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樹畫畫的意義

_楊林/美術史學者

在我毫不猶豫地寫下這個題目後,心裡又有些遊弋,因爲意義一度曾是個被過度使用的詞彙,就像理想早就化爲狗血,意義也早就開始使用一般等價物(《茶館》裡稱爲:那點意思)來稱斤論兩了。也用不着遷怒時代,每個時代都一樣,詞彙有它因勢而生因時而亡的生命週期,有長有短,這取決於它存在的理由和價值,也就是它自身的意義。被過度使用的詞彙就像人老珠黃,雖然再自然不過,但也難以避免被時尚所遺棄。老樹對自己繪畫的定義爲“亂世繪本”,這就很時尚,頗有些要對強權意識形態進行反駁的意思。沒錯,老樹在某種意義上還是上世紀80年代開來的一輛憤青,只不過是開到現在,只在紙面的兩度空間中行走而已。

“老樹畫畫”是一個微博地址。說老樹畫畫有意義,針對的是他這一藝術行爲,這似乎是要判斷他的動機好壞。既然事實現場已經暴露,動機就成爲性質認定的必要理由。通常意義上,繪畫的意義是由作品來呈現的,作品完成,作者就離開了現場,作品會自己說話。可是老樹的繪畫總是有畫外音,要通過三維以外的多重共鳴來實現它的全部意義。他的多數繪畫是伴有時效性的,你不處在當下一定的局域之內,就無法完全解開這些作品的密碼,意義也就不可能全部呈現。當然,他並不有意設置啞謎,相反,他在使用一種最爲基本、通俗的符號來與現實溝通,從而實現他繪本的真正意義,這也是保證他作品意思完整的前提。因此,畫面以外的獨立文字有時就成了必須。文字與繪畫相互彰顯,而不僅僅是補充說明,這就使他與傳統意義上的漫畫形式一一作別,獨享了一份由穿越所帶來的成就,起碼一開始我就沒把它當漫畫看。微博作爲一種頗有侷限性的時尚媒介,偶然之間被老樹所開發利用,便大不一樣,網友們稱之爲混搭,文人畫的形式在這棵怪誕的老樹上得以嫁接瘋長,開花坐實。

我也是在網絡論壇上第一次見到老樹的繪畫,直到目前爲止,我仍然未見紙本原作。只不過我不是在他的微博上,而是從一個我充任版主的論壇藝術版塊上看到的。因此,我想借助網友的討論,來看看這些繪本帶給了我們些什麼?且不管作者的意圖,也不管如此做法是否有什麼意義。

網友杜雅萍建樓的封面標題:《老樹畫畫的畫,蠻有意思》。

第一幅畫,貌似非常傳統的一幅山水,只不過在高山之巔有游泳池大小的一灣清水,水面之上突兀地出現了幾片極不協調的鯊魚背鰭,令人瞠目結舌,畫面的意境隨之產生了轉換。畫面之外配有四句詩:“小妞傍大款,老魚遊高山。秋風催葉落,明月照虎眠。”音調鏗鏘。樓主說:“如題,在微博上,發現一位很有意思的畫家,他的世俗漫畫很有味道,不敢吃獨食,發來請行家瞧瞧。”我說:“畫好,詩更好。”接着樓主又發了幾幅水墨畫,畫的是刺蝟和蜥蜴,蜥蜴的畫上題款爲“我是蜥蜴”,畫外配詩:“不用瞎猜我是誰,看着好玩就拉倒。畫畫不像拍照片,意思意思就挺好。”又有一幅山水畫,畫面上有個抱着鳥槍的穿白長衫男子,詩曰:“爲花去站崗,一夜不曾眠。今天提申請,明晚再加班。”專業插畫家鐵地說:“技巧可以學,格調風骨之類的東西好像不是學得來的。真好。”鐵地很挑剔,說好不容易。北海魚說:“很有勁道,特色風味。”水箋說:“這些詩和畫算不算文化復興的酒藥子?”我問:“酒藥子是個神馬東東?這些詩和畫倒像是些帶點苦味的瀉藥,感覺還真是有些酒精勾兌成分,看得人很是陶醉,迷迷糊糊就喝了下去。”水箋回答:“笑啦,儘管楊兄不知道酒藥子是什麼東東,可這一席話讓人幡然大悟,這還不夠酒藥子級別。酒藥子是南方用來釀米酒的引子的俗稱,有點像做饅頭用的老面。”我說:“知道了,是酒麴。”接着說:“按道理我不應該給予老樹的畫以很高評價,因爲他的繪畫是由一些我很熟悉的當代名家和古代名家的元素匯合而成,我一眼就能分辨出山水、人物、水墨技法、書法、篆刻都是從那裡來的,可是他運用得實在是太巧妙了,其精緻程度有些是超過了原創作者。即使憑那幾筆山水,也超過很多大腕名家,可感覺他不是憑賣畫賺錢。”我判斷老樹是個知識分子,用藝術介入社會,重視內心,不隨波逐流的那種。水箋問:“是說他學了豐子愷?”我說:“豐子愷的影響倒不太直接,但他迷戀豐子愷的日本前輩竹久夢二,我看過他臨的竹久夢二的二十幾張作品,比原作的情調美。他取法的人很多,有當代的朱新建、韋爾喬、陳震生、邊平山等,當然他也學習了八大、金農、齊白石,山水則是新安畫派中漸江等人的路數。”其實老樹創造了一種國畫和漫畫都未曾有過的形式。

這都是對畫家背景一點都不瞭解的情況下所進行的臆想和討論。鐵地說:“應該不是票友。貌似現在人在北京。”水箋說:“老樹一定是個大煙鬼,他的菜園子種的全是菸葉子。”施國英說:“非常有味道,題款更是絕,時代留言。”北海魚說:“生活氣息濃郁,筆墨很有自己的特色,很有才!假以時日,必是個了得人物。”我心裡話:怎麼覺得現在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我開始接手從紫書相冊上下載,繼續上傳老樹的作品。當看到《領導累死了》時,水箋大驚失色:“才認真看題款中的紅款,額滴個神呀!”這幅畫描述的是一位著名風景區工商局領導同志的悲壯事蹟,畫面上蓋了幾方印章,也就是水箋說的紅款,內容是“啊啊啊”之類的。另外我又發了些老樹畫的時事水墨畫和山水人物混搭,李大興看後說:“十分好看,才氣、功力俱佳!”半醉漢說:“嚴格說起來,這只是漫畫。國畫手法的漫畫。傳統美術的造型準確、傳神,基本沒有。但我也欣賞此畫。它要表達的不是功夫,是意味。這個目的,已經圓滿完成。”我堅持自己的看法,對半醉漢說:“當作漫畫看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這些畫不完全是漫畫,嚴格說來,有些完全不是漫畫。

醉漢兄說的傳統美術不知道包括不包括1949年以前的民國繪畫以及清代以前的傳統繪畫,中國傳統繪畫當中的文人畫從來不講造型準確,或者說科學意義上的造型準確是受到文人畫排斥的,他們另有一套準確的標準,傳神是第一位的,‘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都是爲‘氣韻生動’來服務的。相對準確的繪畫倒成了工匠畫,例如袁江、袁耀的界畫;更加準確的繪畫,例如郎世寧等宮廷畫師,也與傳統文人畫無緣,甚至是背道而馳的。老樹肯定受過嚴格的學院美術造型訓練,造型的功夫很深,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難能可貴的是,他繪畫內容的戲謔、潑皮、庸俗甚至低級下流,一點也沒影響他筆墨的高雅。其對比反差,形成了一道奇異的風景。”慚愧,我自己說得也不太着邊際,還使用了“風景”這一俗詞。

鄒峰對老樹的那些閒章很感興趣,但不相信是在石頭上刻的,說:“他往往一幅畫裡有好幾個印章,有陰文也有陽文,如果都是一刀刀刻出來的,功夫也太大了。所以我懷疑是他先寫了,然後掃描進電腦,然後做成各種陰文和陽文的印章,對電腦處理來說,陰陽變一下太簡單了。”我說:“鄒峰有些想當然是先入爲主了,篆刻這種事對於老手來說,也就是比寫毛筆字慢點,一方印章對於快手來說立等可就,三五分鐘的事情,何況老樹刻的這些印章,大多用的是宋體字,不需要花太多時間進行配篆,手到擒來的事。這種事要畫畫寫字的人在電腦上做,那就要了他們的命了,搗鼓個十天半月,也不見得能做出來。”當然,我這也是想當然,老樹不是用電腦做印章是肯定的,但事實上人家也不是像我一樣的電腦菜鳥。

在發《六個柿子》一圖時,我邊白加註:此畫與法常(牧溪)的一幅靜物畫有關。北海魚接着就把牧溪的《六柿圖》發了上來,我接着說:“我也曾對着牧溪這六個柿子發過呆,那時死活看不明白。後來看明白了,其實還不如不明白。”水色呵斥道:“什麼明白不明白的,快說來聽聽。”水箋也想聽聽,我就胡說:“話說這六個藏有無限玄機的柿子,最後被俺逐個、整體、全方位地看破——就是六個柿子,一點都不好玩!自己掌嘴二十下。不是開玩笑,在牧溪之前,雖然也有寫意畫,可是基本是畫人物與山水,梁楷的那種,花鳥草蟲都是那種刻畫無比精微的工筆手法,牧溪同學以一個出家人的非凡膽識,創造了寫意花鳥畫。

至於這六個柿子,美術理論家的研究分析就多了去了,排列位置的講究啦,數字的嚴謹和來歷啦,墨色的對比啦,柿子把柄的朝向啦,等等等等,俺一概認爲是胡說八道。雖說是有開創性的一幅靜物畫,可與很多開創性的事物一樣,作爲一幅靜物畫(傳統中沒這個名詞),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完美作品。”水箋飽含輕蔑地附和了一下:“原來六個柿子是柿子,五個就不一定了。早幾天五元買七個柿子,這兩天就只要四元了,柿子還是那個柿子。”北海魚說:“接着頂,大好。關於那六個柿子,插一句,有研究家將它與莫蘭迪好有一比,究竟如何見仁見智了。”說罷,附了一張莫蘭迪靜物油畫。這些討論的意義不論,但起碼普及了點兒文人畫知識。

看過一些水墨後,水箋說:“如果不看題辭影響畫的一種境界,感覺是真正意義上的魚水之歡。你看《罌粟地》裡的他,拿着一杆槍,是去保衛還是掠搶?想起來真是惶惑,這些罌粟看起來像顯微鏡下的**,如嬰兒般柔弱,生動,呼之欲出,唉……記得楊兄說過,老樹的詩比起畫來毫不遜色,刀刀見血,第一次有了無窮的想搞清老樹寫的是什麼,然後再比較他畫的與寫的契合度有多大。”水箋已經把畫面中的人物認作老樹無疑了。鐵地則對文人的遊戲感興趣,說:“讓平平去約稿,找老樹畫本《世說新語》。嵇康在風力發電機下喝酒,謝道韞抱鳥槍。”我說:“好主意啊!讓王羲之到《非誠勿擾》相親,叫阮籍去參加青歌大賽。”

好了,現在我已經知道老樹是誰了。剛看畫的時候,我就跟網友斷言,這個人我應該是知道的,事實證明我說對了,但沒想到我們竟然認識,並且是快二十年沒見面的朋友——劉樹勇,叫人很驚喜。令人掃興的是,我原來的猜想一點都不對頭。作爲我熟知的劉樹勇是位影像評論家,並且他大學上的專業是文學本科,畢業後在大學雖說教的也是藝術系,但不是繪畫專業,我從不知道他學過畫畫,從畫上我永遠不會聯想到作者是他,原來的斷言實際上是自以爲是,真不知江湖上還有多少高人。這實在令人憤憤不平,他畫得這麼好真是太不應該了!哼,天外來客這回事有時還是要考慮存在的。

不說沒有意義的話,還是對這這位老兄的畫再膜拜幾下。看過這些不時在天上出現飛機、導彈、降落傘,熱氣球,在陸地上不時出現坦克、拖拉機、吉普車,水面上不時浮現黑鐵皮潛艇的明清山水畫,我突然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虛妄與實在相伴的親切,超現實怎麼就變成了一種快感,好久沒有的快感。這是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越界的紅塵合歡。哀婉諷世加上混不吝加上很講究很隨意很蠻橫的水墨畫,給濁世潑點髒,爲五臟排排毒,替心地鬆鬆土,給聖明添點堵,更是叫人痛快得直想喊。我現在就想說:老樹請繼續,繼續給傷口撒點鹽,給湯加點胡椒麪,給污水扔塊礬,再讓我們抽幾口鴉片煙……

2011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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