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北良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 白茶一直緊緊的攥着他的手。
火一樣的天氣裡,只有白茶的手上帶着微微潮溼的涼意,宋北良用力反握住白茶的手, 白茶扯出一絲微笑:“我在外面等你。”
宋北良點點頭, 放開白茶的手, 白茶想再次攥住他, 遲疑間, 宋北良已經被推走了。白茶愣怔的站了一會兒,旁邊有人說:“白小姐,這個手術的時間會比較長, 要不要去房間裡等?”白茶說:“不用,我就在這裡。”
白茶找了個最靠近窗口的椅子坐下, 旁人見她臉色平靜, 便走開了。過了一會兒, 有人走過來問:“白小姐,你要不要看看雜誌什麼的?”
白茶搖頭:“謝謝, 不用了。”
“那...小說?”
白茶轉頭,看見相熟的小護士正期待的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拒絕:“那就小說吧。”
小護士拿了幾本小說來,白茶隨手拿過一本,小護士說:“這個手術時間真的很長的, 白小姐, 你看看小說也好打發時間。”
白茶朝她笑笑:“謝謝, 麻煩你了。”
手裡的小說白茶以前看過, 白紙黑字看在眼裡, 卻完全沒有進入心裡。白茶靠在椅背上看了一會兒,不知什麼時候, 就睡着了。
宋南燊走近的時候,白茶正側倚着牆睡的很沉,手裡的書差一點就要掉到地上。宋南燊彎下腰,從白茶手裡輕輕抽走了書。白茶眉頭蹙了蹙,稍稍挪動了一下身體。宋南燊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白茶這才微微睜開眼,呢喃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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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燊聽見她說:“北良哥。”怔忡間,白茶已經靠了過來,臉在宋南燊的頸窩裡蹭了蹭,舒了口氣,又睡着了。
睡夢中,白茶突然覺得不對,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靠在一個人身上,眨了眨眼,原來是宋南燊。白茶驚的往後一躲,宋南燊側頭看向她,她疑惑的問:“南燊哥?”
“今天北良做手術,我趕過來看一下。”宋南燊說。
白茶有些尷尬:“噢,我剛纔睡着了。”
“我知道。”宋南燊看向白茶眼下淡淡的陰影:“這段時間很辛苦吧?”
白茶拿手拍了拍臉:“還好,就是我這段時間一直睡眠不好,總是擔心北良哥的手術。”
宋南燊嘆了一聲,把手裡的書遞給白茶,白茶接過書:“我都忘了還有書,剛纔別人借給我打發時間的。”
白茶隨手翻着書,凝滯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宋南燊忽然開口問道:“書好看嗎?”
“嗯,寫的很好。”白茶說:“我很早以前就看過。裡面有句話我印象深刻,一個人的生命一定比他的痛苦長久一些。唉,現在正好拿來寬慰自己。”
宋南燊轉眼看過去,他看見書的封底寫了另一句話:有些人註定要等待別人,有些人卻是註定要被別人等待的。
如果有人用一生的時間等待別人,他想,那他的痛苦是不是和生命一樣長久了?
這是個沒有答案的疑問。
“哦,對了。”白茶說:“南燊哥,你去看過小海了嗎,他還適應吧?我每次給他打電話,他都說很好,不過我還是不放心。”
宋南燊想了想:“上次去看小海的時候,我聽到他正在跟鋼琴老師學彈舒伯特的“音樂瞬間”。我覺得小海是個很懂事的孩子,非常明白怎麼去適應環境。”
白茶微微笑着:“嗯,小海很棒的。南燊哥,你什麼時候對古典音樂這麼熟悉了?音樂瞬間的旋律雖然很熟,但是叫出名字可不容易。”
“只要有心。”宋南燊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白茶說:“你和北良哥可真是兄弟倆,我聽不懂醫生說的那些術語,北良哥都能懂,應該也算你說的那種有心。”
說完,白茶笑了一下,長而媚的眼睛彎成月牙,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又笑了一下。
宋南燊細細的端詳,曾經纏繞着月牙那似有若無的愁雲已經消散,淡淡的清輝裡是不經意便流露的甜蜜與幸福。
他覺得自己應該欣慰,如果他和她的故事也是一部小說,那一定能算是個好結局了。
宋北良的手術很順利,他醒來的時候,宋南燊已經離開了。
白茶拿牙籤叉着一小塊一小塊的梨往宋北良口中喂:“剛纔南燊哥來了。”
“真的?”宋北良驚詫了一瞬,“我哥他現在應該忙着收購的事情,按理說,一時半會都離不開,他一定是匆匆忙忙又坐飛機回去了吧?”
“是啊,聽完醫生的交待就回去了。”白茶很開心,“醫生說手術很順利,如果理療復健情況理想,以後就不用依賴輪椅啦。”
宋北良也很高興:“那醫生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沒什麼問題的話,大概再休養二十多天就可以了。反正下面兩次手術都不大,也急不得。”
“終於,”宋北良嘆氣,“看得到希望了。”
白茶把盛梨的盤子放到一邊,拿手指戳了戳宋北良的額頭:“你跟我在一起待膩了,是不是?”
宋北良笑嘻嘻的看着她小貓一樣齜牙咧嘴,他真的伸出手擼了擼她的頭髮,像摸貓似的,惹的她怒目相視。
不過一眨眼,她又撲哧笑出來,摟着宋北良的脖子,輕輕晃了兩晃:“喂,我說,要是回去了,我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整天在一起了。”
宋北良覺得神魂跟着蕩了兩蕩,等到反應過來,也覺得這是一件很煩心的事,不由皺了眉。
白茶趁機靠近宋北良的耳邊,說:“要不,我們乾脆...結婚吧。”
“什麼?!”宋北良疑心自己聽力出了問題。
“結婚啊。”白茶一臉坦然,說的就像去街角打瓶醬油一樣簡單,“那樣我們就可以整天在一起啦。”
“再說,”她理直氣壯,“醫生說了,你現在還不能自己穿襪子,難道你想阿姨那麼大年紀給你穿襪子?宋伯伯也不能吧?南燊哥每天那麼忙,所以算來算去,只有我啦。”
宋北良苦笑:“是是是,大小姐,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結婚也應該算一件大事?”
“當然是大事啦!”白茶很贊同。
“那就不是我們說結婚,立刻就能結成婚的。”
“我們先領證唄。”很顯然,白茶已經想的很清楚了,“等到時候合適,我們再舉行婚宴。”
宋北良忽然想起白君守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小妹最傻也最精,執着的勁頭最傻,算計起來最精。
他微微一笑,可他就愛她那股傻勁兒,又愛她這樣的精明。
白茶湊近了,宋北良聞到一股細細的香氣,他摟住她的腰,把臉埋入她的肩頭,深深的嗅了一下。
白茶軟軟的腔調好像小手一下一下撓着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一時覺得春深似海,一時又覺得火雲如燒,他的四季都亂了。
白茶說:“怎麼樣嘛,北良哥。等一回去,我們就先領證,好不好嘛。”
“可是,我還沒有求婚...”
“是呀,宋老師,你要好好計劃一下怎麼向我求婚,如果我不滿意,我可是要拒絕的。”
兩人笑鬧做一團,白茶在宋北良的嘴脣上嚐到梨子甘甜的味道,她伸手拿牙籤也戳起一小塊,正準備往嘴裡送,宋北良“啪”的一下打掉了她手上的梨子。雪白的梨掉到玻璃盤裡,白茶納悶的看着宋北良,宋北良又親上來,嘴裡嘟囔着:“分梨,分離,不好。”
白茶笑他,真迷信。
他也曾經覺得這樣的老話真是無稽之談,可越是纏綿旖旎越是小心翼翼,他這樣患得患失,唯望今生永不分離。
臨回去之前,徐行簡來送行。閒閒趴在徐行簡的懷裡,大概是和他待的時間久了,閒閒居然也養出了那樣一種驕矜傲慢裡帶着一絲憨直的古怪氣質,特別是看人的目光,早已不再深沉了。
白茶很爲難的看着這隻打上徐行簡烙印的貓,徐行簡說:“我幫你養着唄,反正一隻貓而已。你要想它,我每次開車去就帶上它。”
宋北良也勸她:“要是小海喜歡,我們再給他養一隻貓。”
白茶只好同意。
徐行簡穿上軍裝有一種凌厲而精緻的帥氣,他筆挺的立在機場,抱着一隻貓,目送飛機消失在雲海裡。
“她走了。”
閒閒撩起眼皮望了望他,他笑了一下,擡手順了順閒閒柔軟的毛。
徐行簡轉身往停車場走去,一路字正腔圓的哼唱着:“問蒼天萬里關山何日返,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問蒼天何日裡重揮三尺劍?”
閒閒在他懷中拱了拱,徐行簡哈哈一笑。
他想起酒桌上白茶聽到他說張愛玲的人生三恨後,她那秋水一樣的眸子裡盛滿了驚奇。
在青海的時候,屋外是見也沒見過的大雪,他們幾個新兵縮在屋裡,已經聊無可聊,於是抓到一本書便如飢似渴的看下去。
後來,他回到了顯赫的人生軌跡上,閒暇之餘,他拜在名角門下,紮紮實實學了好幾年京劇。
如果再聽到他唱上幾段“浩然正氣衝霄漢”,白茶大約又是那樣驚詫的表情了。
他的一切,無論之前,或者之後,在她的生活裡,只是一道淺淺的影子。
人生啊,就像水牌上明明寫着“花好月圓”,唱出來卻是“說什麼花好月圓人亦壽,山河萬里幾多愁。”
他的花好月圓,大約還隔着山河萬里。可這個世上,卻還是有真正的花好月圓。
徐行簡回首望着飄渺雲海,那一刻,他覺得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