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
銀裝素裹的世界,讓人看了精神一振。
趁着等早膳的時候,趙凌幾個站在客棧前面看雪景。
金元寶道:“既然開始下雪了,這天氣一時半會肯定不會好,如果路上遇到了大風雪可就糟糕了,不如在客棧裡歇幾天,反正離張掖不過五、六天的路程了,又耽擱不了行程。”
楊玉成想的卻恰恰相反。
“正因爲離張掖不過五、六天的路程,我看不如早點走。”他笑道,“就算是中途遇到了大風雪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咬咬牙就挺過去了。到了張掖,就什麼都好說了。這樣滯留在路上,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啊!”
如果照着趙凌的本性,他是贊同楊玉成的做法的。
就算是遇到大風雪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想到傅庭筠,他又有些猶豫了。
旁邊有男子溫和的笑道:“要不,你們隨我們一起去張掖吧?”
衆人回頭,看見那位大通號的葉老爺微笑着站在他們身邊,他身後還跟着五、六個管事模樣的人。
見趙凌轉過身來,葉老爺笑道:“我們商隊有常年在這一帶走動的嚮導,又有駱駝,真要是遇到大風雪了,也有個遮擋的,你看如何?”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趙凌。
趙凌想到昨天的那場爭執……想必是這位葉老爺聽說了什麼……笑着說了聲“那就有勞葉老爺了”。
葉老爺顯然有些意外:“公子知道我姓葉?”
趙凌道:“上次葉老爺出客棧,我們進客棧,聽客棧掌櫃說的。”
葉老爺呵呵地笑,正式向趙凌介紹自己:“老夫名守信。字尚誠,大通號的三掌櫃。如若小兄弟不嫌棄,稱我聲三掌櫃就是。”
趙凌是半個生意人,對生意人有着本能的尊重,但也不會妄自菲薄,笑着說了一聲“不敢”,道:“我姓趙,名凌,在家排行第九,尚誠兄叫我趙九就是了。”
葉老爺作揖先禮:“趙老弟。”
兩人客客氣氣地說了一番天氣。葉家的管事請葉老爺用早膳,葉老爺熱情地邀請趙凌幾人,趙凌婉言謝絕。
楊玉成望着葉老爺的背影,有些興奮:“我們真的和葉老爺同行?”
大通號在商界是傳奇。
金元寶瞪了他一眼:“你有點出息行不行?你現在可是軍爺了。”
楊玉成想到那個綠衣百戶,腰桿挺直了不少。但還是小聲嘀咕道:“我不是覺得大通號的人都挺厲害的嘛!”又道,“這個葉老爺,對九爺這麼好。不會是打九爺什麼主意吧?”
“葉老爺打我什麼主意?”趙凌笑道,“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總旗,像他們這樣能組這麼大商隊、行程幾千裡的做南北貿易的大商賈,背後都是有人的。最少也得是個三品的封疆大吏,人家不過是不想惹是生非罷了。”又道。“好了。生意人,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用不着想這麼多,能有這樣的便利,何樂而不爲?你們快去收拾東西,我們好趕路。”
一行人各自用了早膳,結伴上路。
葉老爺對趙凌並沒有特別的熱情,也沒有冷淡怠慢,言行舉止,一切都顯得自然而親切。大家說說笑笑。談些沿途的風光,葉老爺走南闖北,知道的自然多。趙凌年輕雖輕,但不管葉老爺說些什麼都能搭得上話。這就讓葉老爺暗暗有些驚訝,待趙凌的態度親切中又多了些許的敬意。
大雪下下停停,顯然路上有些不便,但也沒遇到特別大的風雪,一路上投宿也很順利。只不過比預定的行程多走了兩天,就到了張掖。
雄偉壯觀的城牆,綿延數裡的城廓,讓悄悄撩了簾子朝外張望的傅庭筠杏目圓瞪。
趙凌一回頭,看見青色的車簾上露出白玉般瑩潤的手指。
他不由微微地笑。
葉老爺策馬過來:“趙老弟,你不如隨我到山西會館投宿吧?我們山西商會有常駐張掖的人,你有什麼事,也有個使喚的人。”
趙凌笑道:“我聽人說,張掖的摘星樓依坡而建,可以眺望張掖城……”
葉老爺聽着笑起來:“張掖乃九邊之一,軍事要塞,怎麼可能讓人眺望張掖城?不過是地勢有些高而已。”
趙凌卻堅持去摘星樓歇腳。
畢竟交情淺,葉老爺不再說什麼,排隊進了張掖城。
擠在熙熙攘攘、喧闐雜亂的人羣裡,他們找到了位於張掖最繁華街道上的摘星樓。
正如葉老爺所言,那摘星樓不過是地基高一點。
趙凌卻很滿意,讓掌櫃給他找幾間臨街的客房。
掌櫃有些爲難。
楊玉成低聲道:“九爺,臨街不安全……”讓他不必堅持。
“這裡是張掖。”趙凌笑道,“我們也不是商賈。”
見他主意已定,楊玉成不再說什麼。
“一間也可以。”趙凌笑着對那掌櫃道,“我願意出雙倍的錢。”
楊玉成等人有些不解。
掌櫃想了想,叫了個夥計低聲交待了幾聲,小夥計應聲而去,金元寶交了押金,小夥計回來,笑道:“還有一間臨街的客房,請客官稍等片刻,客人正要退房。”
大家都知道這是掌櫃說通了房客騰房,裝做不知道的樣子在那裡隨意地聊了幾句。
楊玉成卻幾個箭步突然竄出了客棧,老鷹抓小雞似的拎了個男子進來。
“你一路跟着我們做什麼?”他使勁把那男子丟在了地上。
那男子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傅庭筠覺得面生,鄭三卻認出這人是跟着那個綠衣百戶的人之一,立刻到趙凌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趙凌也認出來了,但鄭三的機敏還是讓他很滿意。欣慰地朝着鄭三點了點頭,這才冷冷地問那個男子:“你們百戶讓你跟着我們做什麼?”
他表情冷凜,銳利的目光像箭似的射向那男子,讓那男子打了個寒顫,但他一想到讓自己來的人,心裡就多了幾分底氣,嘟呶道:“我們百戶說了,一個小小的總旗,哪有資格到甘肅總兵府來備報,讓我來看看你們到底是真是假?”說到這裡。他想起來時百戶那句“只有千戶纔有資格親自到總兵府備報”的話來,越發的懷疑趙凌,口氣也強硬起來,“你們是真的也就罷了,要是假的。”他冷哼一聲,“我們馮大人定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傅庭筠哪裡知道這些,聞言不由心中一喜。
可見陝西都司對趙凌還是另眼相待的。
他們這樣沒有背景。沒有後臺的人,要是上面的人還不重視,是很難出人頭地的。到時候想調任別的都司,只怕連門路也找不到。
好比傅家的那些丫鬟婆子。只要能在主母們面前不時露露臉。有什麼好差事的時候,在管事媽媽們身上略一使力。到時候管事的媽媽提一句,多半都能成事。
這次去甘肅總兵府備報,得想辦法和總兵府的人搭上關係才行。
傅庭筠思忖着,就聽見趙凌冷笑道:“既然你們馮百戶要看個明白,我就讓他看個明白好了。”他高聲地喊着“玉成”,道:“你給他找間客房住下,我們去甘肅總兵府備報的時候帶上他。”他的聲音低沉,陰森森的,帶着刺骨的寒意,“等他看清楚了。我們再好好地算算這筆帳。”顯然不準備和馮百戶善罷甘休。
那男子打了個哆嗦。
楊玉成大笑着拎了那男子的衣領:“走,我給你找間客房去。”把他往後拖。
男子害怕起來,大聲嚷道:“你們知道我們馮大人是誰嗎?他可是西平侯的八公子……”
楊玉成手一頓。趙凌卻不爲所動。
事已至此,他們若是服軟。只會白白受辱。
楊玉成也想明白了,索性道:“你放心,打了你,我們爺自然會去跟西平侯說。”毫不手軟地把他給拖下去了。
傅庭筠雖然不知道這個西平侯是誰,但能被這男子叫囂着威嚇趙凌,可見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她不由頭痛。
這還沒到甘肅總兵府備報,就先惹上了陌毅後惹上了這個馮百戶……
趙凌卻自我打趣地安慰她:“不遭人妒非賢才。”又道,“穎川侯是京都豪門,西平侯世代鎮守甘州,我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讓他們兩個人都喜歡我。何況我是十六爺推薦來的,總要所取捨的。”
在他去陝西都司備報的時候只怕就已經被打上了穎川侯的烙印。
傅庭筠從小學的是內宅平衡之術,講求的是異中求同,一團和氣。
她不由嘆了口氣。
或許,這就是外院和內宅的區別吧!
趙凌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隨我來!”
傅庭筠跟在他身後,隨他進了那間臨街的客房。
趙凌推開半扇窗戶,指了窗下:“你看!”
窗外是條街,穿着白色衣袍牽着高大駱駝的波斯人,腰間掛着彎刀留着兩撇長長八字鬍的色目人,梳着無數小辮、戴着四楞花帽、穿着皮比甲、提着水罐的回鶻少女,三五成羣在街上匆匆而行的回回女子,人頭攢動,聲音嘈雜,大家說着她聽不懂的話,熱鬧非凡。
“這……”傅庭筠心有所悟,又怕是自己多心。她抿了脣,有些緊張地望着趙凌。
“我只是莊浪衛的一個小小總旗,到總兵府備報後,以後只怕難得來一趟張掖了。”他目光如水地望着傅庭筠,“我準備在張掖停留幾日,把能疏理的關係都疏理疏理。你到了這裡,就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多半沒時間陪你到街上逛,你要是無聊了,就推開窗戶瞧瞧,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