽然,這些烏鴉竟驚散而去。
她睜開眼,朦朦朧朧看不清這是哪裡,她只覺得腹中好痛,血染紅了她雍容華貴的宮裝,她知道,她的孩子要出生了。
這是哪裡?啓軒,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啓軒,你在哪裡?
濃濃的黑雲讓這裡昏暗一片,她躺在沼澤岸邊的礁石上,黑鴉在空中打着旋,她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烏鴉,而是血鴉!
很奇怪不是嗎?血腥味那麼重,除了零星飄落的幾根黑色羽毛落在她身上,那些血鴉只會亂叫一通,飢渴難耐,或許它們在等待着什麼。
黑沼澤岸邊不僅僅有礁石,還有樹妖,在那樹妖錯亂橫生的枝椏上,坐着一個血袍男子,血色的月光透過黑雲落在他身上,氣氛詭異而邪氣。他是人還是魔?只因這裡骯髒的腥臭味已經彌蓋了他的氣息,鳶鸞辨別不出來。
血袍男子轉過身來,他望着臉色蒼白的鳶鸞,望着她下身鮮紅的血跡,喉嚨抖動了一下,那男子帶着面具,形狀像烏鴉的面具,昏暗的天空、血色的月光,血鴉面具上,那長長的尖喙像極了死神的鐮刀。
血鴉四使,魑魅魍魎。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孩。
孩子沒有哭也沒有睜開眼,甚至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她將孩子放在胸口,她感受到,她的孩子還有生命,她的孩子正在撕扯她的靈魂。
血袍男子跪在她面前,然後抱走了她的孩子,迎着那束透過黑雲的血色月光,那孩子哭了,她接受了魘夢的洗禮。
這是啓軒王的命令,如同摘下面具後的荒絕一樣,他不能違抗的命令!
“啓軒,你爲什麼這麼做!她是你的女兒,她是我們的女兒呀。”
“鬼魎,我求求你,放過我的女兒吧,求求你放過我的女兒!”
他戴着面具,他便是六親不認的鬼魎,他道:“鳶鸞王妃,要恨就恨啓軒王吧,我只是奉命行事,還有,啓軒王不希望再見到你,抱歉了,鳶鸞王妃!”
她不再是煙雨城的王妃鳶鸞,她的胴體平躺在礁石上,然後在血色月光中接受了月魔的洗禮,樹妖的枝椏上,一隻墨色的烏鴉化作了一灘墨水,然後又化作了一隻墨色鯤鵬,這便是啓軒王的監視。
血袍男子乘坐着墨色鯤鵬離開了這裡,他最後留給了鳶鸞兩件黑袍——那件巫師袍是留給她的,還有一件星痕卜衣,是留給她的孩子的。
終於結束了,他結束了他的夢魘,他依舊是煙雨城的啓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