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鄙視輕蔑的面孔已讓傅五老爺認爲是奇恥大辱,現在傅庭筠又直言攆人,傅五老爺不由氣得全身發抖,低聲吼道:“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你別以爲趙凌是皇上的寵臣就可以爲所欲爲,要知道,我朝向來是以文治武,想靠着倖進出仕,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弄臣罷了!怎比得上俞家,官宦輩出,掌握國子監數十年,桃李滿天下,聲名動九洲。孰重孰輕,你要好生商量纔是。免得得罪了俞家,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後悔莫及……”
傅庭筠柳眉倒豎,忿然地打斷了傅五老爺的話:“俞家再好,那俞公子行得也不過是小人行徑,趙凌身份再低微,卻是堂堂正正地做人。兩相比較,孰高孰低,只怕像傅大人這樣被榮華富貴迷昏了眼的人未必就能看得清楚。好在傅大人看我們不知輕重,我們瞧傅大人卻是不知好歹,正好是相看兩厭。既然是如此,我也就不留傅大人在這裡難受了,”她說着,高聲吩咐鄭三,“傅大人要回府了,你還不送送?”
鄭三等人不過是礙着傅庭筠,不敢下力氣攔傅五老爺而已,此時見他們父女倆劍拔弩張,哪裡還有什麼顧忌!鄭三高聲地應着,喊了硯青,兩人一左一右,把傅五老爺給連拉帶拽地架了出去。
“傅庭筠,你好大的膽子……”傅五老爺又羞又臊,氣得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傅庭筠懶得理會他,示意金元寶出去看看:“雖然老爺是個好面子,可也怕他不管不顧地在門外嚷起來,壞了九爺的名聲!”
金元寶會意。忙跟了過去。
傅庭筠也支了耳朵聽。
只聽到幾句低聲的嘀咕。
她鬆了一口氣。
父親。到底還是最重顏面。
金元寶折了回來。
“嫂嫂,”他低聲道,“傅大人在院子裡的時候還大聲嚷嚷着,可一出大門,立刻噤聲推開了硯青,硯青也是極有眼色的人,立馬放開了傅大人,扶傅大人上了馬車……瞧這樣子。傅大人也不希望有人知道,嫂嫂不必擔心。”
傅庭筠悵然地點了點頭,對金元寶道:“我寫給大伯父的那封信還在你手裡吧?你把它還給我吧!我想重新給大伯父寫封信。”
金元寶有些不解地從衣袖裡掏出信遞給了傅庭筠。
傅庭筠拿了信,去了南房的廳堂。
阿森忙去磨墨。
傅庭筠就朝跟她進來的金元寶悄聲解釋:“傅大人是受了俞敬修之託前來說項,不要說傅大人現在根本沒有和我們好商好量的意思,就算是有,只怕也會向着那俞敬修說話,當年之事恐怕頗有偏頗。與其這樣,還不如另想法子!”
金元寶原本是個有謀略的,聞言立刻明白過來。他沉吟道:“嫂嫂是想使離間計?”
傅庭筠微微頷首。
“自從被軟禁在碧雲庵,我傷心難過,心中滿是憤慨惱怒。夜深人靜時想起發生的一切,雖然也覺得蹊蹺。可心裡到底還是不相信父親會害我,總把責任往大伯父身上想。現在仔細想想,這才發現自己錯了。”她幽幽地道,“不管怎樣,我總歸是五房的女兒,就算是大伯父當家。不要說那左俊傑的滿嘴謊言不足以信,就算是我和左俊傑真的被查出有首尾來,我父母俱在,他不可能越過我父親來處置我……”她說着,語氣頓了頓,“可見這件事是得到我父親首肯的。”
金元寶看着她眼中含淚,卻強露出個笑臉。心中不忍,喊了聲“嫂嫂”,開導她道:“這是任誰也想不到的事。好在嫂嫂現在看清楚也不算晚……”
傅庭筠聞言朝金元寶笑了起來:“這件事還要多謝九爺呢!要不是他早就看出來,明裡暗裡地攔着我,又百般安慰家母,我恐怕早就一頭載在‘孝’道里出不來,任他們擺佈了,哪裡能這麼快就想通?哪裡能理直氣壯地和傅大人據理力爭?”
她的笑容不同於剛纔的勉強,而是發自內心,甜蜜如飴,溢滿眼角眉梢,臉龐都因此而明亮起來。
嫂嫂每次提起九爺就會這樣……
金元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們夫妻的感情真好!
阿森卻是直接扭了頭問傅庭筠:“嫂嫂,您是不是在想九爺?”
傅庭筠臉色一紅,直覺地想否定,可望着阿森亮晶晶的目光,突然間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他們是夫妻,想念就想念,有什麼不能說的?
“是啊!”她抿了抿脣,“我希望九爺能早點回來!”
阿森嘿嘿笑,好像在得意自己猜對了。
金元寶就道:“戰事二月就結束了,算算日子,五月中旬九爺就應該回來了!”
傅庭筠不免有些遺憾:“要是能趕上呦呦的週歲就好了。”
“這也是說不準的事。”金元寶笑道,“我這些日子請了同僚們幫着留意,若是有了消息,立刻差人來告訴嫂嫂。”
傅庭筠點頭,阿森已道:“嫂嫂,墨磨好了。”
她移座到了書桌前,重新寫了封信交給了金元寶,又反覆地叮嚀他:“一定要看顧好左俊傑,他是我的王牌。”
“嫂嫂放心,”金元寶再次保證,“我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傅庭筠心中微定,還是道:“我記得從前我大伯父曾經有個機會和吏部的郝劍鋒結親,但我大伯父因顧及名聲,最後還是委婉地拒絕了。像他這樣的人,把聲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甚至到了不計得失的地步,結果家裡先是出了左俊傑誣告之事,後來又有大堂嫂私下放人,現在還要依靠俞家起復,看俞家的臉色行事。以大伯父的心性。只怕早就滿腹的委屈和牢騷了。這卻是我們的好機會。稍縱即逝,抓住了,就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左俊傑的身上了——左俊傑這個人不僅涼薄,而且軟弱,我們要是真的與俞家起了直接衝突,他會怎樣選擇還是兩說!”
“我知道了。”金元寶連連點頭,“我這就託人把信送到金華去!”
傅庭筠又囑咐了幾句,這才放金元寶走。
下午金元寶回來。說信已經送走了:“六百里加急,最多四、五天就能到金華。”
“希望能趕得及吧!”傅庭筠說着,鄭三神色有些怪異地走了進來:“太太,傅大人又來了!”
傅庭筠訝然,略一思忖,還是道:“把我早上說過的話再對傅大人說一遍。”又交待鄭三,“我不想再見這個人,並不是說說而已。”
鄭三臉色微赧,低頭作揖而去。
外面傳來嘈雜的說話聲。
傅庭筠起身回了正屋。
三月的京都還有些冷,可風吹在臉上已經沒有了寒意。童氏和乳孃抱着呦呦在正院裡曬太陽。看見母親進來,呦呦立刻張開雙臂“咦咦吖吖”地喊了起來。
傅庭筠忙笑着接過了女兒,親了親她紅撲撲的小臉,然後問乳孃:“呦呦沒有吵鬧吧?”
“沒有。沒有!”乳孃很喜歡乖巧的呦呦,說起來她來就喜笑顏開,“大小姐玩得可好了——先前雨微姑娘在繡花,她學着雨微姑娘的樣子分線,把線都弄成了一團麻,珍珠和雨微姑娘到現在還在整理呢!”
“你這個小壞蛋!”傅庭筠寵溺地輕輕捏了捏女兒的鼻子。
呦呦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天真無邪的笑聲迴盪在正院裡。讓傅庭筠的心情也跟着輕快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張家正式託了張家灣巡檢司的一個副使、一個倉副使來提親,楊玉成則請了大興衛的一個同知,一個總旗做媒人,楊玉成在大興買了個一進的小小四合院做新房,張家除了三十六擡的嫁妝,還有張家灣的四百畝上等田、大興的兩間鋪子。丫鬟兩個,陪房一戶的陪嫁,商量了傅庭筠,定下了十月初十的婚期。
楊玉成的同僚有羨慕地起鬨要他請客的,也有妒忌地說酸話的。
傅庭筠怕他面子上過不去,在張家的人面前擺譜,特意叫了楊玉成來告誡他:“……你們結親的時候你就知道張家比你家底厚實,這又不是人家張小姐的錯。你可不能因此而擺臉色給張小姐或是你岳父、岳母看。”
楊玉成紅着臉笑:“您放心好了,我會向九爺學的。”
“這又關九爺什麼事?”傅庭筠嗔怪道。
楊玉成笑:“九爺說,嫂嫂是看中了他對您的好,所以不管吃糠咽菜還是綾羅綢緞,您總會跟着他。我也會好好待張氏,讓她心甘情願地跟着我回戶縣的。”
傅庭筠瞪了他一眼。
楊玉成不以爲意,自顧自地笑。
金元寶和阿森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金元寶還好,阿森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下了。
他草草地和楊玉成見了禮,眨着眼睛問傅庭筠:“嫂嫂,您猜猜看,出了什麼事?”
傅庭筠聽着眼睛一亮:“是九爺要回來了嗎?”
阿森摸着頭,訕訕然地笑,氣虛地道:“不是。是其他的事。”
傅庭筠“哦”了一聲,想了想,道:“你們先生說你明年有資格參加縣試了?”
今年二月,博文私塾有六個學生參加了縣試,全部通過了。爲此阿森在家裡唸叨了好幾天了。
“不是!”阿森的臉更黑了。
“你就別在這裡賣關子了。”一旁的金元寶看嬉笑着的阿森一眼,然後笑容不減地對傅庭筠道:“昨天晚上,有人摸進了關左俊傑的地窖,被我們捉住了兩個,以盜賊的名字送到了順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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