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鳳城
戰火壓境,就像是一顆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只是,這場戰實在打得太久,久得讓人麻木,久得讓人漸漸習慣了心上壓着一塊石。
就算在打仗,百姓們還是得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事事都得張羅。而高官們則是耽於逸樂,夜夜笙歌,過得紙醉金迷。
鳳城之內的各行各業,愈來愈顯繁榮昌盛。人們享用着南方運來的絲綢、茶葉、瓷器,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珍饈、奇珍異寶。
這座城正處於前所未有的昌盛、前所未有的繁華。
就像是一朵盛開到極致的牡丹,因爲瀕臨凋謝,所以這一刻的顏色顯得分外豔麗、香氣分外濃烈。
人們像是都忘了,國境上戰火燎原,從不曾停歇過……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戰馬的鐵蹄,踏在石板上,也像是敲在每個人心中的那塊石頭上。戰馬所經之處,街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動作,注視着那匹戰馬,以及戰馬上那個一身軍裝的粗獷男人。
鐵蹄飛踏,旁若無人,直到一間門庭寬闊的糧行前,軍人才扯繮停馬,俐落的跳下馬背。
糧行前擠滿車隊,人們吆喝着,卸下一袋袋五穀雜糧。糧行的夥計點收各類谷糧、查驗品質、確認與登錄數目。
這是鳳城中最大的糧行,其規模放眼天下,也是數一數二,一日之中所經手的谷糧,就足以餵飽一批軍隊。
稻、黍、稷、麥、菽等五穀,以及大量的雜糧,如米、小麥、燕麥、大麥、蕎麥、稞麥、小米、高粱、糙薏仁、糯米、黃豆、紅豆、黑豆、豌豆、扁豆、毛豆、花生、核桃、腰果、芝麻、松子等等,各有專人負責,一日之間的出貨、入貨,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最後再由糧行管事收妥,日落後拿進主屋裡頭,交由主人過目。
軍人走進糧行,看着堆積如山的糧食,半眯起眼。
管事立刻擱下手裡的帳本,走出櫃檯,親自迎上前來,熱絡的招呼着:「曹軍爺,好久不見,難得見您大駕光臨──」
他話沒說完,曹允便擰起眉頭,粗魯的推開掌櫃,跨着大步,逕自往屋裡走去。「他人在哪裡?」
「曹軍爺說的是虎爺嗎?」管事的態度,還是那麼恭敬。「虎爺正在議事廳裡,跟運糧的商隊商討新的路線。這會兒,該是討論完了。」
曹允腳下沒停,穿過糧行門庭,再踏過幾進門堂,直走到糧行後方,一座面闊三間的大廳前。
廳前有磚砌階臺,石階是青石所鑿,門廳大敞,廳內的議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幾個中年人起身告退,在離開時,還多看了曹允一眼。
議事廳裡,只剩下一個身穿藍袍的男人。
他年過三十,俊朗的容顏上,始終帶着一抹笑,黑眸內斂且溫和,從外表看來,只是個尋常商人,彷彿不帶任何殺傷力。只有那身的寬鬆藍袍,在舉手投足間,偶爾緊貼寬闊的雙肩或是臂膀,泄漏隱藏在衣衫下的,其實是個精瘦有力的男人。
夏侯寅,生肖屬虎,人人都稱他一聲虎爺。他是鳳城內最大的糧商,人脈深廣、消息靈通,經商手腕更是高妙,即便是在亂世之中,也能打通處處關節,將糧行經營得有聲有色。
見到大步走來的曹允,他笑意不減,嘴角微揚,神態從容。
「曹兄,近來可好?」他揚眉問道。
曹允大手一揮。
「省省了,我沒時間跟你客套。」他逕自往椅子上一坐。
夏侯寅這才坐下,問道:「有急事?」
「曹兄儘管直說。」
曹允深吸一口氣。
「我需要一批糧草。」他直視着夏侯寅。「愈快愈好。」
薄脣上笑意不減。
「軍隊的糧草不是都由朝廷供應嗎?」夏侯寅問道,慵懶卻精光內斂,深斂在眸底的光芒,讓人難以臆測他的心思。
曹允咬着牙,掄起拳頭,往桌上猛地一捶。
「媽的,他們撥的那些糧草,連塞牙縫都不夠!」他大聲咒罵咆哮,又連連重捶桌面,發出轟然巨響。「更他媽的是,那些糧草還沒運到,消息就走漏,全被北國派來的人,一把火全燒了!」
「曹兄是說,如今前線不剩半點軍糧?」
「軍糧?」曹允冷笑。「我的那些弟兄們,現在吃的是樹皮、啃的是樹根,米糧早在三日前就已空了。」
夏侯寅伸出食指,輕輕敲着桌面,深幽的黑眸直望曹允。「曹兄需要我幫什麼忙?」
「把糧草賣給我。」
曹允呼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往桌上一放。
「這是我賣了所有家當,所湊出來的銀兩,大約六百多兩,要跟你買五千兵馬三個月的糧草。」他直視着夏侯寅。
照理來說,軍糧被燒,是該回報朝廷,請朝廷再撥一次糧草下來。但是這一來一往,再加上官員明爲商量,實則想從中撈取好處,層層苛扣延遲下來,前線弟兄們不知要餓死多少。
等不及朝廷派糧,曹允揣了銀子,直接到夏侯府來。
他有過多次慘痛的經驗,知道與其跟那些不知戰況危急的官員周旋,還不如厚着臉皮,直接向夏侯寅求援。
曹允捏緊拳頭。
「夏侯,人命關天,我非得帶糧草回去不可!我知道,這些銀兩不夠──」
悅耳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夠的。」
白嫩纖細的小手,撩開珠簾,一個膚色白皙,美若天仙的纖細少婦,端着一碗熱呼呼的甜湯,從偏廳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丫鬟。
少婦的膚色光潤粉嫩,白裡透紅,雙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泉,一身素雅衣裳,發上簪着金絲蝴蝶,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首飾。
她先望着丈夫,柔柔的一笑,纔看向曹允。
「這是曹軍爺爲了前線弟兄奔走多時,苦心籌出的銀兩,比什麼都還要貴重,怎會不夠呢?」畫眉輕聲說道,嘴角含着淺笑,表情溫婉而嫺靜。
瞧見這天仙一般的美人,曹允不自在的想站起來。粗魯豪邁的軍人,遇上這白玉雕琢似的,彷彿一捏就碎的纖細人兒,簡直是手足無措。
「曹軍爺,請坐。」她輕聲又說。
咚!
他的身體比腦子更快有了反應,立刻乖乖坐了回去。
畫眉端着甜湯,走到桌邊擱下,那雙纖巧的柔荑,被陽光照得略顯透明。
「這幾日入秋了,天也漸涼,請曹軍爺嚐嚐這碗銀耳紅棗湯。銀耳潤肺活血、紅棗補中益氣,都對身子有益。」她轉過身,從身旁丫鬟端的漆盤上,取來十來個紙包。
紙包個個鼓脹,裡頭飄出陣陣藥香。
「這是療傷補氣的藥,本想派人給您送去,沒想到軍爺今兒個就來了。這些藥就請軍爺帶回去,對您所受的箭傷,多少能有些助益。」
曹允有些錯愕,愣愣的看着她。
「妳知道我受了箭傷?」
「虎爺說過,曹軍爺兩個多月前,遭遇暗算,左肩中了一箭。這件事情,虎爺念念不忘,擔心不已,曾跟畫眉提過幾次。」她笑靨盈盈,語聲柔柔,既軟又暖,像是要溜進人的心縫裡。
曹允心頭一熱,捏緊拳頭,感動得無法言語。
夏侯寅伸手,寬厚的指掌,握住妻子的小手。畫眉柔順的倚着丈夫,如小鳥依人,兩人雙手交扣,恩愛之情不言可喻。
「曹兄,關於糧草的事,我會盡力而爲。」夏侯寅說道。
曹允咬了牙。
「我知道,這根本是在爲難你。」銀兩不足,只是其中一個問題。
夏侯寅的信譽絕佳,對所進的五穀雜糧,更是把關嚴謹,絕不混雜次貨,因此所有商家,全搶着跟夏侯家下訂。
夏侯家的貨縱然進得多,但是該出貨的,老早都已經出貨了,要是尚未出貨的,也老早被商家訂走,有的商家就算捧着銀兩來求,也拿不到貨,怎麼可能再擠出糧草,供應給軍隊。
「曹兄言重了。」夏侯寅淡淡一笑。「會有辦法解決的。」
「是有辦法。」柔軟的嗓音再度響起。
畫眉倚着丈夫,眼波柔柔,輕聲說道:「嶺南地區,米糧一年可有三獲,前些日子虎爺纔跟南方商隊談妥,將嶺南米糧往北運。按照估算,第三期的米糧已可出糧,若再以舟車兼程趕運到北方,應該來得及。」
在尋常商家,女人總是鎖在深閨,不許拋頭露面、不許多嘴多舌,更不許參與商事。
放眼鳳城之內,只有畫眉是個異數,夏侯寅給妻子的權力,是遠多於其他丈夫願意給予的。他不但讓她參與商事、願意傾聽她的意見,甚至就連出入應酬,也與她形影不離。
那雙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着妻子,薄脣上笑意更深。
「這倒是個好辦法。」他讚許的點頭。「這麼一來,就可以解除前線缺糧之急。」
曹允雙眼大亮,猛地跳起來,打翻了桌上的銀耳紅棗湯。
「當然是真的。」畫眉淺笑,眼睫輕眨。「虎爺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曹軍爺,糧草幾日之內就會送達前線,絕不食言。一會兒,畫眉會先請管事的開倉,撥出五車糧草,先行替曹軍爺您運上,讓兄弟們墊墊肚子。」
曹允簡直難以置信,他在屋子裡大步兜着圈子,心裡既高興又感激,半晌之後才停下腳步,收斂激動的情緒,慎重嚴肅的看着夏侯寅。
「夏侯,多謝了。」
「該道謝的是我。」夏侯寅說道。「是曹兄在前線奮戰,守住北方戰線,夏侯一家與整座鳳城,乃至於整個南國的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這是軍人之職!」
「那麼,我這個百姓,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曹允大喝一聲。
「好!夏侯不愧是夏侯,這份恩情我曹允沒齒難忘。」他重重的往胸口一拍。「往後,兄弟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曹允必赴湯蹈火、義不容辭!」他抱拳擊掌,星目晶亮、聲若洪鐘。「我這就趕回前線備戰,告辭!」說完,他轉身便要走。
「軍爺慢走。」畫眉開口提醒。「請別忘了您的藥啊!」
「啊,瞧我這記性!」曹允摸着腦袋,又退了回來,尷尬的笑了笑,抱起桌上的藥包。「多謝嫂子。」道謝之後,他兜着藥包,大步往外走去。
畫眉站在議事廳內,透過鏤空圓窗,看着曹允逐漸走遠的背影,紅潤嘴角的笑意漸漸褪去。
她輕輕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強健有力的雙臂,環繞着她的纖腰,用的力道輕而溫柔,從後方將她攬入懷中。
夏侯寅抱着妻子,靠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心疼嗎?」
畫眉點點頭,偎靠着丈夫的心口,知道就算不言不語,他也總能夠明白,她心裡的思緒。
五千兵馬三個月的糧草,當然不是區區六百多兩能買下的;而她還提出主意,由南方運送米糧,直達北方戰線。如此一來,糧行別說是賺上一分一毛了,反倒還得賠上爲數可觀的銀兩。
但,她不惋惜米糧、不在乎盈虧,只心疼那些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卻飢腸轆轆,等不到糧草的士兵們。
「我們盡力了。」夏侯寅抱着妻子,輕聲安慰。夫妻多年,他太瞭解她,知道她的心腸比誰都軟。
畫眉再度嘆息,注視着窗櫺之外,隱約可見的秋季晴空。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呢?」
身後的男人沉默不語,只是收緊雙臂,將她環抱得更緊更緊,圈抱在他的心口,那處最安全的地方。
入秋後,夜涼如水。
糧行的燈光早滅了,大門被密密實實的掩上,糧行後的深宅廳堂,也被僕人們掩了燈火。
夏侯府內外隨着夜深,逐漸靜謐。
府宅深處,有個被梅樹圍繞的精緻院落,正是夏侯家男女主人居住的地方。屋內的燈光,透過折花雕的外方內圓窗櫺,照得門廊半亮。
精緻的屋院,只開了一扇窗,從窗內看出去,可見到院外黑枝綠葉的清雅梅影。
梅花,是她從南方一併帶來的。
她嫁進夏侯府的那一年,帶着一枝梅花,從她的家,來到他的家,就此落地生根。
他們的婚姻全憑媒妁之言,在掀開紅紗蓋頭的那一眼,纔看清對方的容貌。
那年,她才十六歲,縱然是個大門不曾出、二門不曾邁,養在深閨的千金閨秀,卻也聽過夏侯寅的顯赫名聲。
關於他的傳奇,就連南方人也傳頌不已。
據說,他十五歲就參與夏侯家的商事,十八歲時父親驟逝時,他展現驚人的魄力,在最短的時間內穩定人心,保住夏侯家的生意。不但如此,在他的經營下,夏侯家昌盛更勝以往,幾年之內,規模就擴增了數倍。
二十三歲的夏侯寅,已成爲商業巨擘,是鳳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商人。人們傳說他目光精準心思縝密,不論是哪樁生意,他都能一眼看穿利害,清楚盤算出任何生意、任何貨物,甚至是任何人的價值……
能攀上這門親事,她的兄嫂高興極了,罔顧她的忐忑,爲她籌備了大量嫁妝,就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她不安着、慌亂着、緊張着、戰戰兢兢着,一路從南方來到鳳城,直到夏侯寅掀開紅紗喜帕,用那雙溫柔的黑眸望着她,對着她露出微笑……
她總覺得,月下老人待她不薄。
他們之間的情意,在一日一日中滋長,雖然溫和緩慢,卻也堅定。經商時,他或許真如傳言那麼高深莫測、難以捉摸,但是面對她時,他卻只有無盡的柔情。
當年帶來的梅枝,在他親手照料下,逐漸成長茁壯,年年綻放。知道她最愛梅花,他還蒐集了名種梅樹,種植在院落四周,陪着她年復一年的賞花。
成親至今,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溫柔,深深明白,他對她的寵愛、呵護,遠比其他丈夫給妻子的更多更多。
書房的燈熄了,她聽到桌椅移動的聲音。
「夫人,水燒好了。」丫鬟低聲說道。
「擱下就好。」畫眉說道,微微一笑。「夜深了,妳也回去休息吧!」
丫鬟的動作輕巧無聲,把銅盆擱在牀邊鏡臺前,才福身告退,離開的時候還細心的把門關上。
穿着藍袍的身影,離開熄燈的書房,走過精緻的蝴蝶廳,進入臥房內。
「妳怎麼還沒睡?」他問道。
畫眉只是笑了一笑,盈盈走上前去,白嫩的雙手,如穿花粉蝶般,輕巧熟練的爲他脫下那身藍袍。
「我在等你。」她說道,對他的作息一清二楚。知道他沐浴過後,還會在書房待一會兒,確認完今日的商事後,纔會回房休憩。
他總要她早些睡。
她也總是等着他,不肯入睡。
畫眉輕推着丈夫,讓他在牀榻邊坐下,接着斂起湘裙,蹲下纖弱的身子,要爲他脫去鞋襪。
夏侯寅握住她的手,緩緩搖頭,溫聲說道:「妳別忙了。」
她笑着搖頭。
「不,我要親手來。」她替他脫去鞋襪,仔細收妥,再回到梳妝鏡前,先將毛巾浸在熱水裡,再拿出擰乾。
她溫柔的、專注的,爲他擦拭雙手,擦淨他指尖的墨漬、擦過他掌心的粗繭。她伺候着他洗臉,再用溫熱的毛巾,按摩他寬闊的雙肩,解下他的外衣,直到那精壯的身子上,只剩下單薄的內裳。
然後,靈巧的小手,解開他的長髮,她取來烏木髮梳,一綹一綹的細心梳着,直至他的黑髮,烏亮如猛獸的毛皮。
雖然,這一切都可以由奴僕代勞,但是她卻堅持親自動手。
她想親手照顧他、伺候他,夜夜都如此,就像是一個最親密的儀式,這樣的動作,該是專屬於妻子的權利,她不想由別人代勞。
擦拭完丈夫全身後,畫眉走回梳妝鏡前,先將毛巾放回銅盆中,再收起烏木髮梳。
「虎哥,你記得明天是什麼日子嗎?」她問道,轉過身來,輕眨着雙眼看着他,溫柔的目光中,有着慧黠調皮。
人人都稱他虎爺,在別人面前,她也喚他虎爺。只有入了閨房,夫妻二人獨處時,她纔會改了稱呼,較親暱的喚他虎哥。
「什麼日子?」夏侯寅眯起眼睛,在心中計算。「九月十二。」
她輕笑一聲。
「我是問你,記不記得九月十二是什麼日子?」
「妳生日後的四個月又兩天。」
水嫩的臉兒,微微一紅。畫眉咬着脣,嗔瞪他一眼,紅暈染滿粉頰。「誰問你這個了?」
他看着她,懶洋洋的躺在牀榻上,笑着舒展身子,一臉舒適愜意。
「不然是什麼日子?」
「就知道你不記得。」她笑着,走回牀榻邊。
離牀還有幾步遠,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卻倏地探出,輕而易舉的抓住她,像是猛獸逮着獵物般,轉眼就將她拉回牀上。
他的動作奇快,優雅、迅速,卻還帶着一絲慵懶。成親至今,她還是不能適應,他偶爾透露的迅捷身手。
她是知道,他從小練武,不論是體力或是身手,不但勝過尋常商賈,比起長征慣戰的武將,也毫不遜色。
但,他僞裝文弱的能耐,讓身爲妻子的她,偶爾都會被欺瞞過去。
除非是像現在,他親暱緊密的貼着她,強健的身軀將她壓進牀榻,結實的體魄只隔着幾層布料,貼熨着她的曲線,她纔會清楚「體驗」到,他的身子其實有多麼的精壯。
「是什麼日子?嗯?」夏侯寅笑着問,呼吸吹拂着妻子的發。
她的臉兒,被他的氣息吹拂得更嫣紅了。
畫眉鎮定心緒,垂下眼睫,故意不去看他。「九月十二,是船商陳老爺掌上明珠的生日。」
「喔?」他輕輕應了一聲,對她的嬌紅的臉色,遠比她嘴裡所說的話,來得感興趣。
「陳姑娘今年十二,醉心文墨,陳老爺總是驕傲的說,家裡說不定要出個女狀元。」她轉開小臉,避開他的騷擾。「我備好了一套新版線裝的經史子集,你明日過去時,記得一同帶上,當作是陳姑娘賀禮。」
「還有,明天城北的王老闆要來。他上回來,喝的是鐵觀音,但他說過秋天的菊花,入茶最香,所以我準備了菊花普洱。」
她心思細膩,總能記得,該在什麼日子送出什麼禮物,甚至還記得,每個來訪的客人,喝什麼茶、吃什麼茶點,這些枝微末節的小事,都不用夏侯寅擔心,全由她打理得妥妥當當。
他的生意手腕、她的細膩心思,這些年來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是,此時此刻,夏侯寅的一顆心,可不是放在生意上頭。
熱燙的薄脣,若即若離的遊走着,跟她嬌美的輪廓、芬芳的髮絲,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就這樣嗎?」他問,聲音有些嘶啞。
畫眉的臉兒更紅,從他的口吻中,聽出夫妻間特有親暱氛圍。她認得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更知道他接下來,會對她做些什麼事……她現在要是再不開口,把事情交代清楚,只怕等會兒就會開不了口了。
「等等。」她急忙探出手,從枕頭下拿出一個東西,塞進他懷裡。「這個給你。」
「荷包。」她輕眨着眼,補充了一句。「我繡的。」
身爲他的妻子,她知道他的懷裡,總帶着一箇舊荷包。但原來的那個,用了好多好多年,早就破了,惜物的他卻遲遲不肯丟棄,從幾個月前,她就趁他不在時,親手繡好兩個荷包。
夏侯寅攤開手心,看見荷包上,繡着精緻的黑色虎紋。深幽的黑眸裡,閃過一抹柔光,他的視線挪移,瞧見枕頭旁,還有另一個荷包,同樣繡的是虎紋,用的卻是紅色繡線。
「這個是我的。」畫眉用小手,蓋住那個荷包,臉兒又紅了。
她繡了一樣的虎紋,只是繡線顏色不同,任誰一眼瞧見,就會知道他們屬於彼此。
夏侯寅目光更柔,傾身低靠,將嬌小的她抱入懷中,大手握着小手,兩人的手心中緊握着那兩個荷包。
「謝謝妳。」他輕聲說道,吻了吻她的發。
畫眉紅着臉,不知該回答什麼,只是靜靜躺在他懷中,眷戀着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心跳。
房內靜謐無聲,她在丈夫的懷抱中,只覺得心中暖甜,情願這麼依戀着他,今生今世、來生來世……
「會冷嗎?」低沈的嗓音,靠在她耳畔問,寬厚的雙手,將她的小手合握在掌心,直到冰冷的小手漸漸變得暖和。
「不會。」她輕聲回答。
她生於南方、長於南方,習慣了四季如春的氣候,嫁到鳳城後的那個冬天,才第一次見到雪。這兒的嚴冬,對她來說實在是個折磨。
只是,這兒的冬夜雖然冷,只要有了他的懷抱,她的身子、她的四肢,甚至於她的夢,就是溫暖的。
她靠緊丈夫的胸膛,閉上雙眼,微笑着嘆息,只覺得此生再也別無所求。
羅帳內春意濃濃,他的吻落到她的脣上,她柔順的迴應,承受他給予的一切,在他的懷中嬌喘着、輕吟着。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