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並沒有注意到阿森的異樣,她和王夫人相談甚歡,直到亥時才散。
回到退步,躺在牀上,她想着馮氏的事。
因爲做錯了事被打罵,就抱着孩子揚言要去跳河,又坐在二堂的門檻上大哭大鬧,像個潑婦一樣,不管有沒有嚇着孩子,不管別人對自己的指指點點,不顧劉大人的官威,只要能贏了這次爭執,只要能讓劉大人退讓,她寧願放棄慈母的憐愛,女人的尊嚴,男人的體面……這樣一個女子,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她還有什麼事不敢做?
第二天早上,她問王夫人貼身的媽媽:“劉大人那邊怎樣了?”
王夫人禁止家裡的僕婦說長道短,可說長道短是女人的天性,王夫人貼身的媽媽爲着主家的體面和規矩,一直強忍着,傅庭筠是王夫人的貴客,又是主動問她,她再也忍不住,朝着四周睃了一遍,這才低聲道:“那馮姨娘,自從給劉大人生了個兒子以後,略有不順就會撒潑,又有些狐狸精的手段,他們常常白天吵晚上就和好了……”話音未落,想到傅庭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知道自己失了言,臉上就露出訕訕然的表情,高聲笑着掩飾着心中的不安,“劉大人貴爲副總兵,怎麼會和馮姨娘一般見識,縱然有什麼不悅,也只會私底下說教一番。外面的人怎麼看得出來!”
傅庭筠卻已明白。
四伯父的小妾們想讓四伯父給她們買什麼東西的時候就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討好四伯父,如果能讓四伯父在她們屋裡過上一夜,通常所求之事都能得到滿足。她還知道,四伯母有時氣忿不過叫了四伯父去商量,四伯父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一轉身,見了那些小妾就又變了卦。可見這位劉副總兵和她四伯父也是差不多的人。想他管束馮氏,恐怕是行不通的了!
她思忖着,阿森過來了。
“姑娘,”他忐忑不安地望着傅庭筠,臉色脹得通紅,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真的可以做九爺的義弟嗎?”
傅庭筠笑着朝他招手,讓他挨着自己坐下:“阿森願意給九爺做義弟嗎?”
“願意,願意!”阿森激動地道,“我,我做夢都想……”
“那九爺對你好嗎?”傅庭筠柔聲地問他。
“好!”阿森直點頭。
傅庭筠攬了他的肩膀:“九爺的義弟可不好做哦!”她笑道,“九爺常年在軍營,你在家裡,要好好讀書寫字,好好習武,學着接人待物,管理庶務……等長大了,還要照顧我和鄭三他們……”
“好!”阿森大聲地道,小拳頭捏得緊緊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不讓馮氏欺負你的!”滿臉的稚氣,也滿臉的堅定。
傅庭筠笑起來,摸了摸他的頭:“那好,今天把《春曉》抄十遍,還要把每個字的意思都要弄懂,下午的時候我要檢查的。”
阿森嘻嘻笑,拿出了筆墨紙硯,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桌旁,自己了磨了墨,開始練字。
針線都丟在家裡沒有帶出來,傅庭筠坐在一旁看着他寫字。
王家的兩位小姐過來了。
看見阿森在寫字,王家大小姐眼睛一亮。
王家二小姐卻跑到了炕桌前:“阿森哥哥,你在做什麼?”
王家大小姐就拉了妹妹:“你別吵阿森,他要做功課。”然後問傅庭筠,“姐姐,你告訴阿森讀書嗎?”
“不過是認幾個字。”學問深如海,傅庭筠自認爲沒有資格爲人師表,她見王家二小姐手裡拿着做針線的藤筐,笑道,“二小姐是來學繡花的嗎?”
二小姐點頭。
大小姐已道:“妹妹說,姐姐會告訴我們繡花,所以我們把要繡的東西都帶了過來。”說着,看了專心練字的阿森一眼,“沒想到阿森早上還要做功課,那我們下午來吧!”說完,就要告辭。
“不要緊,我們小點聲音就行了。”
有人陪着,氣氛就會熱鬧很多,兩姊妹並不是很想離開,聽傅庭筠這麼一說,立刻放輕了動作,傅庭筠低聲讓兩姊妹把要繡的物件拿出來,見要繡的東西都已打好了畫稿,大小姐繡的是兩朵蓮花,二小姐繡的是一枝梅花,都只有廖廖數筆,卻栩栩如生,很見功底,又因簡單,很適合年幼的兩姊妹,不免有些驚訝,問她們:“這是你們母親畫的嗎?”
倆姐妹點頭。
傅庭筠笑道:“可見你們母親的針線也很好!”
倆姐妹都帶着些許的與有榮焉抿了嘴笑,二小姐就悄聲道:“可我們要是繡得不好,母親會不高興的,我不想母親不高興。”
傅庭筠愣住。
王夫人遠離父母,帶着兩個年幼的女兒生活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會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吧!
傅庭筠望着兩個孩子的目光就得柔柔的了:“姐姐告訴你們繡。”
倆姊妹高興地笑了起來。
傅庭筠細細地告訴她們怎麼走針,到哪裡換什麼針法……兩姐妹認真地學,屋子裡只有筆落宣紙的沙沙聲。
她望着眼前三張粉嘟嘟的小臉,心裡充滿了安寧靜謐。
那個一直徘徊在腦海裡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下午,傅庭筠向王夫人辭行:“劉大人既然發了馮氏的脾氣,這些日子馮氏想必會收斂一些,我想,明天一早我還是回后街去好了。”
王夫人非常的意外。
“這怎麼能行!”她眉頭微蹙,“你是個通透的孩子,有些事,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馮氏此時正是羞忿難當之時,誰知道她會幹出些什麼事來。你還是安心在我這裡住幾天吧!等魏石回來了再做打算也不遲。”她說着,打趣道,“你莫非是嫌棄靖潼和婧怡吵得你不得安生所以才急着回后街去?”
“兩位小姐活潑可愛,我喜歡還來不及,哪裡有嫌棄的道理。”傅庭筠笑着擺手,“我是放心不下家裡的東西。”
王夫人訝然。
“家裡院子裡還埋着一千多兩銀子,”傅庭筠推心置腹地道,“那是九爺的血汗錢,也是家裡的積蓄。我要是不回去,這心裡實在是不踏實,萬一有什麼事,待九爺回來,我也不好交待。”
是錢要緊還是人要緊!
王夫人話到嘴邊又咽下。
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也許對傅庭筠來說,這一千兩銀子很重要。
她略略有些失望,但想到這世上知己難求,能有個說得上話的人就不錯了,也就釋懷了。她不再留傅庭筠,第二天用了早膳,她親自送傅庭筠到了總兵府的大門口。
王家的兩位小姐拉着傅庭筠的衣裳,一個問“姐姐還回來我們家嗎”,一個問“我纔剛剛繡了一個花瓣”,都很捨不得。
傅庭筠彎下腰,笑着對兩位小姐道:“等我把家裡的事處理好了,就常來你們家串門。”
兩位小姐笑盈盈地點頭。
她又和王夫人說了半天的話,這才和鄭三他們一起回了后街。
張掖的春天來得有點晚,此時正是陽光溫暖,曉風和煦的時候,有些人家大門敞開,在曬被褥、曬棉衣。看見他們走在巷子裡,或踮了腳觀望,或點頭微笑。只有戚太太,高聲問他們:“這是去了哪裡?有幾天沒見着你們了?”
傅庭筠和她應酬:“去王夫人那裡小住了兩天。惦記着家,就回來了!”
“哎呀,原來是去串門了!”戚太太笑着,他們在自家門前駐足。
黃色的銅鎖靜靜地掛在大門上,有層濛濛的灰。
打開了門,兩條大黑狗和幾條小黃狗撲了上來,汪汪地一陣亂叫。
阿森笑嘻嘻地拍着狗兒的頭:“都給我一邊去!”
他天天喂狗,狗兒自然親近她。嗚咽着跑到了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
臨春掙扎着從母親懷裡滑下去,蹣跚着跑到大黑狗身邊摟了它的脖子,換來大黑狗熱情的“洗臉”,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張掖風沙大,不過兩天不在家,屋裡已到處是灰塵。
鄭三娘等人挽了衣袖打掃着屋子。
魯氏的婢女雪梅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傅姑娘,您回來了!”
傅庭筠微笑着點了點頭。
雪梅道:“我們家姨娘想請姑娘過去一起用晚膳。”
“多謝了!”傅庭筠客氣地道,“我不過是去你們家喝了盅茶,就被條瘋狗追着咬,我這要是去你們家吃了口飯,還不得把命都丟到那裡。我膽子小,還是免了吧!”她的話音剛落,一盆髒水就潑在了雪梅的腳旁,水帶着地上的塵土濺到了她的白色杭綢挑線裙子上,留下一個個黃色的泥點子。
“哎喲!”鄭三娘忙丟下銅盆,手裡拎着條抹布就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雪梅姑娘,真是對不住,沒看到你站在這裡,裙子弄髒了吧,我給你擦擦!”說着,蹲下身子,拿起手中的抹布就幫她擦着裙子,泥點子泅開,裙子上一片土黃,更髒,更明顯了。
“你……”雪梅惱羞成怒,想推開她,眼角卻瞥見面帶不屑的傅庭筠正望着她冷冷地微笑,她心中一兀,只得強忍下心中的怒火,先是從鄭三娘手中搶過了裙裾,“多謝三娘了,你也只是不小心,不用這麼麻煩。”然後退後幾步,避開了鄭三娘看似殷勤實則包藏禍心的舉動,對傅庭筠笑道,“姑娘,馮奶奶和我們家姨娘認識多年,我們家姨娘也沒有想到她會做那等的事來。姑娘應該還記得,要不是我們家姨娘派了我來說項,那馮奶奶又怎會那樣輕巧地就把人給招了回去。我們家姨娘原想送走了馮奶奶再過來看看的,沒想到等送走了馮奶奶,姑娘已經不在家了。擔心了好幾天。這不,一聽說姑娘回來,就立刻吩咐我過來請姑娘過去一起用晚膳,也算是給姑娘賠不是了!”
今天是六一,祝大朋友、小朋友節日都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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