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桐城宅男
桐城是座中等城市,常住人口三四百萬,地處內陸,算不得特別有名,但在知情人眼裡卻是個不則不扣的富裕之鄉,只因爲它是業內有名的“藥鄉”。據說桐城這一帶地理環境獨特,非常適宜某些名貴藥材的生長,桐城居民靠山吃山,自古以來,本地的村村寨寨靠着藥材溫飽不愁,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富貴鄉溫柔地。
不過,富裕的桐城也有不富裕的地方,譬如這個城市的北郊,以前是老牌國營工廠的聚集地,自然而然地,這兩年也就成了有名的“下崗工人住宅區”。這幾年桐城加快城市改造,東西南三面都是今非昔比,唯獨這個北門,一直沒有動靜,因爲這裡的住戶實在是太多了,開發商不願進駐。北郊就此成爲桐城的一道特殊風景,以70年代修建的五層老式住宅樓居多,陳舊破落雜亂蕭條,陌生人誤入其中大都會產生一種時空穿越的錯覺,以爲回到了幾十年前,有種掩不住的違和感。
無論別人怎麼看,北郊的窮人們照樣過着自己的日子,幾家歡樂幾家愁,與別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此時,北郊的某棟老式樓房裡傳出了拉家常的聲音。
“小周啊,聽說你以前是一次付清三個月的房租?”
“只有第一次是,後來就改成每個月付了。”
“對啊小周,我聽說這個破房子馬上就要拆了,咱們住一天是一天,不能一次付三個月。”
“說的是。”
“你們這些孩子就是不懂得精打細算,以後要當心一點。”
“記住了,劉嫂……對了,劉嫂你剛纔說那個菜……”
“哎呀,看我這記性,好啦好啦,冬瓜連鍋湯,連那個鍋一起端上去,趁熱吃了,這兩天倒春寒,吃這個暖和。”
“多謝了,劉嫂,我明早把鍋子給你送下來。”
小周道了謝,端着一口大鍋上樓去了,房間裡的談話聲仍在繼續。
“孩他爹,你說這個小周到底是咋回事兒,那麼大一個小夥子天天躲房裡,難得看他出門一回,也不知他在鼓搗個啥。我看他好象也沒工作,他就不怕沒錢吃飯?你說他懶吧,前兩個月天寒地凍的也一大早出門跑步,該不會是有啥毛病吧?小夥子長得倒是周模正樣的,嘴也甜,要真是有毛病就可惜了……”
旁邊悶葫蘆樣的抽菸男人終於忍耐不住,打斷了劉嫂的碎碎念:“你管那麼多幹啥,他給你錢你就幫他做飯,話咋那麼多……”
……
劉嫂嘴裡的小周這時候已經上了樓進了房,樓下的議論傳到他耳裡,搖搖頭,一笑了之。
這位“小周”,身份證上的名字叫作周海平,看着二十出頭,實際年齡更年輕,只有十七歲,至於心理年齡,以前是三十多歲的老鬼,現在嘛,就不太好講了──此人,正是失蹤將近半年的林九溪。
話說李彥當日逃離小城,頗有點驚心動魄。
他下樓後扔掉垃圾,出院門走了不到一條街,就聽旁邊一聲大吼:“林九溪在這裡,快追快追……”
小城居民睡得早,又是十一月天氣,十一點鐘街上已經看不到幾個人影,這聲大吼震耳欲聾,傳出老遠。李彥沒料到警察如此敬業,竟然在他家門口蹲了足足六天,嚇得撒開腳丫子就跑。
不過李彥很快發現自己錯了,蹲點的不是警察是混混。
幸好李彥自從接手這具身體後一直勤練不綴,加上白天第一次運功後飽睡了一覺,精神頭正好,跑得風快。更幸好他有秘密武器,當發現追捕者使用了腳踏車甚至可能會出動摩托車之後,當機立斷,把身體交給小七,兩分鐘超人大發神威,用一分鐘甩掉追兵,又用一分鐘找到一輛泊在街邊的麪包車,幫李彥點火成功,李彥開着汽車一路狂奔,這一跑就足足跑出一百多裡地,直到汽車沒油爲止。
此後,怕警察通過汽車追查出他們的逃亡路線,兩個人風餐露宿,步行了將近兩百里地,纔在一座小城坐上了開往省城的汽車。
二人沒在省城多作停留,只在市中心晃盪了三個小時,物色到一夥扒手,超人小七再次出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繳獲皮夾子三個身份證兩張更兼鈔票若干,然後坐上火車直奔桐城。選擇桐城是小七的主意,他的理由是桐城大小合適歷史悠久,信風水的人很多,便於李彥發展。李彥想想也不錯,如果是爲了討生活當然首選沿海大城市,但現在他的首要任務是去掉林九溪腦袋上的逃犯帽子,沒必要跑那麼遠,也就同意了小七的意見。
來到桐城時李彥身上全部家當總共3千6百塊錢,通過中介找到這間房,雖然只有二十來個平方,但廚房廁所齊全,最主要的還是便宜──300塊錢一個月的房子,在桐城大概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按照李彥的想法,安頓好了就應該馬上找工作,可人小七說不,要他馬上練功,理由是他必須先把基礎打牢,這個比什麼都重要。李彥想想也對,節省一點的話,手上的現金足夠應付三個月,於是天天悶房裡練功打坐,除了雷打不動的晨跑和採買生活用品,基本上沒有出過門。
這期間李彥的內功修習進展神速,體內的“氣”由豆丁變成蠟燭頭,再也不象剛開始的時候整個一團跟着他跑,而是牽成一條細線在他經脈裡流動,而且蠟燭頭徹底走出懶惰陰影,跑得越來越流暢,他領跑也領得越來越輕鬆……除此之外,還有某些意料之內的收穫,比如晨跑越跑越快越跑越遠,詠春拳打得越來越順手,聽力越來越好,眼睛也如小七所說的那樣,不再近視──林九溪終於走出眼鏡時代,徹底跟眼鏡說bye-bye。
令李彥意想不到的是,林九溪以前長期配帶眼鏡導致眼睛變形,取下眼鏡後恢復本來面目,李彥某天照鏡子,發現這雙眼睛不大不小,狹長有型,極有神彩,令他大爲滿意(他忘了,如果換成林九溪本尊,眼睛裡哪來如許神彩)。李彥雖然不熱衷於整容,但西諺說的好,“一張端正的面孔就是最好的介紹信”,外貌變好總歸是件好事。
不過,練功的某個副產品就讓李彥有點惱火了──他的皮膚也變好了,十七八歲的少年,皮膚本來就不錯,現在變得更加細膩更有光澤,甚至開始往白裡透紅方向發展……這些變化若是發生在女人身上估計得欣喜若狂,但他李彥是男人、是男人啊!而且還是男人中的歐美派,喜歡健康強悍的男子漢風彩,他拿這身細皮嫩肉乾什麼?還白裡透紅……他又不想到泰國去當人妖!
很不幸,這件事不以李彥的意志爲轉移,不管他願不願意喜不喜歡,他都在向着“奶油小生”的形象靠近,幸好這幾個月個頭也往上冒了兩公分,由173到達175──雖然只有兩公分,卻具有劃時代的意義,175都不到的話,對李彥來說就太悽慘了。好在林九溪只有十七歲,如果再往上冒5公分長到180的話,李彥就基本上滿意了(他前世是1米85的標準身材,無奈林九溪長到那個高度的可能性,連他自己都不抱希望)。
如此過了三個月,到第四個月,李彥仍然呆在家裡當宅男,這一次,是他自己不想出去找工作了,他的內功心法好象到了某個關鍵的地方,停不下來。厚着臉皮跟房東交涉,軟磨硬泡把三個月一付的條款改成月付,又在家裡呆了一個月。
這個月李彥的收穫極大,這種收穫很難用語言來解釋,但李彥自己還是感覺得到,他好象有了某種突破,體內的氣不只個頭長大一倍,最重要的是比以前“強壯”了很多。李彥覺得這股氣好象把他的身體改造了,具體怎麼回事他也弄不清楚,問小七,小七也講的含含糊糊,但他入定的時間明顯增長,最長一次竟然達到72個小時,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打坐完畢精神抖擻毫無倦態,令李彥驚歎不已。
當然了,這段時間李彥也不是無憂無慮事事順心,最大的煩心事是吃飯問題。民以食爲天,他的內功練得再好也不能當飯吃,不吃飯一樣要餓死。可憐他和小七都是遠庖廚的君子,這輩子沒下過廚房,卻爲了節省開支不得不自己動手。最開始李彥自不量力地從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回家,第一次小試牛刀,李彥選了煎雞蛋──他雖然沒下過廚,但好歹看別人做過,煎蛋那麼簡單的事,他總該會做吧?
非常自信地打開爐火,“啪”的一聲,在碗邊敲碎雞蛋,然後咦了聲,碗裡空空如也,手上只有碎成兩塊的雞蛋殼,蛋呢?……找了半天,好傢伙,雞蛋正躺在地上翻白眼。
好不容易煎蛋出鍋,他和小七大惑不解,爲啥他們做個煎蛋都會粘鍋,印象中沒見過這麼粘乎的蛋啊?……直到後來李彥看到別人煎蛋,才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原來煎蛋是要放油的!
煎蛋失敗後兩個聰明腦袋湊一起研究了半天,決定煮麪條,第一碗半生不熟,重新來過,這一次又過頭了,成了麪糊……居然連碗麪條都可以煮成麪糊,這次第,怎一個慘字了得!
可以想見,那段時間李彥過的有多麼痛苦,原來以爲穿成林九溪天天吃食堂就夠慘了,沒想到還有更慘的──天天吃泡麪!
這段不幸的生活結束在認識劉嫂之後。劉嫂是外來戶,平時做點鐘點工,一家三口主要靠她老公的一份工錢過活,生活窘迫。李彥與她達成協議,由李彥自己準備食材,她幫忙做好,李彥每個月支付一百塊錢工錢。其實劉嫂人很熱情,讓李彥直接搭夥,但李彥要練功,吃飯不定時,且劉傢伙食中素食過多,林九溪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還指望着這個身體再往上撥高5公分呢,婉言謝絕了。
今天從劉嫂家裡端了冬瓜連鍋湯回來,就着饅頭吃掉大半鍋,吃完後也不休息,立即運功打坐,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收功起身。
說來也怪,自從李彥度過“怪味期”過後,他的飲食變得極不規律,都是餓了再吃,多數時候一日兩餐,有時候甚至因爲練功入定整日不餐,但他的胃愣是一次也沒鬧過彆扭。不唯如此,以前身上那些經常鬧點小意見的零件們好象也變規矩了,整個人神清氣爽。
今天收功晚了點,不過李彥還是到附近的小山頭跑上一圈,武功武功,要武要功,所以不只內功要練,身體也要強壯,這是李彥對於武功的理解。
跑步完畢回到家裡洗了個澡,把昨晚的剩菜剩饅頭熱了吃掉,時鐘指向中午一點,挑了身衣服換上,李彥正裝出門,“上班”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