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處暑,宜陽城正是秋高氣爽、十分舒適的時節。
終南山中卻已十分寒涼。
墨池的房間在客棧三樓最西側,她坐在窗前的錦櫈上。身穿淺粉色長錦衣,身上裹了一件藕紫披風。
這是他們一家離開宜陽的第四日。
那日父親突然宣佈,因爲祖父病重,他們全家需趕去長安探望。
墨池姐弟從未聽父母提到過祖父或其他的家人。那天被告知長安城中除了祖父,還有伯伯叔叔嬸嬸等一大家子人。
但夢境中他們一直住在宜陽,並未到長安認過親。
起碼她和母親、弟弟從未離開過宜陽。
這倒解釋了爲何後來的夢境中沒有了父親的身影。
恐怕他是獨自去了長安。以父親的性格,絕不會拋下他們母女三人。
後來的夢境中沒有了父親的身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父親出了事!
墨池知道,想要在任何未知和險惡的環境中生存,理性、冷靜,或許會成爲制勝的關鍵。
因此片刻的驚愕後,她很快便鎮定下來。這幾日她細細分析回憶了一番,漸漸理清了一些夢境中的線索。
按照未來的時局,長安是龍潭虎穴之所。走之前父女二人進行了一番長談。
墨若璧答應墨池,他們遷移江西的計劃至多往後推遲半年。
墨溪一路上卻興奮不已。
墨池一走,黑大哥需要處理的事情更多。小鼻仙便留在宜陽給黑大哥幫忙。
但墨池有了很好玩的夥伴,就是可憐的小八.
自從抓那三個縱火的毛賊,小八露了真身後,便成了墨溪崇拜的對象。
如今離開宜陽,小八乾脆一身隨從打扮,坐在車伕傍邊,做了名副其實的護衛。
墨溪這幾日得空便纏着小八,讓他教功夫。柳順娘看在眼裡,心中只嘆息。
原來兒子真的適合學武,可惜他們一家要去往南方,考武科舉也成了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宜陽距離長安不過三百多裡,但因爲中間橫了一座終南山,因此路程走起來頗有些艱難。
終南山以北20公里是長安,以南兩百里便到了宜陽。到長安必須翻過終南山。
墨池一家僱了兩輛馬車,走了四日,終於到了終南山頂的秦人鎮。
今日他們住宿的這家,便是鎮子裡最大的一間客棧。
秦人鎮原不過是不足50人的小村子,卻是翻越終南山的必經之處。
當年先皇登基後用了上千的人力,耗費了兩年的時間、挖山鑿石,炸山鋪路,總算勉強鋪平了一條官道。
多年來,隨着越來越多的人來人往,秦人鎮也日益繁華起來。
墨池的房間在客棧三樓,開窗便能看見巍峨的羣山。
明日開始,他們一家便要開始下山的路程,至多兩日,便能到長安。
墨池坐在窗前,靜靜的欣賞着落日。
山中多霧,即使夜幕即將來臨,也能看到一些尚未散去的薄霧,遠遠看去似有似無,落日的霞光散在薄霧上,山林便好像被籠罩上了一層五彩的輕紗。
這便是靜謐之美!
‘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了室內的安靜,墨池打開門,是母親叫她下樓食晚膳。
大堂中已經坐了四五桌人,墨池一家剛露面,便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這一家人父親儒雅溫文、母親風姿逼人,小公子俊秀活波,小娘子美貌靈動。
真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一家人。
來往終南山中,行商之人與武林中人居多,此類人最是不拘小節,大堂中吃酒划拳聲便不絕於耳。
墨溪一邊巴拉碗中的米粒,一邊四下打量着周圍的衆人,十一歲的少年從未離開過宜陽,一路上萬事都令他充滿新奇。
墨池夾了一筷子蔬菜給墨溪,低聲道:“溪兒,多吃點兒菜。一會兒咱們去鎮子上逛一逛!別晚些又餓了,這不是在家中,晚間可沒有膳食!”
墨溪嘴裡嗯嗯的答應着,一雙咕嚕嚕的鳳眼還是東張西望四處打量。
墨若璧便道:“溪兒,仔細你的飯粒,別全餵了桌縫。”
墨溪聞聲趕緊坐正了身子,低頭老實的夾起菜來。
柳順娘白了墨若璧一眼,埋怨道:“別嚇着孩子,溪兒未出過遠門,好奇些也是正當的。”
墨若璧好脾氣一笑,也不說話,柳順娘還準備說什麼,只聽小二在門口大聲招呼;
“二位爺裡面請,您二位一路辛苦,坐下來看吃點什麼?住店您是要幾間上房?”
衆人循聲一看,只見伴着習習涼風,從大門外走進來二位公子。
略前一些的公子身披曲水深藍錦織披風,裡面穿一件竹青色長袍,腰間束着一條青色雲翔紋寬邊錦帶。
錦帶上掛着一個白玉麒麟,大眼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頭上束一頂嵌玉小銀冠。眉眼秀麗,皮膚白皙。清麗出塵的氣質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媚感。
稍後一步的男子約十六七,身材修長,身穿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衫,靛藍色長褲紮在雲錦靴之中。
他五官俊朗陽光,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令人見之便覺十分親切。
二人身後還跟着六七位額頭上青筋爆出、一看便知是頂尖高手的黑衣護衛。
衆人心知,這兩位公子的身份非富即貴,絕不是好惹的人物。
小二熱情的招呼着兩位公子上二樓的雅間就坐,穿披風的公子卻擺手道:
“不用去雅間,那裡怪冷清的,懿德,不如咱也坐在大堂,看這裡多熱鬧。”
穿靛藍色長衫的公子懿德微微一笑。
“如今到了長安,便是在下客隨主便了。一切但憑清華安排。”
於是兩位公子便坐在了墨池一家傍邊的空桌上。
隨着二位公子的落座,大堂吵鬧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下來。
大堂中坐着的,都是整日行走在外極有眼色之人。看二位公子雖然面相溫和善良,可那些護衛俱都滿臉戾氣,看人時滿眼查探之色。
喝酒划拳的衆人便速速用完晚膳避回了自己的房間。
很快,大堂內除了墨若璧一家,便只剩下二位公子和他們的兩桌隨從。
這時他們叫的菜還未上桌,叫清華的公子便皺眉道:
“咱們就這麼可怕?怎麼走到哪兒大家都避之不及?”
懿德端起桌上護衛剛換上來的青瓷茶盞,朝着隔壁一桌做了一個端盞的手勢:“清華,也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這不還有一桌嗎?”
清華聞言便釋然一笑,他也端起茶盞,朝着墨若璧舉杯道:“這位仁兄,可是也往長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