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底,下了一場大雪。
雪來得又急又陡,一天一夜的工夫,積雪已過了膝。
鄭三和阿森拿着掃帚和鍬在院子裡掃尋,看見分守莊浪衛的參將王義夫人身邊貼身媽媽由兩個小丫鬟簇擁着從門前走過。
兩個人都是記性好的人,遠遠地行了個禮。
王夫人的貼身媽媽就客氣地和他們寒暄:“傅姑娘這些日子可好!”
“謝謝你惦記,一切安好!”鄭三笑着,“您這是從哪裡來?天氣這麼冷,不如進屋來喝杯熱茶了再走。”
“多謝了!”王夫人貼身的媽媽笑道,“我剛去了鎮撫司陳吏目家,奉了我們家夫人之命,還有事要去見王太太,”見鄭三滿臉的困惑,又解釋道,“王太太是張掖富商王老爺的太太,因和我們家老爺同姓,所以和我們家夫人認了乾姊妹。城裡凍死了不少人,我們家夫人想在城西施餅,請了陳太太和王太太去府裡商量這事。”
“這可是積功德的大好事啊!”鄭三是逃過荒的人,知道這個時候一粥一飯都可能是條人命,頌揚的話說得十分真摯,不像有些人是表面上的客氣。
王夫人貼身的媽媽聽着心裡十分舒坦,和鄭三說了會話才走。
鄭三回去講給了鄭三娘聽,鄭三娘和傅庭筠一起做針線的時候不免有些感慨:“還好遇到了姑娘,不然,在雪地裡受凍的說不定就有我們。”
外面烏雲密佈,北風呼嘯,震得窗櫺框框直響。
他們坐在燒得火熱的炕上。身上暖哄哄的。
傅庭筠就笑着問她是什麼一回事。
鄭三娘把鄭三遇到王夫人貼身媽媽的事告訴了傅庭筠。
傅庭筠聽着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吩咐三娘:“你去封十兩銀送去王夫人那裡,就是我們捐的。銀子雖少,是一片心意。還請王夫人不要嫌棄。”
力所能及的幫幫別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何況鄭三娘本就出身寒微,是過苦的人。她喜出望外,連聲讚揚傅庭筠是菩薩心腸。還道:“我也跟着捐五分銀子吧!”
傅庭筠自然答應。
鄭三娘高高興興地用戥子稱了十兩銀子,不顧外面又下起了雪,打着傘,高一腳低一腳的去了王夫人那裡,直到掌燈時分纔回來。
“我在街上看見凍死的人了!”她抖着身上的雪。面孔有些發白,“是個小孩了,和我們家臨春差不多大。”說着,抹起眼淚來。
傅庭筠聞言心情沉重,晚上寫信給趙凌,問他那邊的天氣如何。
雪下了七、八天放了晴,街上到處是泥水,鄭三出去買燈油回來告訴傅庭筠:“城西開始施餅了。”
傅庭筠想了想。讓鄭三娘去王夫人那裡:“看那邊要不要人幫忙。要是缺人手,你就留在那裡幫幾天。”
鄭三娘爽爽快快地應了,去了王夫人那裡。
王夫人那裡正好缺個揉麪的。
鄭三娘每日早早起來做了早膳溫在鍋裡,然後去西城幫忙。
戚太太過來串門,見是阿森幫着上的茶,問起鄭三娘:“莫非是受了涼?我們街角那個回春堂的祝郎中不錯,你去抓藥,報我們家老爺的名字。他定會多送你把甘草或是金銀花。”
傅庭筠笑着道了謝,把鄭三娘去城西幫着施餅的事告訴了王夫人。
這件事官衙裡的各位太太都知道,戚太太小氣慣了,覺得這樣沒名沒份地捐錢還不如到廟裡多燒幾柱高香,王太太來問的時候,她支支吾吾的,把這事給搪塞過去了。又怕別人問起失了顏面。想着趙凌並不是總兵府衙門的,傅庭筠又是個姑娘,定不知道這件事,這纔過來走動走動。沒想到傅庭筠不僅知道這件事,而且還讓家裡的奴婢去城西幫忙。她頓時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然地道:“你也知道我們家,四、五個孩子要養活,平日家裡都難得吃頓肉……要不,我捐五分銀子吧!”一邊說,一邊打着傅庭筠的神色。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行善應該是發自內心而不是無奈之舉。
“衆人拾柴火焰高,”傅庭筠笑道,“積少成多嘛!”
“是啊,是啊!”見傅庭筠並無輕視之色,戚太太立刻喜不自勝地道,“我也是因爲家裡實在困難……”說了一大堆爲難之事來。
傅庭筠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大紅遍地金褙子,笑着沒有做聲。
魯氏看着天放了晴,也跟了雪梅過來串門。
見戚太太在座,她的神色立刻冷了下來,微微頜首打了個招呼,然後笑着指了雪梅手中的食盒:““這兩天雪大,傅姑娘這邊也沒有來,我閒着無事,做了些天花包子。姑娘嘗味道如何?”她說着話,雪梅已把食盒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傅庭筠笑着道了謝,讓阿森拿去廚房蒸了:“大家都嚐嚐!”
戚太太呵呵笑着應“好”,魯氏卻嫌她沒有眼然,專挑了戚太太不知道的話說。戚太太聽着,臉上有就些掛不住了,待吃了包子,笑盈盈地起身告辭,並道:“這熱騰騰的包子下了肚,身上都暖和起來,正好太陽又出來了,我去王夫人施餅的地方看看,隨便捐些銀子。”然後笑着對魯氏:“聽說陌將軍也捐了不少銀子,姨太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這樣的大事,哪有姨太太出面承辦的道理。
“你……”魯氏咬碎了銀牙,半晌才平靜下來,冷笑道,“雪大地滑,我怕摔斷了腿。”
戚太太聽着臉色脹得通紅,正要反駁,傅庭筠站起身來挽了她的胳臂:“戚太太,天氣不色早了,您再不去王夫人那裡,只有等明天了。”戚太太冷冷地看了魯氏一眼,這纔跟着傅庭筠出了門。
待傅庭筠轉回來,魯氏正坐在那裡垂頭低泣,見她進來,淚眼婆娑地向傅庭筠述苦:“不過仗着是正室,就這樣瞧我不起。我要不是看着大家是鄰居的份上,在將軍那裡告上一狀,他們家戚吏目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傅庭筠勸了她半晌,她才擦了眼淚,由雪梅扶着回去了。
這些人全然不顧地方場合,在她的家裡也能吵起來。
傅庭筠躺在牀上,覺得自己好像一腳踏進了河塘般滿腳是泥,走起路來沉甸甸的。
晚上,鄭三娘回來,喜滋滋地告訴她:“穎川侯跟王老爺說好了,由王老爺出面救濟災民。明天開始,我就不用去了。”
春秋末年,齊太公田和爲齊國正聊,田氏常以大斗貸出,小鬥收還,收攬人心,後廢齊康公自立爲國君,從那以後,歷朝歷代都禁止商賈私自修橋補路、開倉施糧。王老爺有了穎川侯授意,也就無所顧忌了。
傅庭筠聽了喜出望外。
靠些婦孺這樣施餅救人,財力和人力都有所限制,由官府和像王老爺這樣有能力的商賈出面最好了。
“只求老天爺保佑,別再下雪了。”
鄭三娘不住地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不僅沒有下雪,北風也停了,天氣竟然漸漸轉暖了。
傅庭筠和鄭三娘把被褥拿到院子裡去曬,王夫人竟然帶着兩個貼身的媽媽來拜訪她。
“早就聽大家讚揚你賢良淑德,只是一直無緣相見,今天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王夫人喝了口茶,微笑着打量傅庭筠。
只見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小襖,靚藍色的馬面裙,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綰了個攥,露出光潔的額頭,看上去幹淨整潔,不禁滿意地微微頜首。
傅庭筠陪在王夫人的下首,忙謙虛地應了聲“多謝夫人誇獎”,眼角的餘光也在打量這位第一次見面的王夫人。
她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中等個子,清瘦端莊,穿着件寶藍色寶瓶妝花褙子,看上去顯得有些文弱。
聽了傅庭筠的話,王夫人微微一笑,面色和善了不少:“他們都知道,我是最不會誇獎人的。我請你去參加春宴,你能爲長輩守孝而拒絕我;知道有城裡有凍死的人,不僅主動捐銀子,還派了身邊的人去幫忙……你也算當得起‘賢良淑德’這四個字了!”
這是褒義還是貶義呢?
傅庭筠沒想到王夫人說話這樣尖銳,不免打起精神來應付:“夫人過獎了。我也不是過附驥尾而行事罷了。”
“可有些人卻連附驥尾行事不願意!”王夫人眉宇間露出幾分冷意,“如今的張掖,可是越來越亂了!”
這話的涉及面太廣了,傅庭筠笑而不言。
王夫人卻不打算轉移話題,道:“傅姑娘以爲如何?”
傅庭筠自然不願意逞那口舌之事,笑道:“我初來乍到,又有孝在身,平日時也不大出門,倒沒看出什麼來。”
“是嗎?”王夫人挑眉一笑:“聽說陌將軍的外室跟着你在學規矩?”語氣中帶着些許的不屑。
傅庭筠愣住。
王夫人已道:“你雖然和趙總旗訂了親,可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她一個外室,以色待人之輩,在你這裡進進出出,縱然別人知道她在跟着你學規矩,不免也在心裡嘀咕幾聲:一個狐媚之人,不知道能跟着那未出閣的姑娘學些什麼?有些事,你要仔細想想纔是。”話說到最後,已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陌將軍雖然和你們家有舊,可有時候,這日子還得自己過纔是!”
一席話說的傅庭筠冷汗淋漓。
月底了,求粉紅票……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