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夫妻倆人碰頭,都頗有些累得說不出話的感覺。
傅庭筠草草梳洗了一番,就和呦呦在耳房歇下了。
半夜起來喝茶,內室和耳房相隔的竹簾透着昏黃的燈光。
她猶豫了片刻,披衣去了內室。
趙凌披着中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拿着張禮單在看。他聽到動靜擡起頭來,朝着傅庭筠笑了笑。
那笑容乾淨而爽朗,竟然讓她心如擂鼓般的跳了幾跳。
傅庭筠臉色一紅,掩飾什麼似的挺直了脊背,動作輕盈地坐到了牀邊,柔聲問他:“九爺在看什麼呢?”
趙凌沒有做聲,把禮單遞給了她。
傅庭筠接過一看,沒想到是穎川侯的禮單。
她有些困惑地望着趙凌。
趙凌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發現沒有,呦呦的生辰,穎川侯雖然送了厚禮來,到了正日子,卻連個體面的管事也沒派過來……”
傅庭筠一愣。
趙凌並不是個小氣的人,他這樣,肯定有他的用意……
她正色道:“我以爲是因爲輔國公府還沒有分家的緣故。”
輔國公府也送了禮品來,不過是很平常的兩套小孩衣裳,派了個三等的管事過來道了聲賀。
“恐怕不僅僅是這樣。”趙凌盯着那禮單,沉吟道,“我們成親的時候,除了輔國公府,穎川侯也差人送了禮來,還派了管事來吃喜酒……”
傅庭筠聽着靈光一閃,想起前些日子蕭姨娘讓管事給她帶的口訊:“……讓我得閒就去家裡做客,我覺得輔國公府事太多。就沒有放在心上。你看。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又道,“要不,我藉口他們派了人來送禮卻沒有派人來吃席到輔國公府去還禮見上那蕭姨娘一面?”
“不用了。”趙凌總覺得傅庭筠吃的苦已經夠多的了,再不要想她爲這件事操心,笑道,“若是穎川侯有什麼事,會直接叫了我去說的。至於蕭姨娘那裡,你不見也好。我聽人說,自穎川侯原配梅夫人去世後,兩個兒子就養在太夫人屋裡。如今穎川侯要去遼東了,按道理蕭姨娘應該跟着去任上,結果太夫人說自己年事已高,再教導兩位小公子有些力不從心了,蕭姨娘是梅夫人的貼身丫鬟,是服侍過梅夫人的人,又老實本份,讓蕭姨娘留在輔國公府。幫太夫人照顧兩位小公子,另選賢淑之女照顧穎川侯的飲食起居……”
傅庭筠大吃一驚:“那穎川侯怎麼說?”
“穎川侯答應了。”趙凌道,“據說太夫人相中了自己孃家的一個遠房庶出的侄孫女。”
傅庭筠就更不願意去見蕭姨娘了。
可不曾想,沒過幾天。蕭姨娘竟然親自登門拜訪。
她滿臉歉意地對傅庭筠道:“侯爺過些日子就要啓程去遼東了,我會留下來照顧兩位小公子。原想着,侯爺能順利地去遼東,多虧了趙大人的計策。侯爺一去千里,若是兩位小公子有什麼事,有趙大人在京都。也有個照應,就想見見趙太太。侯爺知道後,卻把我狠狠地教訓了一頓,說,侯爺以後是外臣,趙大人若是留在京都,就是京官。京官結交外臣,乃是大忌;若是放外到邊關,乃是重臣,不免有結黨之疑。我這樣,卻是陷趙大人於不忠不義。我聽着惶恐,特來向趙太太賠個不是,請趙太太轉告趙大人一聲,妾身若有什麼失措之舉,還請趙大人多多包涵,原諒我的無心之過。”
傅庭筠剎那間心如驚濤。
原來,穎川侯藉着呦呦的生辰送來厚禮,是答謝趙凌換防的計策,同時也是和趙凌劃清界線——兩人從今以後只有同僚之誼,再沒有從屬之情。
送走蕭姨娘後,傅庭筠急急叫了鄭三:“九爺去了兵部,你到兵部去找九爺,看到他出來就讓他儘快回來,說我有急事找他。”
鄭三應聲而去。
傅庭筠心不在焉地和呦呦玩着翻花繩。
硯青進來稟道:“太太,俞家的那個管事俞槐安又來了,說是來給我們家送端午節的節禮。”
傅庭筠眉頭微蹙,道:“你讓他留下禮單走人就是了。”
硯青錯愕。
傅庭筠也覺得有些失禮,聲音微緩,道:“你跟他說,九爺去了衙門,家裡全是女眷,不方便待客,讓他留下禮單,等九爺回來了,自會去道謝。”
還是讓俞槐安留下禮單走人,不過是說的話婉委了些罷了。
硯青松了口氣,去了南房的廳堂。
雨微就有些躊躇地道:“那我們要不要也準備些回禮?”
“準備什麼回禮啊,”傅庭筠不以爲然地道,“我可沒準備和他們家來往,他們家想送就送好了,想我和他們禮尚往來,他們還沒這資格。”
雨微得了準信,拿出端午節要送節禮的單子給傅庭筠。
傅庭筠看到頭排赫然寫着“輔國公府”和“穎川侯”,想了想,把單子留了下來:“等我和九爺商量了再說吧。離端午節不是還有七、八天嗎?”
雨微笑着應喏,問呦呦:“我和你翻繩好不好?”
呦呦爬起來就撲到了傅庭筠的背上:“娘,娘,娘……”一副生怕傅庭筠不和她玩的樣子。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俞槐安心裡卻有團無名的火。
在京都,還沒有人敢這樣輕怠他。
他代表俞家去送禮,趙家用個小廝接待他不說,甚至連杯茶都沒奉就打發他走人……
俞槐安給俞夫人回話的時候,不免露出幾分不滿來。
俞夫人卻端了茶盅淡然地笑道:“想當初,沈閣老家的大總管舒宏的父親去世時,老爺讓你遠赴湖州舒宏的老家奔喪。大老爺和三老爺頗不以爲然。可最後老爺能被沈閣老看重,舒大總管卻出力不少……有些事,不要只看眼前。”
俞槐安低頭稱是,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束媽媽笑着將用水晶碟子盛的櫻桃端了上來:“夫人嚐嚐,我一個人挑的,個頂個的甜。”
俞夫人點了點頭,怏怏然吃了個櫻桃就放下了牙籤。
束媽媽欲言又止。
俞夫人掏出帕子來擦了擦嘴角,道:“有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束媽媽聽着忙笑道:“我是在想,夫人待傅家的那位姑娘可真好。俞總管這麼忙,您還點着讓他親自去了一趟……”
“你知道什麼!”俞夫人悵然地道,“這件事總歸是我們家對不起她……特別是德圃……我這也是爲他積福!”
束媽媽默然。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大少爺來了。”
俞夫人就看了束媽媽一眼,束媽媽機敏地打住了話題,親自上前去撩了簾子。
穿着身湖色杭綢直裰的俞敬修舉止瀟灑地走了進來。
俞夫人看着,歡喜就從眼裡涌現出來。
她忙吩咐丫鬟上茶、上點心,又拉了兒子的手關切地問他:“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皇上去了西宛,今天又沒什麼事。胡大人就讓我們早點散了。”俞敬修坐到了母親的身邊,幫母親捏着肩膀,“我就轉到醬香園去買了幾斤娘最喜歡吃的什錦醬菜,還特意讓掌櫃的幫着多加了些蘿蔔……晚膳的時候娘桌上就能多道菜了。”
俞夫人聞言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俞敬修就問起端午節禮的事來:“……聽說槐安一大早去了史家衚衕?”
俞夫人笑容漸斂。有些不悅地“嗯”了一聲。
俞敬修就笑道:“不管怎麼說,槐安也是我們家的大總管,怎好讓他親自去送禮?下次再有這事,您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語氣輕快,仿若閒暇時陪母親聊家常一般。
俞夫人聽着卻挑了挑眉角,吩咐身邊服侍的:“你們都下去吧!”
屋裡的人都很意外。但還是很快曲膝行禮退一下去。
待屋裡只剩下他們母子兩人,俞夫人這才道:“行人司的事多,你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的,槐安去送節禮的事,是你媳婦告訴你的吧?”
“不是,不是,”俞敬修神色間閃過一絲懊悔。他不過是看着妻子這兩天心情有些低落,又問不出原因,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母親不喜歡妻子,總把妻子往壞處想……他應該說得更婉轉些的,母親也不至於把這賬又算到了妻子的頭上……念頭閃過,他忙道:“是我在門口遇見了槐安……”
“槐安不是個多嘴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做到夾道街的大總管了。”俞夫人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那個左俊傑,你找到了沒有?”
父親還囑咐他不要告訴母親,母親是怎麼知道的?
事出突然,俞敬修不禁駭然。
俞夫人目光犀利,眉宇間帶着些許的寒意,望着他道:“沒找到吧!”
“娘!”俞敬修有些狼狽。
俞夫人目光更冷了,語氣卻顯得更加淡然:“我瞧不起你媳婦的就是她這股小家子氣。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只知道爭風捻醋。要真是個賢德的,就應該想辦法幫着你度過這個關口才是!常言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你們如今找不到左俊傑,請了趙家倆口子來家商談,又不歡而散,我只好在這些小事上下工夫,希望能打動傅氏,能給你們留條退路。”說着,眼角眉梢間越發的凜冽了,“這本應該是你媳婦的事,可惜,她不僅想不到,就是看我做,也體會不到我的一片苦心……如今只好讓我這老臉去貼別人的冷臉了!”說完,她撇了嘴一笑,自嘲地道:“想到不到我半生顯貴,臨到老了,應該是含飴弄孫享福的時候了,竟然會低聲下氣地看個小輩的眼色。”
“娘!”俞敬修又羞又慚,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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