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以爲,自己的這番話說出口,母親雖然不至於雷霆大怒,但也會心生不悅,不曾想母親卻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握,微笑着說了聲“癡兒”,就吩咐修竹家的拿了黃曆來,一邊翻了黃曆,一邊沉吟道:“八月初六是個好日子……”
趙凌聽着,滿臉的驚喜,不待傅夫人的話落音,已拜倒在牀前:“我欲於八月初六求娶令受,還望夫人成全!”
那樣的歡天喜地,那樣的機敏靈動,不要說傅夫人,就是修竹家的,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屋裡的氣氛一掃剛纔的沉悶,變得歡快愉悅起來。
只有傅庭筠,剛纔還義正嚴詞的和母親說着自己的夠本,誰知道眨眼的工夫母親就說起她的親事來,事情急轉直下,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睜了雙眼睛瞪着母親,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傅夫人看着,想到女兒懵懂無知的小時候,只覺得女兒可愛至極,笑容更盛。
傅庭筠被母親笑得騰地一下通紅,抱了母親的胳膊,嬌嗔着喊了一聲“母親”,想到母親的態度不明,不由得露出幾分猶豫來。
傅夫人笑容漸斂:“你這麼大的人了,從華陰到京都,也經歷了不少。你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娘也就不勸你了。”她說着,神色一正,肅然道,“不過,不管你父親做過什麼,他畢竟是你父親,君臣父子,人之大倫,你切不可做下那惡逆之事,反與你名譽有損……”
傅庭筠不禁杏眼圓瞪,失聲道:“母親爲何這樣講?難道父親他……”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不成?
話到嘴邊,化成驚恐
。
她緊張地望着母親。目光復雜。
傅夫人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但轉瞬間就恢復了常態,道:“不管怎麼說。你父親沒有爲你出頭,就是他的不對!”
傅庭筠聽着,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大大地鬆了口氣。
傅夫人就瞥了趙凌一眼。
趙凌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有聽見似的。
傅夫人在心底暗暗搖了搖頭。道:“可傅家一碗毒藥,斷了你的生機,就是再多的恩情,你也還了,何況你是被傅家除了名的人?以後再遇到傅家的人,因爲念着舊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睚眥必報,固然顯得心胸狹窄。沒有大家氣象,可念着血脈之親是非不分,卑躬屈膝地用那熱臉去貼冷臉,也過於迂腐不堪,是爲不智。要緊的是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這纔是興家之道。”
傅庭筠正是這樣想的。
可心裡,到底還念着父女一場。
母親的話,如搬走了她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讓她如釋重負,身心輕鬆。
“母親!”她感激地望着母親。一時間淚眼婆娑。
傅夫人笑了笑,對趙凌道:“屋裡逼仄悶人,趙大人不如隨着修竹家的到外面去奉杯茶,我還有些貼己的話想交待荃蕙。”
趙凌立刻恭敬地應“是”。和修竹家的退了下去。
門外有動靜傳進來。
傅夫人臉色微冷。
傅庭筠臉上火辣辣的,心中慌亂,倒沒有注意。只是羞澀地低下頭,喊了聲“母親”。
傅夫人神色一端,並沒有因爲要和女兒說體己話而神色有些鬆懈,反而比剛纔趙凌在場的時候更爲嚴肅地道:“你要可知道俞家大公子點了狀元,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
說起這個,傅庭筠坦然地道:“我聽說了
。還說,今天不朝考庶吉士,只有前三甲留在了翰林院。”
她有些意外。按道理,自她被傅家傳出死訊,傅家將俞大公子的庚貼退還給俞家,她和俞大公子家就再無關係,不知道母親爲何和她提起這件事來?
傅夫人目不轉睛地望着傅庭筠,卻見女兒落落大方,一雙明眸清如泉水,不見一絲雜質,她撫額失笑:“看來,是我多心了。”
傅庭筠不解。
傅夫人道:“我擔心你跟了趙大人是無奈之舉,心裡還念着俞家大公子。可見你比我想像中的透徹。”但還是忍不住道,“這世間的男子,多數都寧願爲仕途折腰,卻不願在婦人面前露怯。趙大人救你性命,爲你硬闖傅家,不顧聲譽跪地求娶,對你可謂是有情有義,你當珍惜纔是。切不可拿俞家大公子和趙大人比較。那俞家大公子再好,也是旁人,趙大人再不好,也是那個以後要和你白頭偕老、延綿子嗣之人。你要記住了。”殷殷叮嚀,生怕她生出望隴得蜀之心。
這纔是慈母的胸懷。
傅庭筠眼眶微紅,不住地點頭:“母親放心,趙……凌,”在母親面前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她不由面色發燙,低聲道,“待我很好。”怕母親不相信,又道,“極好,極好。”好像還不夠以表達,喃喃地道,“他,他許我兩人之間,再無旁人。”
兩人之間,再無旁人!
如今兩人年輕,趙凌又只是剛剛得勢,女兒又貌美如花,兩人之間自然可以再無旁人。
可時間長了,誰能說的清楚。
也只有像女兒這樣還不知道歲月無情的孩子相信,以爲兩人之間再無旁人,就是神仙美眷,再無煩心之事。
傅夫人輕輕地吁了口氣。
每個女人都有幾年的好光景,就讓女兒快快活活地過上幾年好光景好了,她又何必潑女兒的冷水。
傅夫人笑着拍了拍傅庭筠的手,道:“那你就更要好生和趙大人過日子纔是。”
傅庭筠面如紅霞地點頭,心中羞窘難當,怕母親繼續往下說,轉移了話題,想起心中的困惑,道:“母親,您可知道父親爲何不願意爲我出頭?難道他老人家懷疑我和那左俊傑……不成?還有大伯父,既然拿了左俊傑,爲何不盡快的把這件事了結了
。反而把他拘在家裡,一拘就是兩、三個月,弄得事情不可收拾?給我灌藥。是誰的主意?爲何祖母也同意了……”
看着女兒急切的模樣,傅夫人抿了抿嘴,打斷了傅庭筠的話:“有些事。是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要怪。只怪你伯父、父親貪圖那虛名,壞了你的性命……”語氣低沉,好像有萬千感慨不知道如何說好。
傅庭筠想到母親託趙凌轉送給自己的名貴首飾和二千兩銀子的私房錢,想到母親知道她還活着,派了修竹家的慌不擇路地四處的打探她的消息,想到母親對趙凌的考驗,貼心的勸慰……不由默然。
母親那樣的愛護她。她被拘禁的時候都只能束手無策地眼睜睜的看着,可見當時的情景有多複雜了。何況這其中還涉及到大伯和父親!
她微微有些失望,但想到母親支持她去查證當年的事,又精神一振,猶豫道:“母親,您怎麼住在這裡?我……”想到父親和她勢同水火,她對母親的處境根本就是無能爲力,口風一轉,道,“我看嫂嫂爲人很好。要不,我跟嫂嫂提一提……”
“不用了。”傅夫人再次打斷了傅庭筠的話,淡淡地道,“是我要住在這裡的。這裡清靜。”又道,“這件事你別管了,我身子骨雖然不好,但我心裡明白着——自有主張。”
難道是爲了她的事在和父親賭氣?
傅庭筠思忖着,就聽見傅夫人道:“我給你的兩千兩銀子還在嗎?”
買宅子的時候用了。
但她怕母親誤會趙凌用了她的錢,連忙點頭:“還在,還在。”
“那就好。”傅夫人感嘆道,“我聽修竹家的說了,趙凌在史家衚衕買了宅子,在西安府還有兩間鋪子,一千多畝良田,這樣很好。”她說着,目露愧色,“你舅舅不在了,那兩千兩銀子,是我這此年攢下的私房錢,你出嫁,我也沒什麼東西給你了,你就用那兩千兩銀子給自己置辦些東西吧!趙家是趙家的,你的是你的……”
提起舅舅,傅庭筠不由得鼻子發酸
。
想當初,舅舅憐惜父親是清水衙門,怕她們母女受屈,每年都送幾千兩銀子給她們使,還曾許諾,若是她出嫁,給她添一萬兩銀子的壓箱錢……
傅夫人的眼睛也紅了。
傅庭筠忙安慰母親:“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的!”然後說起舅舅,“……當時名不正言不順,沒敢在渭南逗留,只給舅舅戴了九個月的孝,幫他老人家在大興善寺做了道場,等哪天安頓下來,我會回趟渭南,親自去給舅舅上墳的。”
傅夫人頷首,道:“我跟你父親說過,讓他出面請瞭解家德高望重的五老爺幫你舅舅選個老實本份的孩子承嗣。要是你回去,不妨和孩子見個面,以後這孩子有什麼來,你也幫着提點提點。”
舅舅宅子雖然被燒了,可還有良田、鋪子,只怕解家打主意的人不少,看在舅舅的份上,她怎麼也要幫襯幫襯。
“母親放心,我一定會去看看那孩子的。”
傅夫人神色一鬆,道:“等過兩天,我讓修竹家的過去幫你打點打點。”說着,笑了起來。
是幫她準備出嫁的東西吧?
可修竹要是去了,那母親這邊誰來服侍。
看今天的樣子,父親也好,嫂嫂也好,恐怕都指望不上了。
她佯作撒嬌的樣子嗔道:“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我打聽過了,外面有專給人辦紅白喜事的鋪子,到時候請人幫着置辦就是了。倒是你,大夫怎麼說?這些日子都用的什麼藥?修竹家的一個人在您身邊服侍怎麼忙得過來,”她想到在華陰華家的時候,母親僅貼身的丫鬟就有四個,還不要說那些媳婦子、婆子了,心裡澀澀的,“要不,我買個能服侍人的婦人送過來,父親問起來,就說是您自己買的,反正我來付月例就是了!”
出差回來傳達精神,然後開了一天的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