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了這個插曲,趙九爺再也不敢只留阿森一個人在傅庭筠身邊,。這樣一來,他就不能一個人去探路了,帶着傅庭筠和阿森又不方便,只好改變路程,儘量沿着驛道走。
如果說之前傅庭筠感覺到了什麼是千里荒蕪,那現在,她則親眼見識到了什麼是殍屍遍野。
“別看!”趙九爺擋在了她的面前:“你不是帶了帕子的嗎?把帕子系在臉上,屍臭瀰漫,小心時疫。”
傅庭筠輕輕地“嗯”了一聲,從衣袖裡掏出帕子系在了臉上。
天氣炎熱,因爲頻頻擦汗,又沒有地方清洗,帕子滿是汗臭,可相比可能被染上時疫,這些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她的目光忍不住再次飄向路邊。
正午的烈日下,沒了樹皮的大樹早已枯死,光禿禿的褐色樹枝求助似地伸向天空,樹下橫七豎八地躺着七、八具乾癟的屍體。年長的看上去不過四十五、六歲,深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透着不甘;年幼的還被母親抱在懷裡,赤身裸體,四肢像蘆柴棒,胸前的肋骨根根可見,斗大的頭顱無力地從母親的臂彎垂下,母親的衣裳不知道被誰剝去,露出只繫了個肚兜的身子……毫無尊嚴可言!
傅庭筠心底一陣惡寒,埋頭在小推車裡找了牀稻草蓆子,也不管是誰的,遞給阿森:“幫那位大嫂搭上吧!”
阿森拿在手裡並不動:“傅姑娘,我們前腳給她搭上了,後腳就有人來給扒跑了……”
“讓你去你就去,!”開口的是趙九爺,“那麼多話幹什麼!”
阿森立刻跑了過去。
趙九爺嘆了口氣,道:“走吧!”
傅庭筠遲鈍地點了點頭,坐到小推車上,再也不敢擡頭。
晚上,她睡不着。
閉上眼睛那女子的模樣就浮現在腦海裡。
不過兩、三天,傅庭筠就瘦了整整一圈。
趙九爺瞥了她一眼,道:“最多三天就能到渭南了。”
傅庭筠聽着心中一喜。想到舅舅家冬暖夏涼的寬敞大屋,灑了玫瑰露的洗澡水,薰了百合香的衣衫,精神振作了不少。
這樣又走了三天,傅庭筠連渭南縣城牆的影子也沒有看見。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望梅止渴啊!”
趙九爺笑了笑。
笑容柔和了他的五官,平添了幾分親切。
“那到底還有幾天才能到渭南?”傅庭筠看着膽子大起來,語氣中不由帶了些許的憨直。
“還有三天!”趙九爺道。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傅庭筠苦中做樂,佯裝無奈地嘆氣,和他開着玩笑。
趙九爺哈哈地笑,明亮的眼睛像天邊的晨星,閃爍着耀眼的光芒,讓他的眉眼都飛揚起來,。
傅庭筠愣住。
平日裡趙九爺總板着個臉,陰沉沉的,沒想到他笑的時候這樣好看。
“這次真的還有三天就能到!”趙九爺道,眼底還殘留的笑意像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還帶着幾分炫目,讓傅庭筠這些天來緊繃的心絃驀然間放鬆下來。
只是他們越往前走,遇到的難民就越多。
男的還能推得動車,小孩子還能走得動路,婦孺還能坐得筆直,一看就是吃飽了喝足了的,趙九爺、阿森和傅庭筠在一羣面黃肌瘦的難民中是那樣的顯眼,不時有人向他們投來驚訝、嫉恨甚至貪婪的目光,好像他們藏着什麼讓人覬覦的無價之寶般,讓傅庭筠如坐鍼氈般的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麼危險的事發生。
一天中午,他們在路邊歇息,事情果然暴發了。
先是有四、五個壯年男子不約而同地從四面朝小推車撲過來,然後又有七、八個壯年男子緊隨其後……趙九爺的齊眉棍舞得虎虎生威,那些人卻像不要命似的前仆後繼,打倒了又有人撲過來,甚至把他們團團地圍在了中間。
那麼多的男子,看他們的目光像看見了食物的餓狼般兇狠,傅庭筠小腿直打顫。
趙九爺冷哼一聲,吩咐阿森:“你護着姑娘,我們往北去。”
往北,是通往渭城的方向。
阿森應聲,把齊眉棍握在了胸前。
傅庭筠忙推了小推車。
阿森在前,趙九爺墊後,他們往北走。
那些人知道趙九爺的厲害,只朝阿森和傅庭筠進攻,。
趙九爺像長了後眼睛似的,誰上前就一棍子打過去,立刻打得人癱在地上不能動彈。
幾個回合,那些人不敢上前,又不願放棄,就這樣把他們圍在中間往北走了大半個時辰,有人開始不耐煩,氣勢兇悍地次撲了過來。
趙九爺眉宇間殺氣陡起,不知什麼時候手指間夾了兩片薄薄的,如柳葉般大小的彎刀,風馳電掣般地飛出去又飛了回來。
撲過來的人中有人“撲通”地倒下,鮮紅的血液從脖子裡流出來,漸漸浸透了到了土地裡,留下一片暗紅。
那些人全呆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回過神來,發出一陣尖叫,喊着“殺人了!殺人了”,連連後退,還有人依舊不死心,面面相覷地站在那裡。
空氣中開始瀰漫着燥動不安的情緒。
趙九爺目光更冷,柳葉刀再次從他手中飛出去,又有兩個人倒了下去。
那些人這纔開始懼怕,哄地如鳥獸般散去。
趙九爺推着傅庭筠和阿森腳步不停地趕路。
途中又遇到了兩次搶劫。
第一次有七、八個人,趙九爺直接用了柳葉刀。
第二次是一個人。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他們撲過來,阿森的齊眉棍還沒有舉起來,他已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傅庭筠捂住了眼睛。
他們擇了小路連夜疾行,到了黎明時分纔在路邊歇息,。
傅庭筠木然地喝着水,晨曦中,猛然發現身邊的樹木有些許的不同。
“九爺,九爺,您看!”傅庭筠驚喜地指着路邊的樹木,“有綠葉!”
趙九爺和阿森都擡起頭來。
滿是灰塵的大樹枝椏上,冒出兩片綠色的葉子。
阿森跑了過去揪了葉子:“爺,您看!”
趙九爺神色一凜,站直了身子四處眺望。
傅庭筠看着心中一突:“九爺,不好嗎?”
“表明此處災情有所緩解。”趙九爺神色冷峻,“說不定渭南縣城還能正常吃水。可越是這樣,想在渭南縣的難民就越多,我們進城就越困難。”
“我們爲什麼要進城?”傅庭筠笑道,“我們是要去豐原,又不是要去渭南縣城?我們可以直接從李家凹到豐原啊!”
趙九爺挑了挑眉,示意她說明白一點。
“從前我來看望舅舅,有時候母親覺得備的禮品太簡陋又不想伯母、嬸嬸們說閒話,我就會從華陰直接到渭南,待把要送給舅舅的禮品補辦齊備後再去豐原。如果不需要備太貴重的禮品,就會直接下了驛道向南,取道李家凹到豐原。這樣,可以節省一天的時間。”
趙九爺聞言眼睛微亮,顯然對這個消息很是高興。
傅庭筠忙道:“不過,我不認得路,只知道可以這樣走。”
趙九爺望着她,表情有些怪異,好像想笑又強忍着似的,。
傅庭筠臉上有些掛不住:“我又不是趕車的,哪裡會注意這些……”神色不悅。
“找人打聽打聽就行了!”趙九爺很快地道,叮囑阿森小心護着傅庭筠,他自己上了驛道。
不一會,趙九爺回來了。
“李家凹入口就在前面不遠處。”他催傅庭筠和阿森快點吃東西。
“不休息會兒嗎?”傅庭筠吃驚地望着趙九爺。
他可推着她走了一夜。
“還是快點趕到豐原的好。”趙九爺道,“路上太危險了。”
傅庭筠想到他們被圍搶的事,指尖發涼,匆匆吃了饅頭喝了點水,和趙九爺上了路。
李家凹是個村子,村裡住的全是李氏族人,因建在丘陵的一處凹起之地而得名。
他們一路走來,沒有看見幾個人,待到了李家凹村,只見通往李家凹村的入口樹起了兩人高的圓木柵欄,幾個人高馬大的村民手握大刀在柵欄前巡邏,顯得很是剽悍,木柵欄上挑着十幾個人頭,血滴在木柵欄上,乾涸成了黑紅色。
這哪裡像個村子,分明是個佔地爲王的山寨。
傅庭筠駭然,望向趙九爺。
趙九爺眉頭微微蹙了蹙,表情凜然:“看樣子,李家凹有水有糧食。”
要不然,也不會封村自守了。
好在他們不過是從村前路過罷了,。
傅庭筠鬆了口氣。
木柵欄附近的人已經發現他們,都擁到了木柵欄前面,手握着大刀,虎視眈眈地注視着他們。
趙九爺面無表情地推着傅庭筠走過去了很遠,傅庭筠還能感覺到那些人盯着她背影目光如刀。
迎面走過來兩個少年。
他們一個穿了陀頭青的繭綢直裰,一個穿着青蓮色的繭綢直裰,兩手空空,面色蒼白,神色慌張,不像是逃難的人。
趙九爺不禁回頭打量。
就見那兩個少年快步走到了李家凹村前的木柵欄前,大聲道:“我們是豐原十一姑奶奶家的。豐原被流民殺掠,只餘我等十幾人逃出。還請通稟族長一聲,家祖年邁,由家母等女眷攙扶在後,請族長派人去接應……”
傅庭筠腦子“嗡嗡”作響。
豐原被流民殺掠!
她從推車上跳了下來,飛快地朝那兩個少年跑去。
卻有人趕在她前面到了兩個少年的面前。
“兩位公子!”趙九爺面色有些發青,“我乃豐原解氏親戚,因家鄉受災,特去投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穿着陀頭青繭綢直裰的少年已“哎呀”一聲:“你是解秀才家的親戚……解家滿門已被流民屠殺殆盡了!”
改了錯字!
*^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