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燈,荷花燈,西瓜燈,還有一盞八角琉璃走馬燈,晶瑩璀璨,把院子照得通明。
一大一小兩張黑漆圓桌擺在院子中間,用架靈山石插扇隔開,青花瓷盤裡堆放着梨子、蘋果、葡萄、月餅,瓜子、花生,還有切成了一瓣一瓣的西瓜。
鄭三娘和呂家的丫鬟蘆葦在一旁的臺階上煮水準備沏茶,阿森把臨春頂在肩膀上在院子裡亂跑,臨春咯咯的笑聲灑落一地。
和呂老爺一起坐在大圓桌旁的楊玉成笑着喝斥阿森:“你小心嚇壞了孩子!”
抱着酒缸走進來的鄭三忙道:“不打緊,不打緊,孩子喜歡孩子。”
呂太太在屏風那邊呵呵地笑。
走出廂房的趙凌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和與寧靜。
這不就是他長久以來的盼望嗎?
他以爲只有回到了江南,只有了卻了那些前塵往事,他才能感受得到。沒想到,夢中場景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放下心中的執念,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
原來,他所希望的,期盼的,一直就在身邊,就在眼前。
⊕ TTκan⊕ ¢ O 他不由擡頭,搜尋傅庭筠的身影。
傅庭筠坐在呂太太的身邊,和前兩天的簡單樸素相比,她今天顯然是特意打扮過。月白色繭綢右衽衫,衣角袖口都繡着湖綠色的四柿紋,湖色八湘裙,鑲了湖綠色花草紋的襴邊,耳朵上戴着的赤金燈籠鑲青金石的墜子在白玉般的臉龐連輕輕晃動,搖曳生姿。嫵媚動人。
趙凌感覺心像漏跳了一拍似的一滯。
感覺到有人注視,傅庭筠擡起頭來。
臉龐如夏日盛開的嬌蓮。
見是趙凌,她抿了嘴笑,眼睛比寶石更加璀璨奪目。
“九爺。”傅庭筠起身福了福。
那邊聽到動靜,紛紛望了過去,此起彼落地喊着“九爺”。
趙凌笑着朝大家抱拳行禮,坐到了呂老爺身邊。
呂老爺等人都站了起來。
“今天不必拘禮,”趙凌笑道,“難得這樣高興。”
“是啊,是啊!”楊玉成第一個落了座。“普天同慶,普天同慶。”
大家都笑了起來,都不拘禮地落了座。
楊玉成忙吩咐上茶。
蘆葦端了茶上來。
鄭三娘抱着臨春回到了爐子旁坐下,剝了葡萄喂孩子,阿森脫了身。坐到了趙凌的身邊。
“九爺,”他興致勃勃地道,“是不是過了八月十五。您就是官爺了?”清脆的童聲天真爛漫地地道。
大家又是一陣笑。
“我跟吳大人說,還有些私事要處置,”趙凌說着,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瞥了傅庭筠一眼。“八月二十五再到都司衙門備報。”
“啊!”阿森興奮地跳起來,“我以後是官爺的小廝了!我以後是官爺的小廝了!”
把衆人笑得前仰後合。
給人上茶的蘆葦聞言擡瞼飛快地睃了趙凌一眼。俏臉上突然飛起一絲紅雲,又飛快地瞥了在座的諸位一眼,見大家都望着趙凌,並沒有誰注意到她,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說話就說話,爲什麼要瞥她一眼,好像是在向她交待些什麼似的。
念頭一閃而過,傅庭筠耳根發燒。
是因爲那天她見面就問他去沒去都司衙門見吳大人吧!
當時只是着急事情有變故,現在想來,她。她倒像個逼着丈夫讀書求取功名的小娘子……
趙凌不會也這樣想吧?
這麼一想,傅庭筠嚇了一大跳。
不會,不會和自己猜測的一樣吧……
她羞愧難當。忍不住側着身子朝趙凌望去。
他正在聽呂老爺說話:“……我一直爲九爺擔心。如果九爺能想着去投軍,想着走……走仕途。我從今以後,也能睡個安穩覺了。”燈光下,眼角竟然有水光閃現。
趙凌很是意外。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爲會讓人這樣的擔心。
如果父母也活着,是不是也和呂老爺一樣呢?
還有傅家九小姐,能想出那些主意,想必見到十六爺給他名帖的時候就開始琢磨這事了,不然她也不會想通其中這許多的關節,也不會說通楊玉成照着她的主意行事了。
他的目光不由朝傅庭筠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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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
傅庭筠羞赧難當,想要回避,卻看見他眼底的一絲茫然。
她不由愣住。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從今以後,他就要走正路了,他爲什麼會覺得迷茫泥?
難道大家眼中所謂的正路,他不喜歡?
她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這件事,說起來都是她促成的。
萬金難買喜歡。
這要是不喜歡,再好也能挑出不好來。到了這樣的地步,別說是做番事業了,就是讓他好生生的待在軍營裡都是種折磨。就像她不喜歡畫山水畫一樣,拿起畫筆就覺得心煩,更不要說臨摹了!還曾爲此把畫筆丟到了池塘裡。
要真是這樣,得想個法子勸解勸解他纔是。
她沉浸到自己的情緒中,一時間倒忘了趙凌還看着自己
趙凌對上的是雙如對小鹿般驚慌的眸子。
他很詫異。
她爲什麼慌張?
是因爲被他發現了她在看他?
想到這裡,他的心不禁“砰砰”亂跳起來。
難道她,她在偷窺他不成?
這念頭一起,他頓時心裡柔軟至極,心跳得更快了。
可很快,那驚慌的眸子裡就流露出幾分傷感來。
怎麼傷心起來?
是因爲中秋節覺孤身在外,沒有家人的陪伴嗎?
趙凌突然間覺得有些心浮氣躁。
金元寶在八月二十五之前肯定能趕回來,也不知道傅夫人打算怎樣安排女兒的?據他所知,傅夫人孃家剩下的一些親戚都出了五服。傅家九小姐又是因爲那樣的原因被傅家除了名,與其投靠那些不知道隔了幾輩的親戚,還不如留在楊柳巷,反正他很快就要去投軍了,能不能再回西安府還是個問題。
拿定了主意,心中略定。
尋思着,還是要把這意思跟她透個口風纔是,免得她整天心神不寧的。之前被灌了藥,他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治了個七七八八,可別抑鬱於心。犯了病纔是。
他拿定主意,正想站起來說句話,呂老爺給他敬酒:“九爺,你不僅救了我們老倆口的命,還幫我兒子、媳婦、孫子報了仇。大恩不言謝,多的話我都不說了,一杯薄酒。略表心意!”說着,一仰脖子先乾爲敬。
趙凌笑着端起了酒杯,卻傳來傅庭筠的驚呼:“九爺,您的病還沒有好。還是以茶代酒吧!”
話音一落,院子裡寂靜無聲。
大家都驚訝地望着插屏那邊。
坐在插屏後面的傅庭筠此時只盼着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她怎麼就脫口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是他的妻子也不能這樣說他……何況是她?
他肯定覺得尷尬得很,當她是胡攪蠻纏的嬌橫之人!
傅庭筠低下頭,想死的心都有了。
插屏後傳來趙凌淡然而又平和的聲音:“我倒忘了這一茬,你們喝酒,我喝茶好了!”
傅庭筠擡頭,滿臉難以置信地望着插屏那邊。
他說什麼?
“你們喝酒,我喝茶好了”……平和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她的心一點點的又活了過來。
他,他沒有責怪她。
這念頭一起,她的心又揪起來了。
他是因爲在大庭廣衆之下給她臺階下呢?還是真的沒有惱她?
彎彎如細羽般柔順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坐在她對面的呂太太看着。目光閃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也是一片好心,九爺能體會得到。要不然。他也不會說出以茶代喝的話來。要知道,九爺可是海量!”
是嗎?
傅庭筠心裡七上八下。再也不敢做聲,聽着外面一桌的人說話。
“……原來,我想着九爺有些事不方便出面,您說想讓我幫您看宅子的時候,我二話不說就應下了。現在九爺既然決定去從軍,我也該把這宅子還給您了。”呂老爺老懷大慰地道,“趁着您這幾天還閒着,我和您去衙門把這房產地契的名字改過來,把這幾年的賬目也給您算一算。”然後道,“我從前是給人做掌櫃的,現在年紀雖然大了,卻一直沒閒着,有事沒事就到街上去轉轉,看看什麼生意好做,幾年下來,也頗有些心得。要是九爺不嫌棄,我給九爺做個掌櫃吧!”
這宅子當初花了不少銀子,如今卻不在他的眼裡,這幾年呂氏夫妻守着這宅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送給他們也不爲過。至於做生意,他原來也知道呂老爺的本事,只是他一直想着回江南,根本就沒有往這上面想。
趙凌剛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咽下。
還是先把傅家九小姐安置好了再說吧。
要是傅家九小姐真的沒有地方去,這宅子也好,鋪子也好,倒不如全送給呂氏夫妻。
“這事先放一放。”他道,“我另外有件事想問問大家。”趙凌神色一正,“我已經和吳大人說好了,到時候我會帶幾個情同手足的兄弟一起投軍。你們誰想和我一起去?”
“啊!”楊玉成幾個喜形於色。
能洗白身份,從此以後可以光明正大地過日子……又有幾個人會不歡喜。
“我,我跟着九爺去。”楊玉成第一個開口。
“我也想跟着九爺去。”三福和石柱異口同聲地道。
三福年過三旬,石柱比他小兩三歲,兩人都是中等身材,面容敦厚,只是一個看上去很木訥,一個看上去很樸實。
“那好,我們等元寶回來了,看元寶是什麼打算,到時候一起去都司衙門見那位吳大人。”趙凌說着,看了插屏那邊一眼,像要看一看傅庭筠是什麼反應似的。
傅庭筠聽着悵然若失。
金元寶回來了,她也應該走了吧!
她有些急起來。
勸他去軍營投軍的事,還有剛纔出言阻止他喝酒的事……都得儘快和趙凌解釋解釋才行。要不然,她走了,這誤會豈不是永遠解不開了!
傅庭筠希望自己能給趙凌留下一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