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暖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周景然,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好微笑着,彷彿有些羞澀的半垂着眼簾,微微曲了曲膝,算是做了應答。
程恪伸手牽了李小暖的手,看着周景然笑着問道:
“你到了多大會兒了?看到什麼好詩好詞沒有?”
“哪有什麼好的?都是些陳詞濫調。”
周景然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輕輕拍着手裡的摺扇,和程恪並肩往前緩步走去,李小暖走在程恪另一邊,偷眼瞄了瞄落後半步、緊跟在周景然另一側的戴氏,握了握程恪的手,垂着眼簾,規規矩矩的任程恪牽着往前走着。
周景然和程恪說着閒話,看到寫了字的紅燈籠,就停下來看一看,評論兩句,周景然連看了七八隻燈籠,搖起頭來,
“這也叫詩?連一首文理通順些的都沒有,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程恪一邊看一邊笑,連聲贊同着,
“倒可惜了這些燈籠!”
李小暖跟着程恪,溫婉的微笑着,一邊跟在後頭,仔細看着那些燈籠上的詩詞,一邊不時的瞄着戴氏,戴氏全神貫注的關注着周景然,亦步亦趨的跟着,唯恐錯了半步去。
周景然和程恪批着燈籠上的詩詞,一路議論着進了一道月亮門,遠遠的聽到一聲招呼:
“抱朴、元晦。”
一行四人忙轉頭望去,隨雲先生揚着手,滿面笑容的招呼着周景然和程恪,往這邊走過來,周景然和程恪忙迎了過去,程恪鬆開李小暖,和周景然一起長揖見着禮,
“先生。”
隨雲先生笑容滿面的一手拉起一個,緊跟在隨雲先生身後的古蕭和唐慕賢上前半步,長揖到底,給周景然和程恪見了禮,笑着說着客氣話。
李小暖悄悄往後蹭了蹭,落後程恪半步,恭謹的站着,隨雲先生卻轉過身,衝她招招手,叫了她過去,笑着問道:
“我這幾次去寺裡,都沒見到你,你年後去過沒有?”
“已經去過了。”
李小暖也不多說,只答着隨雲先生的問話,隨雲先生頜首笑着,微微點了點頭,李小暖帶着微笑曲了曲膝,退到了程恪身後,古蕭轉過頭,定定的看着李小暖,微微有些失神,程恪彷彿隨意的擡手重重的拍着古蕭的肩膀,笑着問道:
“怎麼就你一個人出來看燈?”
古蕭恍過神來,忙笑着答道:
“我陪先生,還有慕賢兄……”
周景然輕輕挑着眉梢,滿眼笑意的看看程恪,又看看古蕭,眼角餘光瞄着李小暖,哈哈大笑起來,讓着隨雲先生,一行人慢慢往裡走去。
程恪伸手牽過李小暖,周景然和隨雲先生說着話,緩步走到了靠近李小暖一邊,李小暖轉頭看着落後兩步,跟在周景然身後的戴氏,又瞄了眼和隨雲先生正說得歡暢的周景然,猶豫了下,垂下眼簾,任由着程恪牽着手,和衆人並肩往前走去,沒有理會落在後面的戴氏。
青平在前頭引着,衆人也不再看那些燈籠上的詩詞,徑直往後面的大殿走去。
大殿前,沒有掛供人留詩的大紅燈籠,只是錯落有致的掛着十來只寫着各朝名詩名句的詩牌燈,光影間流轉間,上百年的文才風流散滿了各處。
大殿內人影晃動,看來已經聚了不少人,周景然和隨雲先生在前,程恪牽着李小暖,客氣的讓過戴氏,跟在戴氏後頭上了臺階,古蕭和唐慕賢綴在最後,一行人悠悠閒閒的進了大殿。
李小暖好奇的看着殿內的情形,殿內極寬敞,四周架着幾十只燒得旺旺的碳盆,烘得殿內溫暖異常。
大殿正中放着張高几,几上放着只五頭燭臺,明亮的燭臺下,堆着一堆金元寶,元寶上放着一塊極其古樸的美玉,旁邊錯落的放着十幾把扶手椅,幾十只鼓凳,靠東邊放着張寬大的矮榻,榻上鋪着嶄新的秋香色織錦鍛厚坐墊,在燈光泛着幽幽的繭光。
錢繼遠穿着本白繭綢寬袖長衫,擰着眉頭,端坐在榻上,擡着下巴,舉着手裡寫着詩句的宣紙,微微搖頭吟哦着,李小暖好奇的打量着錢繼遠,人很瘦削,雖然坐着,也能看得出身形高大,臉有些長,棱角分明,鬍鬚裡參雜着些花白,頭髮裡也雜着幾縷花白,沒有戴帽子,用一隻比一般玉簪大了很多的碧玉雲頭簪綰着,整個人看起來嶙峋而驕傲,彷彿一直在睥睨着世間人物。
倒有點詩人那種不討人喜歡的樣子,李小暖腹腓着,目光往大殿西邊移去,西邊放着兩張極大的長几,几上放着十來只硯臺和掛滿了毛筆的筆架,長几兩頭都堆着厚厚的一疊宣紙。
殿內三五成羣,站滿了文人學子,有的凝眉沉思着;有的鎖着眉頭、一邊唸叨着,一邊來回走動着;有的呆看着不知道哪裡,彷彿想出了神;有的用手裡的扇子在空中比劃着,也不知道在練字,還是在斟酌字句;有的走到幾前,提筆飛快的寫了幾行字,又凝在了那裡;也有的,閒閒的說着話,悠然的看着周圍的熱鬧。
見周景然一羣人進來,殿內的文人學士有認識的,急忙長揖見着禮,那些不認識的,忙跟着胡亂揖着禮。
侍立在榻前的小廝急忙上前,和錢繼遠低聲稟報着,錢繼遠放下手裡的宣紙,擡着下巴,皺着眉頭看着已經走到大殿中間的周景然和隨雲先生,不情不願的挪了挪,穿了鞋子,站起來長揖見着禮,
“景王爺今天好雅興,唐兄也是好雅興。”
“聽說你今天得了好詩好句,等不及明天,趕緊過來欣賞欣賞。”
隨雲先生哈哈笑着,長揖應答道,周景然微微躬了躬身子,算是還了禮,微笑着說道:
“聽說錢大人懸賞千金求一下闋,當真大手筆,不知道求到合意的沒有?”
程恪牽着李小暖,滿眼笑意的看着熱鬧,戴氏侷促不安的跟在周景然身後,垂着頭,想靠得近些,又不敢靠得太近,古蕭和唐慕賢帶着滿臉謙和的笑意,垂手跟在隨雲先生身後。
錢繼遠耷拉着眼皮,不冷不熱的說道:
“真正的好詩好詞,千金也換不來一個字,若是那麼容易就能求着,那天下的才子未免也太多了些。”
錢繼遠一邊說着,一邊往榻前的扶手椅上讓着衆人,隨雲先生去了斗篷,遞給隨行的小廝,眯着眼睛看着抖落着滿身彆扭驕傲的錢繼遠,笑着輕輕搖了搖頭,坐了下來,周景然不以爲意的笑着,也由戴氏侍候着去了斗篷,落了座,接過小廝奉過的茶,看着錢繼遠說道:
“錢大人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戴氏將周景然的斗篷遞給隨行的丫頭,手搭在自己斗篷繫帶處,猶豫的轉頭看着李小暖,見李小暖已經去了斗篷,也去了斗篷遞給了小丫頭,垂手侍立在了周景然椅子後側。
程恪也不理旁人,只拉着李小暖,在隨雲先生下首兩張椅子上分別坐下,古蕭和唐慕賢卻沒敢落座,垂手侍立在了隨雲先生椅子後。
小廝奉了茶上來,竹青忙上前兩步捧起托盤裡的杯子,奉給了李小暖,李小暖接過杯子,遞了一杯給程恪,再接過一杯,慢慢送到嘴邊,彷彿品着茶,目光卻看着錢繼遠,凝神聽隨雲先生等人說着話。
“這一年,竟沒見到錢大人的一首半句新詩新詞,錢大人最近才思不涌了?”
隨雲先生帶着笑意,彷彿開着玩笑般說道,錢繼遠掃了他一眼,聲音平平板板的回道:
“我纔不過這一年才思不涌,唐兄可是幾十年才思不涌了,這幾十年,都沒見過唐兄有過一個字的新詩新句。”
李小暖低下頭,抿嘴偷笑起來,這錢繼遠,也真是個言語刻薄的。隨雲先生喝了口茶,看着錢繼遠,打着哈哈笑道:
“我在那詩詞上頭,最是無能,我生來愚鈍,也就能做做學問的,可寫不來詩填不了詞。”
“做學問,不過刻苦二字,這寫詩填詞,講的就是份天賦靈性,你也是寫不來填不來。”
隨雲先生努力嚥了口裡的茶水,輕輕咳了起來,周景然打量着錢繼遠,關切的說道:
“錢大人象是又瘦了,這寫詩填詞,倒是件累人的事。”
“詩詞非常事,一字一句之間,無不要思量百遍千遍,那令人心驚的字句,只有那一個,非找到不可,這詩詞思量起來,如病如癡,肝腸寸斷,詩詞,極樂事,亦是極苦事。”
錢繼遠彷彿一下子感慨起來,李小暖抿着茶,看着錢繼遠,又瞄了眼周景然和微微蹙着眉頭的隨雲先生,輕輕拉了拉程恪,笑着說道:
“錢先生這些話,倒讓我想起從前看過的一則筆記來。”
周景然轉頭看着李小暖,眼底閃出絲笑意,隨雲先生垂下眼簾,心平氣和的喝起了茶。
“噢?”
程恪挑着眉梢,示意着李小暖,李小暖擡頭看着錢繼遠,聲音謙和溫婉的接着說道:
“是一位前輩記自己做學問的筆記,裡頭形容自己做學問的辛苦,和錢先生說得倒的些異曲同工之妙,還有首小詞,寫得極有意思。”
咳,第二更,下午兩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