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推車顛簸着出了村子。
傅庭筠嘴脣緊抿地跟在趙九爺的身後。
阿森一直昏迷不醒,她不顧趙九爺的反對,把小推車讓給了阿森。
“要是走不動了,就說一聲。”趙九爺身姿筆挺地走在前面,頭也沒回,淡淡地道,“腳上打了水泡,我還得照顧你。”
傅庭筠沒有做聲。
自從剛纔在他面前忍不住眼淚婆娑之後,她就下決心再也不理趙九爺。
反正他總是把她當成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看待,她何必多說什麼。
再說了,他既然答應帶她去西安府,就一定會帶她去西安府的,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眼角無意間瞥過村頭那棵枯死的老槐樹,卻看見昨天跟着他們進村的那個黑紅臉膛的漢子正躲在老槐樹後面偷窺他們。
傅庭筠訝然,腳步慢下來。
昨天的動靜那麼大,按道理,是人都會躲起來,然後趁着他們還沒有出門的時候趕快逃竄纔是——那麼多人圍攻他們都沒有得逞,難道他就不怕殺人滅口嗎?
或者,他也不是普通人!
傅庭筠正尋思着該怎麼向趙九爺暗示一下那個黑紅臉膛漢子的存在,趙九爺突然回頭:“怎麼了?”
像長了後眼睛似的!
傅庭筠腹誹着,指了指老槐樹。
那漢子發現傅庭筠指他,慌慌張張地抱着個孩子拔腿就跑!
可惜是荒年,田裡寸草不生,他無所遁形,被趙九爺丟出去的一個空水囊打中腿彎,“嘭”地一下跌倒在地上。
孩子也跟着跌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那漢子爬起來就跪在了大步朝他走過去的趙九爺面前:“饒命……饒命……大爺饒命……”
既然見到他就喊饒命,問都不用問就知道馮四爺的事與他們倆口子有關了!
趙九爺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拳一握,周圍就刮過一道勁風。
那漢子本能地預見到了危險,一把將小孩子拽到了懷裡:“大爺,大爺,我沒有惡意……不過是看着大爺身手高超,一個人打七、八個不在話下,想跟在大爺身後沾沾光罷了!”他痛哭流涕地跪在那裡“嘭嘭嘭”地磕頭,“沒想到會遇到那幫殺星……我們真的不是有意的……”
趙九爺收了拳手,卻提腳朝他肩膀踹去:“能騙過我的,這天下還沒幾個!”
傅庭筠很是意外,不禁低聲驚呼。
那漢子已仰面倒在地上。
小孩子嚇得呆在了那裡。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那漢子滿臉惶恐,卻爬起來重新跪在了趙九爺面前,“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是渭南王家莊的人,和族裡的幾個兄弟一起去投奔在西安府的姨父,晚上遇到流民搶劫,和族裡的兄弟走散了,糧食也被搶走了,沒有辦法,只好跟在你們身後,想向這位小娘子討點吃的……這才一直跟着你們的……”他說着,神色慌張地瞥了傅庭筠一眼。
“所以遇到一幫像劫匪的傢伙時,你們還以爲他們是要搶糧食,又怕他們發現你們沒糧殺了你們,”趙九爺冷笑,臉上帶着幾分譏諷,“就告訴那幫人說還有人在這村子裡落腳,而且還帶着很多糧食……”
那漢子臉色煞白,豆大的汗水從額頭落下:“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氣若游絲。
傅庭筠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馮四爺能追來,全是因爲這漢子的原故。
想到這漢子還想找她要吃食……難道她長的就那麼好騙?
傅庭筠氣得額頭直冒青筋。
“九爺,快點趕路吧!”她完全忘了剛纔下的決心,“我們還得找個地方給阿森看看呢!”
趙九爺眉角微挑。
“好!”他轉身就走。
傅庭筠急步跟上。
走了一段路她猝然“哎呀”一聲:“九爺,那個漢子不會是騙我們的吧?要不然他爲什麼不逃走啊?”
“不會!”趙九爺的聲音不緊不慢,聽着就有種穩妥的味道,聽着十分舒服,“不過是想着那院子門口還有幾匹死馬能當糧食,說不定那死人堆裡還能找出些值錢的東西……”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就算他是騙我們的……我仔細打量過那男孩的面目,和男子有六、七分相似……他母親已經不在了,要是父親再一死,這孩子孤苦伶仃,以後靠誰?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他說着,突然輕笑,“你不會是想讓我收養這孩子吧——我可是殺他父母的仇人,不共戴天,我還沒有這雅量養個以後會對我恨之入骨的孩子!”
“停車!”傅庭筠板着臉,拉住小推車,“我腳痛,要坐車。”
趙九爺愣住。
傅庭筠看着心情大好,笑盈盈地坐到了小推車上,還理了理頭巾。
趙九爺無奈地推起了小推車。
他們先是上了村外的土路,然後又拐進一條土路,走了一小段,又拐進另一條土路,這樣左一拐右一拐的,傅庭筠很快迷失了方向。
小推車停在一座不大的城隍廟前。
“先在這裡給阿森看看傷口。”趙九爺說着,把阿森抱進了城隍廟。
他肯定對臨潼很熟,要不然怎麼知道這裡有座城隍廟。
傅庭筠嘀咕着,跟着進了廟。
廟裡的帷帳、香爐什麼的都不見了,地上到處是穢物,散發着一股騷臭味。可以看得出來,曾經有人在這裡住過一些日子。
趙九爺把阿森放到了香案上,傅庭筠找出盛着淡鹽水的水囊遞給趙九爺,趙九爺幫阿森清理着身子。
不管怎麼說,阿森總歸是男子。
傅庭筠避了出去。
城隍廟不遠處是條幹涸的小河,對岸是個房屋鱗次櫛比的村子,卻悄無聲息。
她站在城隍廟門的臺階上嘆氣。
想起去世的舅舅和舅母。
母親肯定還不知道消息……等消息傳到華陰,母親還指不定怎麼傷心呢?
她還有個姨母嫁到了戶縣,不過很早就去世了。
母親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了嫡親的兄弟姐妹。
她又出了這樣的事……
傅庭筠的心情變得十分低落。
一個人站了半天,慢慢收拾起心情。
算了,還是別想這些了……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她站起身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卻看見一隊人馬從村子那邊經過。
荒年,大家連吃的都沒有了,還能養得起馬……
“九爺,九爺,”傅庭筠有些慌亂地喊着,“您快出來看看!”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趙九爺已經出現在她的身邊。
只望了一眼,他就面色凝重。
“難道是馮家的人?”火石電光中,傅庭筠福至心靈。
趙九爺“嗯”了一聲,道:“你和阿森在這裡別亂動,我先去看看!”
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可見這個馮家不一般。
“太危險了!”傅庭筠拉住了他的衣角,“我們還是避一避吧!”她想說“逃”,又怕傷了趙九爺的自尊。
趙九爺的目光落在了那雙拉着他衣角的手上。
白皙,細膩,圓潤,像白玉雕成的,拽着他的衣角的姿勢,就像拽着借風飛走的風箏似的。
傅庭筠發現他看着自己的手,這才驚覺僭越,像被燙着似的忙把手縮了回去。
趙九爺望着在空中搖擺的衣角,突然間心中若有所失。
他一凜,很快收斂了心緒。
“這裡連根草都沒有,能躲到哪裡去?”趙九爺道,“與其東躲西藏地被人追着,不如迎上前去痛擊一番。有時候,你狠狠地打他幾下,他纔有記性。”
“你要和馮家的人打架?”令人驚駭的決定讓傅庭筠忘了剛纔的羞赧,她腦子飛快地轉着,“你不是說馮四爺和馮三爺關係不好,馮三爺要是知道馮四爺死了,報復什麼的,應該只是走走過場吧!你不如想辦法和馮三爺好好說說,大家做場戲給別人看好了!”
趙九爺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沉吟道:“我正是要去會會馮三爺。也好一勞永逸地把這結子給解了。”又道,“你等在這裡別動。我去去就來。”
“九爺放心,”傅庭筠忙道,“我一定好好待在這裡,你別分心,只管做你的事去。”
趙九爺只覺得這話十分妥貼,想了想,從小推車裡摸出把鯊魚鞘的匕首來:“留着防身。”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想到他還帶着這個。
匕首沉甸甸的,傅庭筠握在胸前,心裡有點害怕。
自從出了華陰,她身邊不是有阿森就是有趙九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有人闖進來她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落在匕首上。
匕首的柄用玄色的布帶纏着,已經有點褪色,顯得有些陳舊。
難道是趙九爺隨身之物。
她想看看那匕首是不是很鋒利。
誰知道那匕首就像長在鞘裡了似的,怎麼也拔不出來。
難道是假的?趙九爺不過是拿來讓她壯膽的。
應該不會吧?
要是真有人闖進來,那她豈不成了俎上肉!
肯定是自己的力氣太小。
她試了各種方式。
匕首始終拔不出來。
傅庭筠無精打采地把匕首塞進了小推車裡。
免得真有人闖進來誤會她有防衛能力對付她,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她的弱質女流之輩好了。
她進廟去看阿森。
阿森睡得很沉,額頭也不是很熱。
傅庭筠放下心來。
靠在廟門口等趙九爺。
直到黃昏時分,趙九爺的身影纔出現在城隍廟。
“九爺,”她迎了上去,“怎樣了?”
趙九爺滿頭大汗,嘴脣有點白,像是跑了很長時間累着了似的。
“我們今天晚上從驛道離開臨潼。”他微微地笑,神態溫和,“馮三爺會在今晚招集家裡的長輩商議馮四爺的事,正好有這藉口可以把馮家的人都調回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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