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恪手指微微顫抖着點着紅福,氣急敗壞的叫着:
“帶下去帶下去別讓我再看到她”
遠山急忙推着紅福出了大堂,程恪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刷”的打開摺扇,用力搖着。
周景然拉着椅子坐到程恪旁邊,低聲問道:
“你倒和我說說,上次在那丫頭手上吃的什麼虧?”
程恪手裡的扇子一下子僵住了,猛然回頭看着周景然,恨恨的說道:
“是誰說那丫頭楞的?一會兒說那丫頭塄,一會兒又說她憨,什麼可愛啦,有意思啦,我看你就是看那丫頭生得好,暈了頭了要不是你在中間攪和,我能被她騙了?哼”
程恪飛快的搖着扇子,周景然臉色微紅,捂着嘴輕輕咳了一聲,饞着臉說道:
“咱不說這個,你先說說,上次那丫頭怎麼騙你的?”
程恪跳了起來,大步出了客棧大堂,一迭連聲的叫着平安,
“啓程啓程立即啓程不吃了”
周景然挑着眉梢,擡手撫着額頭,慢悠悠的跟在後面,笑容滿面的出了客棧。
古蕭回到府裡,到瑞萱堂請了安,從瑞萱堂吃了午飯出來,直奔松風院。
李小暖急忙迎到了遊廊裡,古蕭拉着李小暖的手進了屋,李小暖急急的吩咐蘭初泡了茶端上來,古蕭靠在東廂榻上,傷感的看着李小暖,傷心的說道:
“暖暖,恪表哥和周大哥都走了,這會兒,差不多該出了上裡鎮地界了,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恪表哥和周大哥了”
李小暖眨了眨眼睛,看着古蕭笑着說道:
“明年老祖宗生辰的時候,不就見到了?”
“不一定。”
古蕭搖着頭說道,
“恪表哥說要去邊關從軍,要是去了邊關,就得好幾年回不來。”
李小暖垂着眼簾,眼珠微微轉了轉,笑着問道:
“昨天家裡接欽差,有什麼好玩的事沒有?”
古蕭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接欽差最沒有意思了,就是跪着,還得直挺挺的跪着,然後磕頭,三磕九拜,不磕頭的時候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大聲出氣,反正最沒有意思,沒有好玩的事。”
“那今天早上呢?今天早上給你恪表哥和周大哥送行,有什麼好玩的事沒有?”
古蕭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看着李小暖笑着說道:
“就一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玩的事,今天早上恪表哥突然跟老祖宗討了紅福說要帶回京城給老太妃討個口彩去”
李小暖慢慢睜大了眼睛,緊盯着古蕭問道:
“那你恪表哥看到紅福,怎麼說的?”
古蕭怔了怔,搖着頭笑了起來,
“恪表哥說,討了紅福去,不過是因了她名字吉利,討個鴻福齊天的口彩,老祖宗讓周嬤嬤帶紅福過來給恪表哥磕個頭,恪表哥都說不用了,老祖宗就吩咐周嬤嬤帶紅福出去交給汝南王府的平安大管事了,老祖宗還交待恪表哥,說紅福是個憨的,路上要他多照應着些。”
李小暖飛快的眨了幾下眼睛,緊緊抿着嘴呆了片刻,突然大笑着,一頭倒在了榻上,笑得在榻上滾來滾去。
李小暖很快就康健起來,又象往常一樣,開始和古蕭一起上早學去了。
又到了酷熱的七月,李小暖每天面對着衣履齊整,紋絲不亂,連襪子上的紐子也扣得緊緊的王夫子,心裡的擔憂越來越重。
王夫子爲人耿直方正,可也刻板無比,古蕭本就是個老實木訥的性子,這幾年跟着王夫子,越來越迂腐起來,言必稱聖人,若是真學得象這王夫子一樣,自以爲耿直方正着油鹽不進,日後可就算是廢了。
李小暖端坐在桌子後面,一邊側耳聽着王夫子給古蕭講書,一邊慢慢寫着字。
得找個機會,探探李老夫人的意思。
下午,李小暖和古蕭坐在松風院檐廊下吹着穿堂風,一人拿着本書看着。
冬末用淺口碟子裝着洗乾淨的冰湃葡萄,放到了李小暖和古蕭面前的矮几上,李小暖忙放下書,掂起顆葡萄扔到了嘴裡,古蕭也放下書,和李小暖一起吃了起來。
李小暖一邊吃葡萄,一邊歪頭看着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說道:
“古蕭,我覺得夫子今天說的那句話,有些不通。”
古蕭吃驚的看着李小暖,
“暖暖,夫子說的怎麼會不通呢?”
李小暖不屑的瞥了古蕭一眼,嘟了嘟嘴說道:
“難道夫子說的都是對的?”
古蕭怔了怔,李小暖一邊吃着葡萄,一邊歪着頭看着他,接着說道:
“夫子說的那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這話不通”
古蕭怔怔的睜大眼睛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看着他,笑盈盈的接着說道:
“青就是藍,藍就是青,一樣的顏色,怎麼能說誰勝於誰呢?冰也是水,水也是冰,都是一樣的東西,若是照這樣比喻,那酒是用稻子釀出來的,那就能說酒醇於稻了?今天那碟蜜汁火方是殺了活豬,用豬腿做出來的,那就能說蜜汁火方美味於活豬了?”
古蕭睜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反應過來,
“暖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這話是聖人說的,你怎麼能這麼亂比方呢?聖人的話怎麼會錯呢?”
“那你倒是說說,我說的哪裡不對了?”
古蕭張了張嘴,擡手撓着頭,半天也沒想出說辭來,只固執的說道:
“暖暖,你不能這樣亂說,聖人說的話,肯定不用錯的夫子說了,聖人先賢之言,是立身做事之本,聖人說……”
“爲什麼聖人說的都是對的?聖人難道不是人嗎?‘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不也是聖人說過的話嗎?聖人是人,是人就要犯錯,那聖人說的話怎麼能字字都對呢?”
李小暖盯着古蕭,一迭連聲的問道,古蕭呆怔怔的看着李小暖,半天也答不出話來,想了想,看着李小暖,耐心的說道:
“暖暖,聖人的話,怎麼會不對呢?夫子也說了……”
李小暖用力搖着頭,伸手止住了古蕭的話,滿臉堅持的看着古蕭說道:
“你不能只跟我說:聖人就是對的,聖人怎麼會錯呢?光這兩句話不行你得講道理跟我聽啊,你得要說服我,爲什麼聖人的話就一定是對的?爲什麼夫子說的就是對的?我可是跟你講道理的”
古蕭兩隻手一起撓着頭,苦惱起來,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他,生起氣來,嘟着嘴說道:
“古蕭,你要是說不出個道理來,晚上咱們就找老祖宗評理去要是老祖宗說我有道理,你以後就不能再說聖人說的就是對的”
古蕭急忙點着頭,李小暖眯着眼睛笑了起來。
晚上,周夫人受了暑熱,在澄心院靜養,沒再到瑞萱堂侍候着。
大家吃了飯,古云歡鬱鬱不樂的先告退回去了,古云姍也跟着告了退,李小暖衝古蕭眨了眨眼睛,古蕭點了點頭,擠到李老夫人身邊,笑着將下午和李小暖的爭執說了,李小暖仰頭看着李老夫人,認真的說道:
“老祖宗一定要評評這個理兒,那聖人也是人,是人就會說錯話、做錯事,聖人的話,肯定也是有對有錯的,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沒道理就是沒道理,怎麼能因爲是聖人說的,不管對錯都是對的呢?”
李老夫人驚訝的看了看李小暖,又轉過頭看着一臉的不贊同、卻說不出什麼話的古蕭,想了想,笑着說道:
“小暖說的有道理。”
古蕭怔住了,拉了拉李老夫人的衣袖,着急的說道:
“老祖宗,夫子說……”
“哼,夫子說夫子說,夫子還不是聖人呢,夫子說的就是對的?”
李小暖攔着古蕭的話駁了回去,古蕭看着李小暖,啞口無言起來,李老夫人暗暗嘆了口氣,撫着古蕭的頭,笑着解釋道:
“蕭兒遵照聖人先賢的教導,這是好的,小暖凡事用心去想,也是好的,你們兩個都有好的地兒,也都有錯的地兒。”
李小暖仰着頭,專注的聽着李老夫人的話,李老夫人溫和的看着古蕭,接着說道:
“聖人先賢的教導,錯是不錯,可也要分用在什麼地方,蕭兒光聽不行,凡事還要用心去想一想。”
說着,李老夫人轉頭看着李小暖,接着說道:
“小暖既想了,就要多想一步,那些聖人先賢之言,都是多少代人聽了、想了、用了,覺得有道理,才流傳下來的,不是說聖人先賢的話都是對的,不過這些流傳下來的,是聖人先賢說對的那些話罷了。”
李小暖笑着點着頭,輕輕拍了拍手說道:
“老祖宗說得真好,我懂了,聖人先賢的話,也是要用對地方了才行呢”
李老夫人滿眼讚賞的點了點頭,李小暖轉頭看着古蕭,笑着打趣道:
“古蕭哥哥越來越象王夫子了,老古板教了個小古板出來”
古蕭看着李小暖,嘟着嘴說道:
“夫子說了,做人就是要剛正不阿那不是古板是剛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