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女兒還有一件事情想跟您商量。”墨池道。
墨若璧收起筆墨,笑道:“好啊,我的女兒如今大了,心事也越來越多了,你說吧,爲父洗耳恭聽。”
墨池嘟起小嘴道:“跟您說正經事情呢,您又取笑我。”
墨若璧笑的更歡,“爲父這是欣慰的笑意,而非取笑的笑意。”
墨池嘀咕一句,道:“好吧,您永遠都是有理的。女兒想跟您談談黑大哥他們的事情。
最近女兒一直在想,吳宅近兩個月接收的流民越來越多,這一年黑大哥管得好,吳宅衆人都安分守己,加上縣令老爺也寬厚,衆人暫時倒有個安身之地。
可是,這個安身之地並不安穩,如果縣令老爺突然容不了他們呢?
還有食物也一直是他們的大問題,現在雖然靠着劉嬸嬸暫時安排了幾個人,但剩下近四十人老的老,小的小,殘的殘,只依靠救濟怕時間長了會餓死人。”
墨若璧收起笑容,滿臉嚴肅的看着墨池道:“嗯,爲父近日也在思量這件事,之前跟大黑討論過,他也是發愁,卻沒有好辦法。
小池,你有想到什麼辦法嗎?”
墨池搖搖頭,這正是她這近日發愁的所在,以往她只想說動父親,只要自己一家人能遷往江南,就能夠避開家破人亡的結局。
但一年來隨着與吳宅衆人接觸的越多,她越是放不下這些善良又可憐的人。
俠義爽直的黑大哥、聰明漂亮的小鼻仙、堅強勇敢的敏嬸兒,還有那院子裡每一雙看着她和父親的充滿了感激的眼神。她不能想象亂世來臨時他們一個個餓死凍死病死的身影。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
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善天下。
可是,她是個窮人啊,不僅僅窮在銀子,還有實力。
她沒有任何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人的實力。
該怎麼辦?
墨池看看父親,沮喪的說道:“爹爹,女兒只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女兒根本沒有任何能夠幫助他們的能力。”
墨若璧凝視着面前的女兒,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小的孩子,卻把保護家人,甚至保護所有她在乎的人當作了自己的責任。
他該欣慰女兒的懂事還是心疼她的承擔?
爲什麼小小的女子卻總讓自己站在男兒的立場上,去考慮男兒應該思考的責任、家國、民生?
墨若璧不明白,女兒這兩年到底怎麼了,難道他真的應該相信那老和尚的胡言亂語?也要相信女兒向他們訴說的關於改朝換代的夢境?
兩年多來,墨若璧第一次真正的開始重視起墨池那番驚世駭俗的話語。
他站起身子,緩緩的踱步思索起來。墨池也不說話,只眨巴着那雙靈動的鳳眼期待的看着父親。
良久,墨若璧彷彿下定了決心,他看着墨池,道:“小池,若要讓宅子裡的衆人能夠暖衣飽食,現下最重要的是需解決銀子的問題。
有了銀子,我們就可以考慮將吳宅衆人安置到時局穩定的南方,這不也是你之所想。”
墨池嘟着嘴嘆一口氣,道:“女兒知道啊,可是女兒沒有銀子啊,而且女兒除了在配置藥膳上尚有些能力,也沒有其他本事了。可是配置藥膳也賺不了幾兩銀子啊!”
墨池驚喜的看着父親,難道父親這是同意全家遷往南方嗎?
墨若璧走到女兒身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笑着道:“你沒有賺銀子的能力,但書裡有啊!”
墨池瞪大鳳眼看着父親,一副沒聽懂的模樣。
墨若璧回身在書案前坐下,道:
“去南方的事情爲父還需與你母親商議,你也知道,她是絕不會同意再回江南的。所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先說說眼前銀子的事情。”
墨池點點頭,她一直知道母親的態度很難改變。
墨若璧從書案最下層的滕屜裡拿出一本扉頁破舊的書,“《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這是宋朝的藥材方劑學。雖破舊些,卻也還算完整。裡面的方劑任意拿出來一劑,都會被各家醫診搶破頭。”
墨池瞪大杏眼看着父親,父親這是讓她拿方劑去換銀子的意思嗎?現下民風雖開放,但若有人用家中藏書換取銀子,是會被世人恥笑渾身銅臭的。
墨若璧看出墨池的擔心,他把書放在墨池的手中道:
“做人要學會變通一些,爲父整理這些孤本珍本,是爲了將醫術傳承下去,可以造福更多人。這裡面的方子眼下就能爲宅子裡的人謀到暖衣飽食,咱們何樂而不爲呢?
小池,人這一生做很多事情都會出現顧此失彼的矛盾,如果顧及太多,反而什麼事情也做不了。而且,世人大多人云亦云,完全不用理會別人的看法和說法。爲父還是那句話,做人做事但憑‘良心’二字。”
墨池自嘲的笑一笑,自己的確顧慮太多,往後的事往後說,解決眼前的事情纔是最重要的。
父女二人又商議了幾件事情的細枝末節,直到近亥時才各自回房安睡。
第二日一大早剛食完早膳,元夫人身邊的鄭媽媽便來找墨池,說元夫人有請。
明日纔是她去元府的日子,墨池不知元夫人此時尋她何事,便隨着鄭媽媽去了元府。
墨池直接被鄭媽媽帶到了元夫人的院子,墨池進了屋內,只見元夫人端坐在羅漢牀上,她下首的花梨木交椅上還坐着一個年輕的美貌婦人。
婦人年約二十一二,挽了婦人髻,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顏如桃李,柳眉彎彎,與元瑤的面相像了七分。
她想起前幾日聽到廚娘們的議論,知道這位定是剛回孃家的元家大小姐。
聽廚娘們說元家這位大小姐三年前高嫁去了長安,婚後夫妻恩愛,卻苦於三年未有子嗣,據說她夫家爲了子嗣之事要娶平妻,元大小姐一氣之下便回了孃家。
墨池上前與元夫人見了禮,元夫人又與她介紹了那位年輕婦人,果然正是元譽的大姐元枚。
墨池在元夫人另一邊下首的交椅上坐好,元夫人便東拉西扯的問了她幾個關於藥理的問題,卻不提叫她來所爲何事,墨池心內雖奇怪,也禮貌的一一做了回答。
元夫人和墨池有問有答,元枚在一邊大大方方毫無掩飾的對墨池好一番打量琢磨。一邊打量一邊暗歎,
‘這小姑娘好淡定的性子,不管娘娘問什麼都答得不緊不慢,舉止間也是從容有度。對我的打量毫無在意,竟一點兒尷尬不安也不曾有。’
墨池感覺到元枚打量的目光,她心內雖然疑惑,卻也沒好多問。
正說話間,丫鬟進來稟報,說四公子在外間等候,要給元夫人請安。
元夫人無奈的看了元枚一眼,元枚心裡暗笑,這個弟弟太沉不住氣了,他昨日受了寒略有些不適,娘才吩咐過這幾日讓他好好休息。
因此今晨他便沒來娘這裡請安。這會兒估計聽下人說墨池來了,便又巴巴的跑了過來。
看起來在三弟心中,墨池的地位並不像母親說的‘只是動了些懵懂的心思’那樣簡單。
墨池聽見元譽來了,心裡暗自叫好,她正盤算着找個藉口見見元譽。
關於老艄公的事情她與父親商量後決定通過其他人給元縣令一些提醒,這提醒要自然而然,不能太突兀刻意,又需要點到即止。
元夫人過於老道,墨若碧怕墨池應對起來會露出破綻。下人也不合適。元瑤對墨池敵意頗深,自然也不可能。墨若璧認爲元譽天性純良,這個提醒的人選非元譽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