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帝壽前夕。這十年一大慶,每年一小慶的日子,里程碑式的六十、八十大壽,則刻意隆慶。萬壽節期間禁止屠宰,前後數日不理刑名,只一心準備着舉國歡騰的日子。
“做什麼呢?”
“一個月後便是萬壽節,正收拾呢。”毓秀忙忙活活的。
“先歇歇吧。”老祖宗過來了。
“老祖。”
“祖母。”
“我就說,九阿哥哪是來請安。是來看這宮裡的花骨朵兒的
祖母 。。。”
“去吧去吧。”
“謝祖母。”
二人退出去,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
“九爺給萬歲爺準備了什麼禮物?”
“江南新收的蠶蛹,輕紗。”
“取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意頭。”
“不錯。”
“九爺,毓秀有個更討喜的法子 能讓這壽禮更加出彩。”
“說來聽聽。”
“九爺先得準備輕紗、螢火蟲、白色漢服,還有。。。”
“還有什麼?”
“載人風箏。九爺設計過戰車樣式,定能造出巨型風箏。”
“這個,我只在史書中看過,但可以一試。可是你要這些做什麼?”
毓秀說了自己的想法,九爺覺得有些冒險。
“你有點諸葛亮借東風的意思啊。”
“那九爺敢不敢做那劉皇叔.”
“沒什麼不敢的,只是怕,那麼高,你摔下來.”
“沒關係,風箏造好了,我們多試幾次.”
“好”
萬壽節當日,自京西的暢春園到西直門,經新街口、西安門通中南海,與紫禁城的慶儀連接,一路彩坊接連不斷,連綴着彩牆、彩廊、演劇採臺、歌臺、燈坊、燈樓、燈廊、龍棚、燈棚無數,路徑的寺觀,大設慶祝經壇。直隸以及各省進京的臣民代表也搭設彩坊爲各自的慶祝界,沿路的京城各部、寺、監官衙同樣建經棚、設彩坊。
幾裡一個御座,御座周圍便是一個熱絡、設施繁麗的景點。一路上,用綵綢結成的“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大字赫然出現在彩牆上;候補官員獻給皇帝的萬壽圖屏,金色的壽字共萬種字體;蒙古、漢軍都統以下武官建百老獻壽臺,臺呈九級,扮成百名老人的演員各執金壽字,層累而上。
一路演劇彩臺上的歌舞、戲劇節目、陳設難以盡數,其內容多爲神仙祝壽故事。至於小如蟠桃、長生花、一統萬年青,無不刻意求其吉祥之義。當是之時,京城內外,金碧相輝,錦綺相錯,華燈寶燭,霏霧氤氳,瀰漫周匝;紫禁城及御苑,繡幙相連,笙歌互起,金石千聲,雲霞萬色,當世人都莫能描畫盡致。此間無人不著禮服,各種事務暫歇,到處歌舞昇平。
各地文武百官,設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禮。王公百官按制穿蟒袍補服在御殿向皇帝進獻賀禮。
“祝皇阿瑪萬壽無疆,願我大清國運昌盛 。。。 這是兒臣送您的壽禮。”
“九爺把蠶蛹拿出來。”
“嗯,這蠶蛹飽滿潔白。今年江南定是個豐收年。”
“皇阿瑪說的是。兒臣還有一份壽禮進獻給皇阿瑪,不過要等夜宴時纔可以。”
“好!”
入夜,皇上大宴羣臣。
“今夜沒有星辰,只一個月亮,便也孤寂了些。美中不足。”“老九啊,你說的禮物呢?”
“請皇阿瑪先下旨滅掉周圍燭火。”
皇上示意李公公照做,四周除了月光,再無其他光亮.
“老九啊,你賣什麼關子呢.”
“請皇阿瑪往這瞧.”九爺指了指北面的天空.
但見一巨型四角風箏御風而來,木鳶蓋以薄帛,裝有動力驅動裝置、撲翼運動裝置,如齒輪、曲軸、連桿,下有機關,齒牙錯合,巧奪天工。風箏上載着一個穿白色漢服的姑娘,雙手扶着槓子,白衣飄飄,呈皓腕於輕紗,似那漢壁敦煌的飛天,又似那九天玄女,此時,無數流螢從宴席四面八方升起,閃爍着細小卻明亮的光,似那滿天的繁星。
皇上看的喜笑顏開,那風箏飛近了,皇上認出那人是毓秀,毓秀映着月光,更顯清麗,她甩出兩條長長的輕紗,水袖般飄逸自然垂落,那流螢便一點點聚集到兩條輕紗上,映出八個字的輪廓,月之所及,國之疆土。
衆人看得出神,齊刷刷的跪下山呼萬歲,皇上連連叫好。毓秀單手拽住第三條韌帶的末端,另一隻手鬆開槓,往前一躍,嫦娥下凡般,曼妙的落在了宴席中央的空地,走上前去 爲皇上祝壽,"皇上如堯舜在世,福澤綿長,今夜有月無星,九爺以流螢代之,凡人無法摘星攬月,但皇上是天子,白日裡是太陽,便如同人間的月亮,天上彩雲追月,皇上亦又繁星相隨,羣臣相伴。凡是月亮能照到的地方,都是我大清的疆土!”
“好!毓秀你起來說話。”
“謝皇上.”
“朕有一事不明,你怎麼知道今夜的天象,那流螢怎麼會聚成字兒.”
“回皇上,毓秀略通天文歷算,妄自揣測今夜無星,有東風,於高處,可御風箏而行,毓秀便於xx乘風箏而來。輕紗上塗了螢火蟲喜歡的汁子,自然聚在了一起。九爺說,流熒雖小,卻是條生命,聚成輪廓,而非實體,便可少些殺戮。也減去些宮人明日清掃的負累。”
“那風箏是你做的?”
“是九爺設計的。”皇上請走近看,那巨型風箏真的是巧奪天工。
“嗯,老九,你做的好。”皇上暗暗欣賞九爺既聰明,有膽識,仁厚,心思縝密,思慮周全。
“謝皇阿瑪誇獎。”
“皇上,這帶子,也是用九阿哥獻給您的蠶蛹所繅。”
皇上摸了摸毓秀遞過來的帶子,真的是絲滑柔韌。“嗯,不錯。你們倆這份禮,頗得朕心。賞!”
“謝皇上。”
就連平日看毓秀不順眼的宜妃娘娘見識了這份討喜的賀禮,妃嬪們對她的豔羨吹捧,也覺得九爺喜歡毓秀是有些道理的,那姑娘的才智,能助九阿哥成事,非鍾靈所及。
“毓秀你身輕如燕啊。”
“皇上謬讚了,是九爺的風箏設計得好。”皇上將毓秀比作惑亂後宮的趙飛燕,她和九爺心裡都惶恐不安。
四周重新點起燈火,夜宴繼續。
“皇阿瑪,這討喜的主意 ,並非兒臣所想,而是毓秀的手筆,皇阿瑪賞毓秀一人就好,兒臣不敢邀功。”
皇上微笑着點了點頭,讚賞九爺的謙遜。“朕賞毓秀你點什麼呢?說吧,你像要什麼?”
“奴婢斗膽,想向皇上求個恩典。”
“哦?又是思念科爾沁,想回去嗎?”
“不,奴婢想學習冰嬉.”
“這離寒冬還有很長的時日啊.”
“回皇上,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是爲未雨綢繆。高手們要準備冬至到比賽,毓秀不敢叨擾,讓毓秀借閱相關書籍 ,劃一劃冰鞋,便是心滿意足。”
“嗯 ,這個容易。但朕還是要給你找個師傅的。”
“皇上,奴才記得九阿哥冰上技藝了得,前年冬至,阿哥們比賽,還奪了魁。”李公公小聲道。
“對,老九,”皇上似那驚醒的夢中人,“就讓老九教你。”
“兒臣領旨。”
“謝皇上。” 毓秀和九阿哥並排跪着,偷偷相視一笑。
“把鍾靈也帶上 。”
“是。”九爺有些掃興,莫名的多了根蠟燭,毓秀倒是沒什麼,反正姐姐對她毫無威脅,她選擇明哲保身,毓秀的心也就寒了。總歸是親人,毓秀也是想緩和以下的。
“等到冬至,朕要看你給朕豔驚四座啊。”
“毓秀定不辱命。”
冰嬉者,護膝以芾,牢鞵以韋,或底含雙齒,使齧凌而人不踣焉,或薦鐵如刀,使踐冰而步愈疾焉。
“慢一點,慢一點,掌握好平衡。”九爺對着毓秀,拉着她的手,“左右左右 。。。”
“你拉的太緊了。”
“皇阿瑪讓我教你嬉冰,怕摔着你,真不識好人心。”
“好了好了,你放開,我自己來。”
“你行嗎?”
“行。” 你去教我姐姐,她站在那那麼久了。毓秀膽子大,就那樣一步一步的滑起來了,九爺在她後面緊緊的跟着,就怕她出事,“慢點慢點,剛學會,不能這樣。”
“不打緊不打緊。”毓秀興奮的越滑越快,像只燕子般靈巧, 九爺轉向鍾靈,“慢慢的向我這邊走,你的平衡比毓秀好。” 鍾靈的臉上飄過一朵朵紅雲,受到鼓勵的她走的更穩了。
毓秀準備的冰嬉舞,冰刀優美的弧線,身體剛柔的張力具體而微妙,刀尖上的舞蹈搖曳萬種風情。舞姿變換,羽化悠遊。她化作一個冰上精靈,九爺迷離在這種動態中恍兮忽兮。毓秀爲了冰嬉節食,現在已腰肢窈窕,手臂纖細,在高速旋轉裡,彷彿花瓣綻開,蝴蝶破繭欲飛,撲撲振翅。減速彷彿又從雲輕霧薄中漸漸現出的魅影,划向下一個優美的弧線。真的是沒有標點休止的詩篇,一直就這樣流暢着,如清澈的溪水汩汩流淌。把自己柔軀搓捻如絲拋向空中,彷彿天鵝的翩然降落。
“冰上飛燕!”九爺不禁稱讚道,專注的望着,忘了身邊的鐘靈的存在。一時,各人心思,顯露無疑。
冬至那日,皇帝在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陪同下,坐着大冰牀御駕親臨五龍亭。冰牀豪華氣派,底座猶如龍舟。太液池冰場中央,平行設立三座旗門,旗門的頂端高高懸掛着用彩穗製成的球,由一、二百名八旗兵組成的射手,一字排開,手持弓箭,列成一路縱隊,井然有序地從三座旗門中穿過。在晶瑩的冰場上,形成旋渦狀列隊,威風凜凜,煞是好看。
走冰鞋號令一響,各弓箭手爭相而出,互不相讓,疾速滑向旗門,施展絕技。有的單腳點兵如金雞獨立,有的如鳳凰展翅、果老騎驢、燕子戲水,有的躬身施射,有的滑過旗門來個犀牛望月、回首疾射。弓響箭出,身手敏捷,英姿勃勃。
搶等,鳴一炮,樹纛處亦鳴一炮應之。衆兵馳而至,御前侍衛立冰上,搶等馳近御座,則牽而止之。至有先後,分頭等、二等,賞各有差。
搶球,兵分左右隊,左衣紅,右即衣黃。既成列,御前侍衛以一皮球猛踢之。至中隊,衆兵爭搶,得球者復擲,則復搶焉。有此已得球,而彼復奪之者,或墜冰上,復躍起數丈,又遙接之。
轉龍射球,走隊時,按八旗之色,以一人執小旗前導,二人執弓矢隨於後。凡執旗者一二百人,執弓矢者倍之,盤旋曲折行冰上。遠望之,蜿蜒如龍。將近御座處,設族門,上懸一球,曰' 天球' ,下置一球,曰' 地球'.轉龍之隊急趨至,一射天球,一射地球。中者賞。復折而出,由原路盤曲而歸其隊。最其後執旗者一幼童,若以爲龍尾也。又引宣宗旻寧御製觀冰嬉應制詩云: 彩毬連命中,羽笴疊相鳴 , 鳥翔旗色初分隊,魚貫髇聲每應弦。
毓秀的舞蹈壓場,她像燕子般在冰上儼然舞動的精靈,輕盈靈動,翩若驚鴻,宛若游龍,令衆人側目,皇上連連稱讚。
於轉彎處,毓秀凌空躍起,旋轉,似飄逸的仙子,穩穩的站住,正陶醉呢,腳底下的冰裂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人撲通一下掉進去。
九爺眼疾手快,飛一樣滑過去,抓住她的手,毓秀眼裡的驚恐,老九的篤定和焦急,兩顆亂撞的心,在緊緊攥住對方手的那一刻,好似比在科爾沁時靠的還要緊。但兩個人的重量太大,冰越裂越大,都在刺骨的湖水裡掙扎,毓秀不會游泳,下意識的攀住九爺,九爺拖着她,皇上忙下令把人拉上來,宜妃急的自己都要跳下去。冰上的太監侍衛亂作一團的拉他倆上來,披上氈子,送到太醫院。
“老九,你怎麼樣?”
“回皇阿瑪,兒臣無礙。”
“老九,你怎麼一遇到那個丫頭,就會吃苦頭啊。”宜妃怨毒的撇了一旁裹着毯子渾身發抖的毓秀一眼,剛剛對她的改觀又沒了。
“都是毓秀該死,害九爺落水,擾了皇上冰嬉。請皇上娘娘責罰。”
“是意外,你好生養病,下去吧。”皇上慈愛道。
“謝皇上開恩。”
“宜妃剛要開腔責怪毓秀,被老九搶白,”額娘,兒臣無礙。 您看,兒臣結實着呢,說罷,扔掉毯子向宜妃展示自己身體康健。”
“快披上,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啊。”
“額娘教訓的是,兒子錯了。”
“你是阿哥,爲個丫頭,自己跳下冰窟窿裡去,太監侍衛那麼多,誰不能拉她一把啊。”
“額娘,當時兒臣離毓秀最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皇阿瑪命兒臣教她倆嬉冰,要是出了事,兒臣豈不是落了個辦事不力的罪過。”
宜妃啞然失聲,“額娘還不是爲了你好,還跟額娘頂嘴。”
“兒子錯了,額娘別生氣了。”
“好了,皇上開始爲九爺說好話。宜妃你舐犢情深。老九呢。宅心仁厚。他救了條人命,該賞。”
“謝皇阿瑪恩典。”
“說吧,你想要什麼。”
九爺當然是想說要毓秀作嫡福晉了,但轉念一想,不行 這樣毓秀會不高興,皇阿瑪也會覺得自己是醉翁之意。
“兒臣想跟皇阿瑪討份差事。”
“什麼差事。”
“督造戰車。”
“那可是個苦差事,這哪是討賞啊。”
“能爲皇阿瑪分憂,是給兒臣最大的恩典。”
“好,那樣式是你設計的,你去,自然合適。”
“謝皇阿瑪。”
毓秀被救上岸後發了高燒,有點哮喘的症狀。
九爺去看她的時候,還躺在榻上。
“怎麼不吃藥?”九爺摸了摸冷透了的藥碗。
“太苦了。”微弱的聲音。
“快吃藥,我白救你上來了。”轉身對順子說,“去,把藥熱一下。”
“喳。”
順子走後,毓秀對着九爺吧噠吧噠掉眼淚 ,愧疚的看着他,像做錯事的小孩子。
“別起來,怎麼了?”九爺關切的幫她擦眼淚,“不哭了。”
“每次我都連累你。”
“傻丫頭,還以爲是什麼呢。”九爺舒了一口氣,“不是你說的,若非死別,決不生離嘛。你掉進去了我不管,豈不是負了你。”
毓秀的心暖暖的,真的可以有個人,爲了自己三番四次拼了命去,沒有任何利益牽絆,就爲了個情字。
“你也得按時進藥,要是落下病根,我就不理你了。”
“喳。” 九爺微微勾起嘴角,俊美的臉上,洋溢着春日般和煦的笑容,那笑容可使冰川移,大雪融,也只對着毓秀才有。
趁毓秀不注意,九爺蜻蜓點水般吻上她的額頭,把毓秀驚的跳着坐了起來,撅着嘴看着他。
“沒人看見啊。”邊說邊爲毓秀披上被子。“不像你啊,草原的女兒。”
“九爺也回去養着吧,毓秀沒事。”
“好好進藥,明日再來看你。”
“恩。”毓秀低頭抿嘴一笑,撫摸着頭上的白玉蝶,覺得自己今生得此一人,再無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