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的盡頭就是東安村。
他們走進去的時候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看樣子也都逃荒去了。”傅庭筠低聲道。
“像李家凹那樣的村子畢竟是少數。”趙九爺不以爲意地道,“大多數的村子都沒有他們那樣有利的地勢。”
傅庭筠點了點頭。
阿森已找到了落腳的屋子:“爺,您看我們歇這裡行不行?”
兩人走了過去。
黑漆鑲着銅環的大門,石塊砌成的高牆,進去是個大院子,三間的正房全是磚瓦房,穿過正房,後面還有個小一點的院子,三間的廂房,廂房後面是天井,廚房。很氣派。
“我們就歇在後面的廂房。”趙九爺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有人闖進來,隔着兩個院子一間正房,他們也有應變的時間。
阿森高聲應喏,把廂房的東間收拾出來給傅庭筠住。
傅庭筠看見廂房前的院子一角枯死的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道:“九爺,我們就在外面吃晚飯吧?”趙九爺對這些細節都不是很講究,她也只是招呼一聲,說完拿出吃食開始擺放。
趙九爺神色一凜,突然轉身朝外走去,不過兩三步就到了正房堂屋的後門。
傅庭筠大吃一驚,趙九爺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正房的堂屋,隨後就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阿森從東廂房支開的窗戶探出頭來。
傅庭筠放下手中的碗筷就出了院子。
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黑紅臉膛的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此刻正倒在地上,被趙九爺扣住肩膀,那面目娟秀的婦人拉着孩子跪在一旁苦苦求饒:“……只是看着這院子的圍牆最厚實,想必最安全,這才進來的。我們這就走,這就走,求壯士高擡貴手!”一邊說,一邊按着那孩子給趙九爺磕頭
。
傅庭筠看着心裡很不舒服。
何必拿着孩子做籌碼!
可見這對夫妻也不是什麼好人。
她悄悄地退了回去,和阿森碰了個正着。
“怎麼了?”阿森問她。
“沒事!”傅庭筠道,“有人也看中了這院子,九爺正和他們交涉呢!”
阿森沒有起疑。
傅庭筠道:“東廂房都收拾好了?要是收拾好了就準備吃飯。”
“早收拾好了!”阿森笑嘻嘻地道,趙九爺大步走了進來,“阿森,再去找間屋子。我們換個地方住!”
阿森一句多的話也沒有問,高聲應了聲“好”,就要出去。
趙九爺卻道:“從後門走!”
阿森眼底閃過一絲困惑,但還是很快就轉身出了後門。
傅庭筠忙收拾吃食:“九爺,我們要把地方讓給那人住嗎?”
“不是!”趙九爺道,“還是小心謹慎一點的好。”
傅庭筠對他的決定自然是深信不疑,很快將東西收拾好了。
阿森也回來了:“隔壁第三家也挺不錯的,就是小了點。”
趙九爺沒有說話,朝着傅庭筠使了個眼色,推了小推車,傅庭筠跟在他身後,去了阿森說的那一家。
折騰一番吃完晚飯,已是繁星滿天。
阿森嘆道:“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
“沒想到你還懂星象。”傅庭筠很喜歡和阿森說笑。
“是爺告訴我的。”阿森望了一眼沉默不語地坐在那裡吃饅頭的趙九爺,“爺還知道織女星在哪裡,牛郎星在哪裡。玉成哥還會講織女、牛郎的故事。”
“那你聽說過嫦娥奔月的故事沒有?”傅庭筠笑着問他,“要不要我講給你聽?”
“我當然聽過。”阿森不以爲然地揮了揮手,“玉成哥還會講《單刀會》呢!你知道《單刀會》嗎?是講關二爺的故事,可好聽了。要不,我講給你聽聽?”
傅庭筠哈哈大笑,隨即暗叫一聲“糟糕”,九爺對他的事諱莫如深,她這樣和阿森說他的同伴,他會不會生氣啊!
眼睛就朝他睃去。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微笑着望着他們,清亮的眸子如身後夜空中那滿天的繁星,璀璨而靜謐,讓人一眼望去,心就隨着他變得安寧起來。
傅庭筠一下子呆住。
半夜,傅庭筠被阿森推醒:“姑娘,醒醒
!”
“出了什麼事?”爲了方便,她這些日子一直是和衣而睡。
“爺聽到馬蹄聲。”月光下,他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怕是有土匪掠村!”
“怎麼會這樣?他們難道也不用個探子?這村子裡的人早就跑的沒影了!”嘴裡囉嗦着,手腳卻一點不慢,很快穿了鞋,隨着阿森跑出了東廂房。
趙九爺皺着眉頭站在院子裡,看見傅庭筠和阿森,指了院子東北角的一口大水缸:“你先躲一躲!”
“怎麼躲?”那水缸早就沒水了,而且早就破了個大缺口。
她支起耳朵,夜空中安靜如昔,什麼聲響也沒有。
趙九爺輕輕鬆鬆地把水缸倒扣在了地上:“你藏到水缸裡。”然後吩咐阿森,“把姑娘的包袱、水囊和饅頭都拿過來,一起藏在水缸裡。”
傅庭筠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阿森應聲而去,很快將趙九爺說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你用包袱墊了坐在地上,”趙九爺說着,掀開了水缸的一角,示意她快鑽進去,“我不來,你不要出來。聽清楚了沒有?”最後一句,問得嚴厲。
傅庭筠連連點頭,笨拙地爬了進去,阿森把水囊和饅頭、烙餅都塞了進去。
趙九爺和阿森上了廚房的橫樑上。
逼仄黑暗的空間,寂靜無聲的環境,時間也變得緩慢起來。
傅庭筠有些害怕。但出於對趙九爺的信賴,她一動不動地貓身藏在水缸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火光地從水缸破缺的地方射進來。
“趙九,我知道你在裡面,”一個粗獷的嗓門大聲地喊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見面不相識。你我既然有緣見面,你我之間的帳,是不是該算一算了?我可是做夢都夢到你呢!”話說到最後,已是陰惻惻讓人不寒而慄。
不是說躲馬匪嗎?
怎麼躲出趙九爺的仇家來?
傅庭筠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偏偏她躲在缸裡什麼也看不到,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馮老四,我也一直想找機會把你我之間的帳算一算,”寧靜的深夜,趙九爺聲音緩緩響起,漸漸離傅庭筠越來越近,“既然你今天這麼有雅興,那我們就好好地算一算好了!”她知道,趙九爺已經走了出來,站到了院子裡,“不過,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你曾經說過,說話也好,吃飯也好,都是靠拳頭的。我想,我們今天不妨用拳頭來算算帳好了!”接着,傅庭筠就聽見“砰”地一聲,男子的怒吼聲,馬匹的嘶鳴聲,還夾着女子驚恐的叫尖聲,紛亂地響起,一片喧囂。
趙九爺看見站在馮老四身邊的那個娟秀的面孔時就知道,他今天只能大開殺戒了——這婦人見過傅庭筠,馮老四知道他還帶着婦孺孩子,定以爲是他的家人,恐怕會千方百計生擒了和他談條件,到時候就麻煩了!至於這婦人怎麼會和馮老四在一起的,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身如閃電,提着齊眉棍直奔馮老四而去
。
馮老四沒想到趙九爺一邊說着場面話,一邊朝他奔來,忙策馬後退。
繮繩勒得很緊,馬嘶鳴了一聲,趙九爺已一掌按在了馬頭上,那馬哼也沒哼一聲,轟然倒地。
馮老四大驚,在趙九爺的手按在馬頭上時就知道這匹馬在劫難逃,沒等馬倒地,他從馬背上跳下,“鏘”地一聲拔刀,護在了胸前。
誰知道趙九爺根本沒有理他,而是手指一揚,空中驟然間劃過一道燦如流星的白光。
“這是我第二次殺女人!”趙九爺喃喃自語,站在馮老四身邊的婦人猛地瞪大了雙眼,在火把的照耀下,鮮血慢慢從脖子上浸出來……
所有的人都策馬朝後連退了幾步。
那女人癱在地上。
“趙九爺的柳葉刀,果然是名不虛傳!”馮老四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婦人,臉色變得很難看,“我也用刀,不過,我用的是大刀!”說話間,雪亮的刀鋒如波浪般向趙九爺涌去。
趙九爺朝後退了一步,齊眉棍擋在了面前。
波浪瞬間退去。
齊眉棍斷成了兩截,一半“嘭”地一聲落在了地上,另一半還握在趙九爺的手上。
馮老四眯着眼睛望着趙九爺,一躍而起,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趙九爺劈去。
趙九爺舉起剩下來的半截齊眉棍迎了上去。
“啪嚓”一聲,齊眉棍又從中間裂開,馮老四卻像踢到了鐵板似的,在空中連翻幾個跟斗落地,身子卻一晃,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趙九爺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正式和馮老四交手,兩招之內,馮老四展現了一柔一剛兩種技藝,可見武功已練得剛柔並濟,已達大乘。
他捏了拳訣。
馮老四撲了過來。
冷凜的刀光結成層層的網,把趙九爺網在了其中。
趙九爺緩緩地出拳,東一下西一下的,拳風所到之處,網立刻破裂。
馮老四冷哼,破裂的網重新補上。
漸漸地,趙九爺出拳越來越快,馮老四結網的速度越來越慢。
突然“當”地一聲脆響,馮老四飛身後退。
地上散落幾片銀白,像破碎的月光落在地上。
馮老四臉色蒼白,手握着失去了刀刃的刀柄站在那裡,嘴角有殷紅的液體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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