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自小不喜與人親近,更別提開口向他人求助,如今叫我主動向人求助,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那人還是周卿言,實在叫我十分爲難。

我也會好面子,也會覺得拉不下臉面,也會不知道如何向他開這個口。

這不是叫他幫我外帶一份水餃或帶個口信之類的事情,而是做人棋子任人擺佈,以換取解我身上劇毒的紫剎果。

我認識他這半年裡,不屑過他,佩服過他,被他害過,也被他救過,只是我一直認爲他的救都基於害我的基礎之上,所以雖然承認,卻談不上感激。

我中毒之事,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他造成,但他當日冒着危險將我從洞中救出,又請白醫生幫我尋找解毒之藥,也算仁至義盡。更何況當日我掉下懸崖,若不是他將我從湖裡拉上,現在我也不過是湖底一具死屍。

現下又讓他幫我的話,我豈不是欠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

別人我不知,我只知周卿言救人,必須得到超過救人的回報,比如當時救了玉瓏,得到了她一輩子的忠誠,比如放走了楊呈壁,要了我待在他身邊直到不需要了的一個承諾。

這次,他又會要求什麼?

我也曾想過,爲何我不能像有些人那樣,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考慮,直接去做就是了,可面對周卿言我總是做不到不想,反而比平時想得更多更仔細。

簡直想得我頭疼。

門外小葡敲門,恭恭敬敬地問:“姑娘,醒了嗎?”

“進來。”我揉了揉太陽穴,穿上外衣起身。今日就是我毒發的日子,我卻還在爲如何告訴周卿言紫剎果的事情而糾結,什麼時候我也成了如此婆婆媽媽之人?

小葡將洗漱的東西準備好,立在一旁,簡潔地說:“姑娘,請洗漱。”

“嗯。”我用溫水浸溼毛巾,慢慢擰乾,蒙上臉蓋住,任由熱氣覆蓋住每一寸肌膚,等到呼吸困難時,纔將它拿了下來,又重複前面的動作做了一遍,最後才乖乖洗好臉,將毛巾放在了一旁。做完這一切後走到桌面坐下,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卻又出了神。

到底該怎麼去和周卿言說這個事情?

“姑娘,是今天的早飯不合胃口嗎?”小葡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回神,笑着搖頭,說:“沒有。”拿起筷子夾了小菜入口,卻只覺得口中乾燥無味,完全沒有食慾。

小葡比起第一天已經放開許多,開始能與我多說幾句話,“姑娘今天的臉色不是很好,是不舒服嗎?”

我吞下口中食物,用筷子攪了攪白粥,“臉色很差嗎?”

她如實回答,“不如前幾日有精神,需要我替姑娘叫大夫嗎?”

“不用。”我放下筷子,對她說:“小葡,來這裡坐着。”

小葡搖頭,“我是下人,不能坐。”

我說:“你是華明府的下人,我卻不是華明府的主子,爲什麼不能坐?”

她說:“被公主知道了是要被罰的。”

“我們在房間裡,公主怎麼會知道?”我笑笑,打趣說:“還是你覺得我會跑她面前去告狀,說‘小葡坐了我屋裡的凳子,你趕緊去收拾她’?”

小葡被我的語氣逗得一笑,遲疑了下,問:“真的可以坐嗎?”

“當然。”

她這才坐到我對面,正襟危坐,問:“姑娘有事情要問我嗎?”

“放心,只是一些小事而已。”我撥弄着桌上的湯匙,說:“你也知道,我是從崖上來的,對於你們這裡的所有都不清楚。”

“姑娘想知道什麼呢?”

“你們這裡當真是女尊男卑嗎?”

“咦?”她好奇地眨眼,“難道你們不是嗎?”

我搖頭,“我們那裡多是男子當家。”

小葡眼中有不屑,“男子如何當家,個個都懦弱不堪。”

“不是所有的男子都懦弱不堪,至少崖上的大部分都不是。”

小葡想了下,“就像周公子那樣嗎?”

我問:“爲何你覺得他不懦弱?”

“大公主以前帶來的男子,無一不是將自己打扮的精緻貴氣,可一見到公主便滿臉諂媚,恨不得粘在公主的身旁。周公子就沒有。”

“聽你這樣說,莫非大公主身邊有很多男子?”

“也不算非常多,但總是不會斷的,而且每次總是要帶去見二公主,然後就再也不會在府裡出現。”

這些男子估計就是黃茹芸叫去勾引黃芙茵的棋子吧,但苦於黃芙茵無感,便捨棄掉再重新找。

小葡突然皺眉,“不過有一位公子倒是很特別......”

“怎麼?”

“大公主從未帶過那位公子去見二公主。”

“你這麼肯定?”

小葡撓撓頭,“大公主的貼身丫鬟馥姚姐姐和我很熟,我是聽她說的。”

我想了下,“我沒見公主身邊有帶丫鬟。”

“說來奇怪,那名公子消失後,馥姚姐姐也同時消失了,我們都在懷疑,他們是不是......”

她欲言又止,卻不難猜到後面想說得是什麼。

我沒有往下接,又問:“大公主和二公主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嗎?”

“沒有。”小葡說:“陛下只有一位皇夫和兩位公主。”

“那兩位公主的感情肯定很好。”

“是的,大公主經常找二公主呢,如果不是二公主住在宮裡,恐怕她們會天天黏在一起。”

我適時地露出疑惑的表情,“爲什麼大公主會住在宮外?”

“陛下對大公主可好了,這座府邸是公主生日之時賜給她的,比起大公主,陛下對二公主就不如了,到現在爲止,連自己的府邸也沒有。”小葡這般說道,還有替二公主打抱不平的意思,“二公主是個很溫柔的人,對下人一點架子都沒有。”

傻丫頭,難道不知道賜府邸纔是壞事嗎,一共兩個公主,一個賜了府邸,一個養在宮內,想也知道在防什麼。

也難怪黃茹芸費勁方法想除去黃芙茵,畢竟她是皇位的唯一爭奪人。

“看來與大公主相比,你更喜歡二公主。”

小葡身子縮了下,吞吞吐吐地說:“也、也不是,只是大公主脾氣比較火爆,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總是希望主子稍微和氣點。”

當真只是有點火爆?“我瞧大公主在城裡極有威嚴。”

“嗯,幾乎人人都怕......”她連忙改口,“都尊敬大公主。”

“原來如此。”

“糟糕!”小葡突然記起了什麼,可憐巴巴的看着我,“姑娘,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我笑出聲,“沒有。”

她臉上浮現懼意,“真的沒有嗎?綠姨說,多嘴的人沒有好下場。”

“小葡,不要害怕。”我安撫地拍她的肩膀,“你剛纔說的這些沒有什麼,而且不會有人聽到。”

“姑娘千萬別和人說我告訴了你這些。”她緊張地起身,再次叮嚀,“千萬不能哦。”

“好。”我應下,“小葡,我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

“姑娘想問什麼?”

“如果你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人幫忙,會怎麼做?”

小葡抿嘴一笑,露出了臉頰邊的酒窩,“自然是請人幫忙。”

“不會不好意思嗎?”

“當然會,可不好意思能解決問題嗎?”她一副老實的模樣,“姑娘,你是不是有煩心的事情?”

我點頭,“嗯。”

“如果有人能幫上姑娘,姑娘不要怕丟面子,直接去說吧。”她朝我擠了擠眼,“畢竟面子當不了飯吃,事情耽誤了可會出事。”

小葡的話簡單至極卻極有道理,叫我一直糾結的心終於定了下來,不再東想西想,一心打定去找周卿言說出此事。也好在他的房間就在隔壁,下決心去敲門的時間並未花去多少,也防止了我再次改變心意。

開門的是諾唁,見門外是我並未閃身,霸佔住門口,問:“姑娘有什麼事嗎?”

我有些哭笑不得,雖說如今她是伺候他的丫鬟,但也不着如此囂張吧?“周卿言呢。”

“公子正在用早膳,姑娘若沒事的話待會來吧。”說罷就要將門合上。

我一把抵住門,“姑娘爲何不讓他自己說?”

諾唁輕蔑地說:“下人而已,哪裡用得着......”

周卿言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花開,進來。”

諾唁臉上閃過難看和不悅,卻還是乖乖的走開讓我進去。

“琳琅,出去吧。”

“是,公子。”諾唁嫉妒地看我一眼,憤憤的帶上門離開。

周卿言正用早膳,見我來也不曾放下筷子,依舊慢條斯理的用餐。我走到他對面坐下,乾巴巴地看着他的食物,並不說話。

我感嘆地說:“不過才幾日,已經有人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他擡眼,無視我的話,淡淡地問:“你來找我只是爲了看我用膳?”

我搖頭,“不是。”

“還是你房裡的沒有替你準備早膳,你要來我這裡分食?”

“也不是。”

他放下筷子,黝黑的眸裡深不見底,“那你找我,爲何?”

我張了張嘴,卻還是無力地閉上,明明早就想好的說辭,到這一刻卻怎麼也說不出。

“沈花開。”他輕笑一聲,“我倒不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吞吞吐吐。”

“我有吞吞吐吐?”

“難道沒有嗎?”

我皺眉,暗暗下了決心,“我......”

他好整以暇,等我說下面的話。

“我......”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胸口不自覺悶了起來。

他脣瓣微勾,眸內染上點點笑意,“嗯。”

“我想說......”我咬了咬牙,只覺得心臟有些隱隱作痛,難道說這句話就這麼困難嗎?

他食指輕敲桌面,“再不說,我就沒耐心聽了。”

我吐出一口氣,正欲一股腦說出紫剎果之事,卻有股氣流突然出現,在體內橫衝直撞,喉頭立刻有一股腥味涌上,頓時一口鮮血噴出,濺紅了桌上還未用完的白粥。

我還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便見周卿言跑到了我身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雙目灼灼地問:“今日是你毒發之日?”

我用袖子隨意地抹了抹嘴,任由鮮血將衣袖染紅,“嗯。”剛說完便覺得指尖像被針扎般疼痛,立刻收回手死死捏住指尖,只是手指上疼痛稍減,腿上又傳來刺骨的疼痛,叫我一個腿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周卿言連忙將我上身抱住,伸手點了我幾個穴道,“現在好點了沒?”

我已經沒有力氣回話,那種針扎似的刺痛已經彌滿到整個背部,他用手抱着我只讓背部更加痛苦不已。我一把推開他,讓自己躺在冰涼的地上,縮起身子專心抵抗疼痛,但此刻我全身的經脈都像灌入了細針一般,每一寸地方都刺的叫我痛不欲生,我死死握住拳頭,連指甲陷入掌肉也不覺得疼。

“沈花開。”他扯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向他,霸道的將我箍進懷裡,“看着我。”

我使出全力推開他的懷抱,卻毫無用處,可身上的疼痛在碰到他時變本加厲,比不碰時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想我此刻的臉色一定蒼白如紙,語氣也實在算不上和善,“周卿言,放開我。”

他死死地看着我,堅定地說:“不放。”

“放開我!”我用出全身力氣捶打着他的胸膛,“放開,你放開我。”

他如巨石一般毫不動搖,雙臂更加緊地抱住我,“你別動,待會就好了。”

我憤恨地咬牙,眼裡卻被疼出了眼淚,哀求地說:“我疼。”

他黑如夜空的眸子裡閃爍着複雜的情緒,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掌送到我嘴邊,說:“咬住。”

一波更劇烈的疼痛襲來,叫我想都沒想便狠狠咬住他的手掌,而後緊緊閉眼,腦中除了疼痛再不能思考其他。

我不知道到底疼了多久,只依稀覺得,朦朧中有人輕柔地撫着我的長髮,嘆氣說:“不過是叫你開口向我求助,當真這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