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寅納妾了!
這消息迅速傳開,轟動了整座鳳城。
人人議論紛紛,有的訝異,有的狐疑,難以相信以愛妻聞名的夏侯寅,竟也如尋常富商高官般,開始納妾入府。
只是,這樁消息,可是夏侯寅的正妻當衆宣佈的,哪裡還會有假?不但如此,納妾的事宜全由她主持,就連人都還是她親自挑的!
短短七日之內,董家的閨女就被風風光光的娶進夏侯府。雖然說,進門後只是個小妾,嫁的還是俊朗多金的夏侯寅,怎不教人暗暗羨慕?
夏侯家納妾,在家中大擺宴席,當晚客似雲來,接到帖子的人,沒有一個缺席的。
人們表面上,忙着稱讚着畫眉賢淑,誇夏侯寅福氣大,不但能娶得如此良妻,又納了個貌美如花的小妾。私底下卻議論著,該是這八年來,畫眉未曾替夏侯家,生下一兒半女,纔不得不爲丈夫納妾。
婚宴上,畫眉表現得落落大方。
至於夏侯寅,則是應對從容,接受賓客們的慶賀,一一敬酒答謝,俊朗的臉龐上,始終保持着微笑。
宴席接近尾聲,畫眉款款起身,走到丈夫身旁。今日夏侯寅納妾,算是喜事一樁,身爲元配的她,也穿得一身喜紅,襯得她的肌膚更是白潤,有如上好的南海珍珠。
「虎爺。」她柔柔開口喚道,聲音甜如黃鶯,大廳內的賓客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夏侯寅挑眉。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垂下長長的眼睫,紅脣上噙着淺笑,柔聲提醒道:「虎爺,可別喝多,讓妹子久等了。」
正舉着酒杯,要敬賀夏侯寅納得美妾的林老闆,聽見畫眉這麼一說,露出訝異又羨慕的表情,連連讚歎。
「夫人可真是賢淑啊!」
「虎爺得享齊人之福,真令人羨慕。」
「不如,今晚就先放過虎爺,讓虎爺進新房,去陪陪新娘子。要不然,把虎爺灌醉了,嫂夫人恐怕要怪罪我們。」
「唉啊,對啊,是該儘早放人,讓虎爺去陪美嬌娘。」
衆人喧譁着,還有人乘機起鬨。
「不對不對,哪能這麼輕易放人!我說啊,咱們應該去鬧洞房,瞧瞧那個被虎爺娶回來,美得遠近馳名的小妾,生得是什麼俏模樣。」
「這個主意更好!」
「那還等什麼?大夥兒這就走!」
賓窖們仗着酒意,搖搖晃晃的起身,鬧哄哄的嚷笑起身,成羣結隊的就要往外走去,興沖沖的就要去鬧洞房。
「各位爺還請留步。」
畫眉柔聲喚道,斂着紅裙,當衆盈盈一福。
「我家妹子性子怕羞,臉皮又薄,有些規矩還不懂。還請各位老爺們今晚高擡貴手,看在畫眉的薄面上,饒過我妹子。」
連正妻都開口,爲小妾求情了,賓客們也只能打消念頭,紛紛轉頭回身,又回到座位上。
「夫人說得是。」
「這麼體貼的良妻,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
畫眉摟笑,斂着衣袖,伸出小手,端起面前的翠玉酒杯。「多謝各位老爺的體諒,雖然虎爺要先回新房,但畫眉會在此奉陪。」說完,她一飲而盡。
貼身的丫鬟上前,持着翠玉酒壺,再把酒杯添滿。
畫眉再度舉杯,柔笑着望着丈夫。
「虎爺,您就快進新房吧。」
在衆又的注目下,夏侯寅撩袍起身,先對衆人拱手一揖,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妻子一眼,後才噙着微笑舉步離席,修長的身影在衆人注視下,走出廳門,入了迴廊,消失在轉角處。
大廳暫頭喧鬧不休,勸酒聲不斷傳來,他走到迴廊盡頭,穿過庭院,直定到府邸深處,才逐漸聽不見喧譁聲。
府邸之內,庭院深深,在梅園不遠處,一處花繁葉茂,原本無人居住的雅緻院落,被佈置得喜氣洋洋,懸掛在門廊的大紅燈籠,在濛濛的月色下,散發着紅色的光暈。
夏侯寅走到門前,推門入室。
室內也是一片喜紅,窗上貼着雙喜,桌上燒着龍鳳雙燭,花廳裡垂掛繡花紅幔,再往內走去,看見的則是端坐在大紅錦褥上,穿着嫁裳、頭蓋紅紗喜帕的少女。
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坐在牀榻邊緣的少女,緊張得全身一震。
夏侯寅走到桌邊,不再往前,只是站在原處。他沉默了半晌,一會兒之後纔開口說道:「拿下喜帕。」
董絮怯生生的伸手,拉下紅紗喜帕,一張清麗的容顏,被燭光照映格外惹人憐。她眨着眸子,雙手無意識的絞着喜帕,眼裡充滿不安,卻還逞強着,要擠出笑容。
她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除了不安,那張清麗的臉兒,還有掩不住的緊張,以及疲倦。看得出來,這幾天幾夜來,她肯定是寢食難安,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
夏侯寅淡然一笑,再度開口。
「夜深了,睡吧!」
像是被他的話嚇着似的,她的身子又是一震,小臉上瞬間沒了血色,大眼裡滿是驚慌彷徨。
「是。」她小小聲的回答,接着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的起身,走到夏侯寅面前,伸出顫抖的小手,就要去解夏侯寅的衣釦。
小手還沒碰着衣釦,他就退了一步。
她真的要哭了。
「虎爺,我、我……我哪裡做錯了嗎?」
「那……虎爺,我……」
夏侯寅注視着她,聲音雖然和緩清晰,卻格外堅定。
「妳只是誤會了。」他徐聲說道。「董姑娘,這只是權宜之計,今日的所作所爲,都只是爲了掩人耳目,畫眉會這麼做,是想要救妳一命,先將妳安置在府裡,等時機成熟,再送妳跟家人離開鳳城。」
清麗的小臉上,有着震驚、詫異,以及感激。
「那我……那我……那我應該做什麼?」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報。
「現在,妳只需做一件事。」
「什麼事?」不論赴湯蹈火,她都願意!
夏侯寅收斂笑意,沉聲說道:「早些睡。」
說完,留下發愣的少女,他轉身走出臥房,徑自穿過花廳,筆直的走出了喜氣洋洋的院落,還無聲無息的關上了門,修長的身影穿過月下花影,踏在青石地的腳步,沒有半點聲息。
纔剛走出院落,他就瞧見,梅樹下頭那個嬌小的身影。
月光之下,梅影稀疏,畫眉一臉笑吟吟,柔亮的雙眸裡,有着藏不住的笑意,跟先前在宴席上刻意收斂的調皮慧黠。
「你怎麼不再待久一些?」她笑着問。
夏侯寅停步,挑眉。
「怕有人會在外頭喝多了醋,酸壞了身子。」
她臉兒一紅,輕哼了一聲。
「你真要了她也無妨,」她略微一頓,粉頰更嬌紅。「我……只是怕你會弄痛了她。」
他的眼裡有着笑意,想起了八年前,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那晚,他縱然溫柔小心,還是弄疼了嬌嫩的她,而她淚汪汪的,也不敢開口喊疼,咬着脣瓣強忍着,直到他耐心的吻着、哄着、誘着,揉捻着她最軟潤的花蒂,才讓她逐漸忘卻了疼,在他身下輕喘嬌吟……
「這麼多年來,我從未疏於練習,技術肯定也有進步了吧?」他半瞇起眼,黑眸裡眸光幽亮,表情認真的問道。
畫眉輕咬着脣瓣,梅影下的臉兒,婉約之中還有着三分俏。
「那,你不如真收了她吧!」
夏侯寅挑眉。
「真的可以收?」
「是啊,多一個人服侍你,不是挺好的?」
他伸出手,輕捏着她的小鼻子。
「真收了她,妳不氣死纔怪。」
「哪會?多一個人分擔,以後就省得我累。」她輕哼一聲,不再理他,掉頭就往梅園裡的院落走去。
還沒走到門前,一隻鐵般的手臂,就陡然圈繞住她的腰。她來不及發出驚呼,他已經用力一圈,將她拉入懷中。
「我讓妳累着了嗎?嗯?」灼熱的呼吸,吹拂過她的耳畔。那低沉的嗓音,讓她想起太多太多,他讓她「累着」的畫面,小臉瞬間燙得有如火燒。
夏侯寅抱起妻子,走回院落裡。
「虎爺,您走錯房了。」她故意低嚷着,在他懷裡輕輕掙扎。
他關上門,絲毫不理會她的掙扎,輕而易舉的制住她,將她放在鋪着折枝暗花錦緞的桌上,精壯的身子牢牢壓住她。
「再胡說,今晚就不饒妳。」他低聲威脅着,在那小巧的耳朵上,一字一口的輕咬。
她輕笑着閃躲,搗着敏感的耳,避開他的輕咬,他卻沿着繡花領口的邊緣,進攻她軟嫩的頸,每一個熱燙的吻,都讓她情不自禁的輕顫着。
夏侯寅埋首在她的髮鬢中,在暖甜的馨香中,聞見酒的氣味。
「今晚喝多了?」他輕聲問道,語氣裡有着憐惜與不捨。
「不會。」她掩着紅脣輕笑,雙眸晶亮。「我早就料到,所以事先都準備好了。他們喝的是酒,而我第一杯喝的也是酒,之後的就都是水。」這類的情形,她總能應付自如。
夏侯寅的低笑聲,震動了胸膛,直到笑聲止息,他才帶着仍有笑意的脣,低頭尋找她的柔軟甜蜜。
畫眉卻伸出手,掩住他的脣,再攀住他的雙肩,在桌上坐起身來。
「虎哥。」她收起笑容,直視着丈夫的雙眼,認真的問道:「你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
她假納妾之名,行救人之實,整件事情都由她一手包辦,不但廣發喜帖,還備妥宴席,在七日之內就迎娶董絮入府。今晚的宴席上,到場的不但有商、有官,就連當日那個仗勢欺人的官吏賈易,都被邀請到場。
他們夫妻聯手,在衆人面前,演了一場極爲逼真的戲。
從頭到尾,他完全配合,隨得她去處置,不曾提出半點異議。
她心裡清楚,爲了那個小姑娘,她可是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而且還要求丈夫,陪着她一同參與。換做是別家的妻子,別說是提出這個主意了,只怕壓根兒連這種念頭都不會有。
夏侯寅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柔嫩的掌心,印下一吻。
「我不會怪妳。」他輕撫着她的臉蛋,神情嚴肅。「只是,這類事情層出不窮,妳能救得了幾個?」
「我知道。」她輕咬着脣瓣,明白自己有多魯莽,更明白他有多麼縱容她。「只是,虎哥,這次偏偏就是讓我遇上了,又是個我認識的女孩,我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他嘆了一口氣。
「妳的心太軟了,千萬要小心,別惹出禍事來。」
她窩進他的懷裡,依偎在他的胸膛上,聽着那強而有力的心跳,隔着幾層的衣料,在他的心口柔柔的一吻。
「就算惹上禍事,只要有你在,我也不怕。」
她撫着他的心口,拾起頭來,注視着夏侯寅,眼裡滿是柔情與信任。她信任他。
他有力的雙臂,將她圈抱進懷裡,低頭深深的吻住她。
月色深深,他們的影子印在窗櫺上,被淡淡的月光剪成一個影子。
納妾之後,時節已近深秋。
正值秋收時期,南方的五穀米糧,紛紛運送到鳳城。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夏侯家最繁忙的時候,來往的糧商、船商等等,每日絡繹不絕,一批接着一批,幾乎快要把門檻踩平了。
在這最忙的時候,偏偏又有訪客,不爲了生意而來,卻不時登門拜訪。
這些訪客全是爲了畫眉而來,更特別的是,這些人全是富商的元配。
夏侯寅納妾之後,這些正房們因爲「同病相憐」,把畫眉看做是同一陣線,紛紛對她伸出友誼之手,對她的態度親暱又關切,也不管夏侯家忙不忙,不但三天兩頭就來問候、談天,還會送來補品或珍貴的首飾、衣裳,彷彿怕她沒人疼、沒人寵似的。
雖然忙於家務,以及糧行裡的生意,畫眉接待這些富豪元配時,卻仍是耐心十足,溫柔而有禮,不失半點分寸。至於那些貴重的禮物,她全數收下後,再加倍回禮,讓那些正房們個個樂得心花怒放,對她的印象更好了。
就因爲如此,她們跑夏侯家,跑得更勤了。
某日,訪客們不是再是獨自前來,而是成羣結隊、呼朋引伴,浩浩蕩蕩的來到夏侯家。
每個富豪元配的排場都不小,一頂暖轎、兩個丫鬟、四個轎伕、八個保鏢,十幾頂奢華的暖轎,排在夏侯家門外,一頂比一頂華麗、一頂比一頂舒適,看來聲勢浩大,引得不少人側目。
轎伕跟保鏢,全被留在門外,各家夫人們在丫鬟的伺候下,大搖大擺的定進夏侯家的大廳,坐在紅木鑲玉玫瑰椅上,喝着上好的鐵觀音。
環境清幽,茶也名貴,夫人們興致可好了,左一言、右一句,天南地北、閒話傳聞,全都無所不聊,每一張抹了水粉、擦了胭脂的臉,隨着話題的內容,有時義憤填膺,有時興味盎然。
聊了半晌,話題暫告一段落,夫人們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個才清了清喉嚨,正式切入主題,開口問道:「畫眉啊,姊姊們有件事想問妳。」
王夫人向前傾身,表情好奇又狐疑。「我們都聽說,虎爺的那個小妾,是妳主張娶進門的?」
女人們發出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呼。
「妳怎麼這麼傻啊?」
「天啊,我原本還不信呢!」
「唉啊,妳不怕有一就會有二?」
「我家裡那個,已經收了四個,今年還有膽厚着那張老臉,跟我說想收第五個呢!」
「男人啊,總是喜新厭舊。」
「不是嗎?有了新的,他就會忘了舊的。」
「唉,不然書裡怎會說,那個什麼什麼新人,什麼什麼舊人的……喂,書裡到底是怎麼說的啊?」
「是『由來只見新人笑,有誰見到舊人哭?』。」
「是啊是啊,我剛要說的就是這一句。」
「別管書裡說什麼了。我聽說啊,虎爺對那小的可疼愛極了,不論到哪兒都帶着她。妹子,妳看在眼裡、聽在耳裡,難道都不覺得委屈嗎?」
畫眉只是彎脣淺笑,沒有作聲。
她當然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夏侯寅總帶着董絮,在商家之間走動。這是他們之間商議好,爲了讓這齣戲更周延,免得旁人起疑,才營造出的假象。
「唉啊,妹子,這會兒妳還笑得出來啊?」
「現在會笑,再過不久,只怕欲哭無淚呢!」
看來文文靜靜的陳夫人,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冷冷的哼了一聲。
「我呢,可沒妳這麼大度量。」她往桌上一拍,聲音不大,鐲子卻斷成幾截。「我家的那個想娶二房?門、都、沒、有。」她一字一句的說完,再度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
隔壁的那一個,是打從走進夏侯家,就一副坐立難安的汪夫人。她性格豪爽,向來心直口快,心頭擱不得話,非要一吐爲快不可。
「妹子,我就不繞圈子,擺明着問妳了。」汪夫人看着畫眉,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妳肯讓虎爺納妾,該是爲了沒有孩子吧?」她問得一針見血。
那一針就像真的戳在畫眉心上似的,雖然不見血,卻也痛得她微微一僵,嬌靨上的柔柔淺笑,因爲那陣痛,被稀釋了些許。
沒有孩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
雖然,她早有準備,知道肯定有不少人,會這麼臆測。但是,真的親耳聽見有人提起,強烈的遺憾情緒,還是讓她的心抽疼着。
「被我說中了吧?」汪夫人大大嘆了一口氣,腦袋搖啊搖,頭上的孔雀簪也跟着晃啊晃。「妹子,妳太糊塗了。難道就不怕那小妾,往後有了孩子,就要母憑子貴?」
「是啊,要有了孩子,虎爺的一顆心,還不都放在小的那兒嗎?」
「所以說,聽咱們的勸,妳不提防點不行啊!」
衆家夫人們正興致勃勃,左一句、右一句的勸着、說着。畫眉坐在原處,靜靜聽她們不斷談論着開於男人、小妾,以及孩子的話題。
就在這時,總管走了進來,恭敬的說道:「夫人,虎爺回來了。」
聽見「虎爺」二字,每一張嘰嘰喳喳的嘴,立刻就閉上,再也不敢吭聲。女人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表情都有幾分膽怯。
畫眉和善有禮,所以她們纔有膽子,特別登門來「關切關切」,順便耳提面命,提出一些善意的「建議」。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們也有膽子,面對鳳城中最有權勢的糧商。
一聽到夏侯寅回府,大多數的人,心裡已經萌生去意。
總管又說道:「另外,賈欣大人也到了。」
聽到賈欣的名號,除了畫眉之外,在場的所有女人們全都變了臉色,火速起身離座。
「啊,既然有貴客光臨,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王夫人擠出笑臉,說得匆匆忙忙,急着就要離席。
「是啊,妹子,咱們改天再來看妳。」
汪夫人看着門口方向,雖然還看不見人影,表情卻有些驚慌。「走了走了,別這麼多話,有什麼話都留着下回說。」她推着王夫人,還轉頭問了一句:「側門怎麼走?」
「丫鬟會領各位姊姊出府。」畫眉輕聲回答,站起身來,盈盈一福。「請各位姊姊慢走,畫眉這就不送了。」
衆家夫人們匆匆忙忙,跟隨着小丫鬟,從偏廳離開。那羣穿着綾羅綢緞,戴着黃金白銀的娘子軍們,擠滿了庭園迴廊,然後一個接着一個,消失在庭園的深秋景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