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羅姑姑喚作何順的小混混縮了縮脖子,沒跟她答話。李家老闆娘是個潑辣貨,咱大男人犯不着跟她一般見識不是?他惦着腳往醫館裡頭看了看,馮家老闆娘和馮良的媳婦兒正圍着馮良哭天搶地,再看老馮頭蹲在醫館外頭苦着臉不吭氣兒,又覺得有些沒意思,便往裡頭擠了擠。不曉得馮家老闆娘和李家老闆娘要是吵上一架誰能獲勝?
馮家的人沒空搭理羅素雲,可讓羅素雲找到了發揮的空間。她揮舞着雙手,唾沫橫飛地把馮良得罪了縣城裡的大老爺,叫人挑斷了手筋的事情給說了。重點提了人家縣城大老爺給了二十兩湯藥銀子的事情。
竹枝在後頭哭笑不得,這姑姑可是個一點虧也不肯吃的性子。
衆人聽着有些疑惑,忍不住追問那幾個從下河村兒送馮良過來的村民,人家遲疑着點了頭。一時間,有人譏笑,有人諷刺,馮良的那些狐朋狗友紛紛不着痕跡地往外頭退避。開玩笑,得罪了這縣城裡頭最大的混混頭子,鎮上的小混混誰不怕跟馮良牽連上?若是一不小心,遭了池魚之殃可怎麼好?
醫館裡頭的老郎中叫小徒弟給馮良包紮了傷口,又開了幾幅湯藥,搖搖頭對馮家人道:“好生將養着,若是不做重活兒,這手也無所謂,反正也不用提筆寫字,將養好了,拿個筷子吃個飯還是行的。”
孫氏一聽就急得額頭冒汗:“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兒的手就廢了?”不能做重活兒,不能提筆寫字,拿筷子吃飯都要好生將養,這跟廢了有什麼區別?
老郎中見多了這樣的病患家屬,也不急躁,緩緩點頭道:“好生將養着吧……”
這就等於是宣判馮良從此成爲廢人了?王氏哭倒在馮良身上,孫氏也哭了起來,扭過身去廝打旁邊站着的大綱:“你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娶個喪門星迴來,害了我的兒,我跟你拼了!”
羅素雲在外頭聽得清楚,高聲怒罵道:“老叟婆子罵誰呢?我侄女兒可是你八擡大轎擡回去的,正正經經的好人家的閨女,當初可是你三媒六聘求着我們羅家把閨女嫁給你,這會兒你兒子遭了災闖了禍,倒都成了他嫂子的不是?大家夥兒都給評評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你自己不會教兒子,教他小偷小摸地讓人家抓了現行,要是你早些死了,人家還能說‘長嫂如母’沒有教好小叔子。可你這還沒死呢,就把事兒往媳婦兒身上賴啦?”
青河民風淳樸,大奸大惡的那都是戲文裡演的話本子,跟大家的生活沒多大關係,平日裡最遭人恨的恰恰就是小偷小摸的德行。羅素雲這番話又急又快,聽在旁人耳朵裡頭卻字字在理。可不是麼?小兒子出了事,都是大兒子的責任,那還要你這當爹當孃的做什麼?衆人忍不住就鬨笑了一陣。
孫氏一聽,丟下大綱也不理了,衝出來就破口大罵:“你個喪門敗家的臭婆娘,坑了我大兒不說還害了我的良兒,你這黑心黑肝爛了肚腸的絕戶貨,小心天打雷劈下地獄去!”
羅素雲撒潑吵架是一把好手,這樣程度的話不曉得聽了多少,呸了一口便道:“聽聽你這話,也不曉得以後是誰下拔舌地獄?有你這樣的娘,也難怪生出來不成事的兒子,活該叫人挑斷手,沒折了性命都是人家看在大綱媳婦兒的面子上。”
孫氏一口氣沒喘過來,呼哧呼哧撫摸着胸口直喘粗氣。
另一邊羅素雲則是愜意得很,還有心情扭頭對竹枝道:“瞧見沒?侄女兒啊,有的人你就不能對他太好,你對人家好了,人家就覺得你是軟弱可欺,什麼屎盆子都往你頭上扣,說白了,不就是看你領了李記花草行的賞麼?分了家出去還能打兒媳婦的算盤,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人能做得出來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可見這馮良被人斷了手並非偶然,要我說,馮家應該背了八色禮盒好生去謝謝人家,萬一往後出了什麼大事,只怕一雙手就交代不過去了。”
花草行找一株稀世奇花,開出了高額賞格,其中以李記的賞金最高,這在青河鎮也不是什麼新聞了。聽說竹枝領了這賞,衆人羨慕有之,嫉妒有之,再聽說孫氏是嫉妒兒媳婦得了賞錢才弄出這些事情,紛紛“哦”了一聲,都覺得明白了事情真相,衝着馮家人指點起來。
孫氏最是要強不過,何時被人這樣圍着指指點點的?一口濁氣沒上來就又暈了過去,慌得大綱趕緊又把老孃扶進醫館裡頭。這下可好,馮家一個馮良還在醫館裡頭等着抓藥,又暈了一個孫氏進去,老馮跺跺腳,覺得今日真是晦氣之極,趕緊也躲進醫館裡頭避了。
可羅素雲還不罷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不好好趁機氣壞馮家人出口惡氣怎麼成?還要再說,叫兒子金碗拉住手臂,連聲勸道:“娘,夠了,莫要再說了。竹枝表姐跟大綱哥還是夫妻呢,你把馮家人得罪死了,叫表姐往後在馮家怎麼過日子?”
金碗一邊說,一邊向竹枝使眼色,示意她也趕緊勸老孃幾句,好把羅素雲帶回去。今兒這風頭可出得足足的了,保準羅素雲幾年都能得意。可竹枝不同,她還是馮家婦呢。
誰知竹枝竟然對羅素雲說:“多謝姑姑替我出氣,這馮家的日子,不過也罷,左右我是不想再受那混氣了。”
金碗驚得目瞪口呆,羅素雲卻笑着拍了拍竹枝扶着自己的手說:“是我原先想左了,如今你只要身上有銀子,怎麼不是個過?這個事,只有讓馮家人求你的,咱們只管把姿態端得高高地纔是,千萬莫要主動上前,失了先機。”
女人的事情男人完全搞不懂。金碗去年剛定親,對方是鎮上豆腐坊的小閨女,年方十五,約定明年再成親。可一瞧瞧自家老孃和表姐的做派,不禁對未來充滿了擔憂。
竹枝笑着應了一聲,扶着羅素雲就往回走,根本就懶得進去醫館看一眼。跟她有什麼關係麼?若是她去看,以她此時的心情,真是巴不得馮氏氣死最好。
走了沒兩步,身後傳來腳步聲,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大綱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開口便道:“羅氏,你怎麼能這樣?”
竹枝好氣又好笑:“我怎麼了?難道是我斷了你弟弟的手,是我叫你母親當街撒潑暈倒過去,還是我叫你爹滿口謊言地在街上找街坊們借銀子?你是問的哪一樁?”
大綱笨口拙舌地嗯嗯了半天才道:“竹枝,我爹孃雖然有些不對,可你也做得太絕情了……”
竹枝回想了一下,竟然笑了起來:“是啊,我做得太絕情了,你母親壓着我給我灌符水的時候,叫來馬仙姑說我是邪物的時候,把我關在小黑屋的時候,大年夜地將我趕出門的時候,當着衆人辱我名節的時候,就是那些時候我什麼也沒做,念着那是你爹孃,也是我的公婆,更是我的長輩,所以我就落到如今的地步。我就是那人人拿捏的軟饅頭麼?還是你受你爹孃壓榨慣了,所以我也應當跟着與你一起受你家所有人的氣?”
大綱急得直搓手:“竹枝,話不是這樣說,你我都是夫妻了,這……”
竹枝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擺擺手總結道:“馮大綱,若是你願意,咱們就和離吧。若是不願,休妻我也沒所謂。”
這斬釘截鐵的話驚得大綱半晌沒回過神來,帶了幾分哀求道:“那個,竹枝,不是這個話……”
旁邊羅素雲看不下去了,嘆了口氣勸道:“大綱啊,嬸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這姻緣姻緣,它有個緣字,自然就講個緣分不是?你身爲人子孝順爹孃天經地義,何苦讓我們竹枝背個惡媳婦的名聲還要受你爹孃磋磨?倒不如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罷了。你也舒坦,竹枝也能好好擡起頭過幾天日子。你瞧你母親,你爹那個德行,我們竹枝在你們馮家都是過得什麼日子啊?”說着不由悲從中來,落了幾滴淚竟然哽咽起來:“都怨我這做姑姑的,只瞧着你們馮家是個正派人家,誰曉得會出這麼些事,帶累我家竹枝,好好的一個大閨女……”
大綱不曉得怎麼答話,秧頭耷腦地悶聲不吭,直愣愣地瞅着竹枝。
竹枝看見羅素雲一哭就有些頭疼,更加不想理會大綱,嘴裡哄勸着羅素雲,扶着她轉身往李家回去了,連個眼色也沒多給大綱一個。
一轉了身,羅素雲就收了淚,讚賞竹枝:“說得好!就是以後,也得這麼着才行,先把你男人捏住了,再跟你婆婆鬥。老不死的,以爲自己多能耐還是怎麼?左右你們都分了家,吵幾句嘴也不能鬧到衙門去,便是族裡來人問你,也把口咬緊了,不弄點兒好處,真當咱們好欺負不成?”
果然是老辣的演技派選手,這一轉身的功夫就變了臉,竹枝歎爲觀止,可聽她口口聲聲說的都是爲了自己考慮,心裡又是一暖,笑着答應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