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吳乘風

花開農家 130 吳乘風

突然被人打斷,冷謙立即謹慎地收起了話頭,竹枝頗爲不悅地揚聲答道:“不用你們伺候,讓我自己安靜一下。”

門外牡丹回道:“稟夫人,工部魏主事着人來了。”

雖聽說是工部來人,想必是青陽觀的事,可竹枝還是有些不悅,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早幹什麼去了偏等到這麼晚。

瞧着她那氣呼呼的樣子,冷謙了柔和了臉上冷峻的線條啞然而笑,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罷了,我先回去了,待你忙完了再來尋你說話便是。”

竹枝只得無奈地答應了,眼瞧着冷謙悄無聲息地從窗子翻了出去,這才轉身略整了整發鬢,開了房門。

門外牡丹帶着一個小廝,竹枝倒也認得,正是魏主事身邊用的人,便和氣地道:“真不好意思,正準備歇下,沒想到這會兒魏主事還有事?”

那小廝能得魏主事賞識,也是個機靈的,知道竹枝這是明着跟自己客氣,實則是指責魏主事這麼晚了還過來找她,心中不滿呢!當即苦着臉道:“叨擾夫人本是不該,只是我家大人也不想。您快些收拾一下,往工部宅子去一趟吧,哎喲,要翻天了!”

竹枝嚇了一跳,卻也不敢怠慢,忙喚過牡丹,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好生梳妝了,帶了小福跟那小廝一同過去。

她換衣服的功夫,機靈的小福已經將事情原委打聽清楚了。原來這青陽觀是皇帝赦令建造,請了本朝最有名的園林大師宮中書畫局的供奉吳乘風的前來設計建造。這位吳乘風大師精於園林一道,書畫皆是上乘,唯有一樣,就是瞧不起女子。原本聽說皇帝委派了一位負責花木事宜的御賜探花郎也就罷了,後來又聽說這位探花郎是個女子。便上書跟皇帝鬧了一回,叫皇帝給駁了。

吳大師心中不爽,可是青陽觀已經開了工,再者他也認爲花木本是小道,與園林不過是點綴,到時這花木如何佈置,還不是任由他來搓圓搓扁。

今日吳大師得空。回了青河鎮。聽說這位探花郎大人已經到了任,當即就發了脾氣。說是既然到了任,爲何不去工地上。魏主事是周大人的人,早就得了囑咐要交好竹枝。放了竹枝自行安排。這也是因爲吳大師之前的工作安排上頭,花木是排在後頭的,遠遠未到開始的時候。

誰知吳大師不肯,兩人爭執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吳大師還是不肯罷休,非要親眼見一見這破天荒的女性探花郎大人。魏主事拗不過,只好遣了小廝去請竹枝。

一路上小廝不停給竹枝說着好話,反正意思就是一條。這都是吳大師給害的。可不關魏主事的事情。

竹枝面上含笑,心裡也是隱隱不喜。她最煩的就是那種大男子主義的人了,明明就是性別不同,偏就好像自己高了異性一層,只要對方是個女性。一定是胸大無腦,靠賣萌賣笑才能活下去。她的前世裡頭,這樣的男人雖有,可是越來越少了。到了這個異世,雖有輕視她性別的,也沒有表現得如此明顯的。

不知道這位吳大師是多大年紀了,長了這麼顆榆木腦袋不開竅的。難道活了一輩子還搞不清楚?就工作本身而言,只存在有沒有難度,可不見得分了性別的。在她前世那個時代,很多原來只有男人做過的工作,女人也在做,甚至比男人做的還要好。出任各國元首、豪商鉅富、一方霸主的,也不是沒有女性的。

只要在不傷了和氣的前提下,竹枝簡直想給對方一點難堪。不,就算是傷了和氣,也得把自己的地位給明確起來,總不能事情還沒開始做,就因爲這個性別讓人排斥吧?

宅子與竹枝租住的客棧相距不遠,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還沒進屋,便聽見魏主事無奈地在說:“……小官有什麼辦法?難道還能抗命不遵不成?小官要是上這麼個摺子,只怕……”

話沒說完,隨着小廝上前通稟,屋裡的話音便止住了。

竹枝定了定神,高昂着脖子,挺直了胸膛,拿出自己精氣神最佳的一面走了進去。

屋內兩人也同時向門口看來。只見竹枝依舊是一身素雅的裝扮,身上是天青色的褙子,套着孔雀藍的蜀錦馬面裙,頭上一對梅花釵,整個人也猶如梅花一般,寧靜中猶挺立着錚錚傲骨。

魏主事默默擦了擦汗,上前笑着招呼道:“夫人來了?快些請坐,這不是吳大師急着有事要找您麼,大晚上的把您給叫來,真是不好意思。”倒不是他想擡高羅氏,只是叫這位吳大師逼得快跳窗逃跑了,就她來之前,吳大師正逼着自己上奏,要請上諭攆了剛赴任的探花郎。好容易混到個六品,這種事情豈是做得的?說不定皇上還沒見着摺子,他就先讓周大人找茬給擼了。

竹枝微笑着同魏主事見了禮,嘴裡說道:“不妨事。大家都是爲君分憂罷了。”眼睛則向屋裡坐着的另一人瞄去。

難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吳大師?竹枝心裡微微吃驚,哪裡是她想象中的白髮老頭子,分明是個神采飛揚的青年人。他正坐在上首,毫無起身的意思,一身月白長衫,下襬還有幾塊泥點子,膚色微深,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端的一副好相貌。只可惜他昂着頭,臉上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神色爲這幅好皮囊減了不少分。

聽見了魏主事同竹枝答話,這位高傲的吳大師也沒有低頭起身,只是從鼻孔裡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即便扭過了頭,盯着案几上的供瓶,好似裡頭開出了一朵絕世名品的好花來。

竹枝自然也不會主動見禮,而是裝作不知地問魏主事:“不知吳大師有何事要見我?”

魏主事爲難地回頭看了吳乘風一眼,他是宮中供奉,也得皇帝寵愛不假,可是論官職,這供奉不過是個七品罷了,比竹枝這從六品還低些,論理應該是吳乘風主動拜見竹枝。

可若是論皇帝的寵愛,剛剛被賜封的探花郎大人顯然又不如名動天下的吳供奉,這可叫魏主事左右爲難,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不過到底是在官場削尖了腦袋混出一身油滑本領,魏主事打着哈哈笑道:“瞧我這腦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來來來,羅夫人,爲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名動天下的園林聖手吳乘風吳大人。不過你可別叫他大人,雖是常伴聖上的宮廷供奉,吳大人醉心山水,不屑名利,還是稱一聲吳大師好了。”

他一席話,點出了吳乘風的身份,也在暗裡告訴竹枝自己的爲難,這位可是頗得聖心的,他一個小小主事得罪不起。

竹枝望着魏主事微微點頭一笑,轉身便柔聲喚道:“吳大師安好。”

這麼給面子?魏主事心中放鬆了一半,看來這羅氏還是挺不錯的。

可另一個就沒這麼好說話了。吳乘風也不起身,也不行禮,轉過頭昂着下巴傲慢地問:“你就是那個得了探花郎的女人?”

竹枝手緊了緊,笑着答道:“皇上厚愛罷了。”沒錯啊,你有火衝皇上發去,這是皇上封的,又不是我討來的。

吳乘風下巴昂得高高地,滿臉不耐煩:“一個女人,懂什麼花草園林之道?你若是有點自知之明,還是早些向皇上請辭,專心回家伺候相公孩子去!拋頭露面的,成什麼體統?”

竹枝心中不耐煩,面上自然沒了笑容,自顧自地坐下來道:“皇命難違。”

吳乘風噎了噎,一時竟不曉得說什麼好。人家都說了是“皇命難違”了,他要是再糾纏,豈不是要“抗旨不遵”?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這也是其中一種。

沒想到這女子口舌還挺厲害,吳乘風憋了氣,口氣更加冰冷起來:“口舌之利!你這女子多口多言,不顧廉恥,在外頭肆意招搖,想必也是不事舅姑的。七出便犯了三條!若是天下女子都如你這般,豈不是陰陽顛倒,乾坤不明?!”

竹枝心裡冷笑,面上卻是驚訝,對着魏主事道:“這是什麼緣故?我與吳大師頭回見面,攏共說了不過八個字,怎麼就扯上了口舌、招搖、不順父母了?”說着說着怒氣上涌:“我奉皇命辦差,有官派文書,有聖旨爲憑。今日魏主事深夜叫我過來,就是爲了辱我麼?”

這,神仙打架,他一個小小主事怎麼就跟着遭殃?魏主事早就跟着他們之間的脣槍舌戰有些暈頭,結果竹枝不理會吳大師,偏衝着他開火,他只覺得額頭一跳一跳的,欲辨乏力,只得起身衝着兩邊安撫:“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爲皇上辦差,何必如此呢?”

吳乘風一拂袖子,冷哼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吾不與女子辦差,那女人不要名聲,吾可是潔身自好的!”

竹枝也起身冷笑:“魏大人深夜把我叫來,就是讓我來受這份兒氣麼?還是那句話,我奉皇命辦差,不敢不盡心力。”

說罷長身而起,對魏主事微微行禮道:“夜已深沉,我也不好多留,就此別過。”便看也不看吳乘風一眼,擡腳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