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言站在門口,紫衫黑靴,丰神俊朗,臉上看似平靜,眸中卻隱有不耐。
昨日見了他還唯唯諾諾的煜明今天倒是長進了些,挺起胸膛說:“我來找我們家的恩公,幹你何事。”
“煜明,不得無禮,他也是我們家的恩公。”傾楚斥了一聲,微笑着說:“周恩公,這是舍弟煜明,今日特地帶他來感謝沈姑娘的救命之恩。”
煜明小聲嘟噥,“怎麼連他也是救命恩人。”
傾楚凌厲地看他一眼,“煜明,休得無禮,還不跟恩公道謝。”
“是,姐姐。”煜明不情不願地說:“多謝周恩公搭救家姐及侄兒性命之恩。”
周卿言對此沒有做聲,淡淡地說:“恩謝過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煜明忍了忍,說:“我們是來找沈姑娘的,她都沒開口,你憑什麼趕人?”
“身爲她的主子,我自然有照顧她的責任。”他慢悠悠地進門,走到桌邊坐下,示意我替他倒茶,“她今日身體不適,需要多多靜養,你們改日再來吧。”
煜明連忙說:“改日?可沈姑娘說改日就要離開了!”
“哦。”他不鹹不淡地應了下,優雅地啜了口茶水,“那就要看你們的緣分了。”
“你!”煜明被噎的說不出話,氣急敗壞地說:“你分明是不想讓我和她見面!”
周卿言聞言,饒有趣味地擡眸,“我什麼時候不讓你們見面了?是昨日?還是今日?”
煜明又是一陣語塞,結結巴巴地說:“昨日,昨日是你強行將沈姑娘帶走的,根本沒有徵求過她的意見。”
“我見她在街上遇到陌生的搭訕男子,帶她走有何錯?”
“我哪裡是......”煜明頓了頓,自知理虧,又說:“我仰慕沈姑娘,想與她說話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他放下茶盞,修長的手指把玩着茶蓋,漫不經心地說:“你的人之常情與我何干。”
煜明這下徹底被激怒,剛要上前回嘴卻被傾楚伸手攔下。
“周公子。”傾楚一臉平靜,“舍弟魯莽,希望你不要計較。”
周卿言將茶蓋扔在一旁,緩緩撫着杯沿,說:“莫姑娘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想......”
“有事。”傾楚卻篤定地拋了兩個字出來。
“莫姑娘,還有什麼事?”
傾楚抿脣一笑,“我想談下舍弟與沈姑娘的親事。”
周卿言手指一頓,緩緩眯起長眸,“她的......親事?”
“正是。”傾楚看了看一臉欣喜的煜明,不卑不亢地說:“舍弟今年十九,正到了娶親的年齡,我想替他說說與沈姑娘的這門親事。”
周卿言臉上看不出喜怒,眼尾瞥了我一眼,繼而勾脣而笑,“你弟弟到了娶親的年齡,關花開何事?”
傾楚似早就料到他會爲難與她,沉穩地說:“舍弟雖然有些莽撞,但好歹上了十幾年的私塾,說不上才氣過人但也是城裡數一數二的才子,明年也準備上京趕考,以後定會走上仕途,沈姑娘若跟着舍弟,絕不會吃苦。”
煜明聞言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周卿言卻輕蔑地笑了聲,“口氣倒不小。”
“你......”
“煜明,住嘴。”相比於煜明,傾楚實在沉得住氣,她目光平靜,不卑不亢地說:“或許舍弟目前還沒有作爲,但絕對是可造之材,這點我比公子更清楚。”
周卿言懶洋洋地說:“哦?那就等他功成名就那一天再說。”
傾楚並不惱怒,微笑着問:“我想問公子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公子現在盡力阻止求親之事,是以沈姑娘的什麼人來阻止?”
他想也未想,理所當然地說:“自然是主子。”
“若公子是以主子的身份來阻止此事,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傾楚眼中閃過狡黠,“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周公子並不是沈姑娘的親人,何來的立場阻止。”
周卿言不以爲意,“我是她的主子。”
“既然是主子,公子管的應該是沈姑娘的公事,而不是私事。”
“誰說我只能管公事。”他慢條斯理地說:“她的事我便都要管,如何?”
“公子連她的私事都要管,想必公子對沈姑娘......”她微微停頓,說:“也有意思。”
周卿言愣住,隨即嗤笑,“你方纔說什麼?”
“我說公子喜歡沈姑娘。”
他哼了聲,“無稽之談。”
傾楚眨眨眼,“難道公子不喜歡沈姑娘?”
他看了我一眼,“自然不喜歡。”
“那就好辦。”傾楚臉上路出勝利的笑容,“公子既不是沈姑娘的親人也不喜歡沈姑娘,那就沒有立場阻止這場親事。”
周卿言眼神複雜,竟沒有開口。
“那個......”白醫生疑惑地說:“泥們剛纔是在說沈姑娘的親事嗎?”
傾楚點頭,“正是。”
白醫生更加不解,問:“既然是她的事情,爲神馬你們吵的這麼兇,卻不問她呢?”
這話一出,幾人的視線齊齊看向我,似乎終於發現了我也在場一般。
是的,從頭到尾,談論的都是我的事情,卻沒有人詢問過我的意見,莫非真是我存在感太過薄弱,所以即使成爲事件的主角也無法聚焦目光?
“沈姑娘,”煜明小心翼翼地問:“你......意下如何?”
我不禁再一次感嘆,這對姐弟着實奇葩。弟弟只見我一面就向我提親不說,姐姐也跟着幫腔,而且沉着冷靜步步爲營,連周卿言都能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實在是本事。今日站在這裡的若是別人,說不定真會被她說服。
“莫姑娘,莫公子。”我禮貌地說:“我目前並沒有成親的打算。”
傾楚並不訝異,笑說:“姑娘現在沒有打算,總會有打算的那天,何不趁現在定一門好親事?”
我看向煜明,見他正滿臉期待地看我,當下心裡嘆了口氣,說:“莫公子前途無量,自然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不過魯莽護衛一名,又豈敢高攀?”又看向傾楚,說:“莫姑娘也不用心急,公子今年才十九,以後遇上的姑娘多了去了,更不缺名門千金,又何必急於現在?”我就不信這樣說傾楚還能堅持這門親事。
傾楚聞言思索了下,看了眼煜明,說:“既然姑娘這麼說,那好吧,這事就先擱着,以後再說。”
煜明想要說話,卻被傾楚使了眼色,只好乖乖閉嘴。
“沈姑娘,周公子,還有這位恩公,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傾楚說:“今日多有打擾,還望見諒。”
白醫生熱情的上前,“着就走了?窩送你們出去。”說罷領着他們往外走。
煜明頻頻回首,最終還是跟着傾楚離開。
還真是個乖弟弟。
我走到桌旁,問:“主子找我有何事?”
周卿言起身,淡淡扔下一句話便走了,“將東西收拾好,我們明天下午離開。”
我坐下,盯着他未喝完的半杯茶水出了神,要離開了嗎?
這裡到我埋屍體的地方大約還有三天的行程,加上在這裡待的六天,一共是十天。
半月發一次毒啊......
我不禁苦笑出聲,有誰能告訴我,戚夢瑤說的聖女國到底在哪裡?
第二日一早我便起來開始整理東西,看了看牀上的東西才發現,其實根本不用整理。
從金陵離開時,小白和淘淘便被我託付給玉瓏,大部分的衣物和娘給我的尋親包袱也讓她一起帶回去,如今我手邊只有幾件必備的衣服以及......以及池鬱那時送我的匕首。
我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刻過木雕了。
我將它拿在手裡摩挲了好久,最終將它放進了靴子裡。山下險惡,即使不再用來刻木雕,也可以拿來防身用,反正我現在身中劇毒,一身武功也派不上用場。
門外有人敲門,“叩叩叩。”
“誰?”
那人聲音不大,“是我。”
“你是誰?”
那人弱弱地說:“我、我是莫煜明。”
我將東西放好,替他開了門,“有事嗎?”這人真是......真是叫我不知該怎麼形容,昨天話都說的那麼清楚了,難道還不瞭解嗎?
“沈姑娘。”將手裡的紙袋遞出,隱約還冒着熱氣,“這個給你。”
我沒有接,問:“這是什麼?”
“這是城裡最有名朱記包子,味道特別好,我想你應該沒吃過,所以替你帶了幾個。”他靦腆一笑,“你嚐嚐,味道很好的。”
我還是沒有接,只側開身,說:“進來吧。”
他眼神亮了下,但還是說:“那個,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是不進去了。”
“沒事,進來吧。”
他不在推託,進門後將東西放到了桌上,“我把包子放這裡,你待會趁熱吃。”
說實話,我現在十分爲難。
作爲一個正常人,我自然不會反感他人對自己的善意,但是他這種突如其然的情感實在是叫我......尷尬不已。
“莫公子,請坐。”
他見我有些嚴肅,終於不再推託,乖乖坐下。
我在他對面坐着,替他倒了杯茶,說:“我下午就要離開了。”
他愣住,怔怔地盯着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我沒有因此就心軟,仍是淡淡地說:“你對我的情意,我無法有迴應。”
“沈姑娘,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喜歡你?”他垂下眼瞼,低聲問。
我沒有回答,表示默認。這種一見鍾情的喜歡我自然不信。兩個人沒有任何的相處與交流,只在街上見了一面,便決定要在一起過輩子?實在叫人難以想象。或許世上這樣的美好姻緣有很多,但絕不會是我。
“沒見到姑娘之前,我也不信。”他握住茶杯,忐忑地轉來轉去,“以前有人給我說親,不管多好看的姑娘,我就是提不起精神,直到在路上看見姑娘,雖然只有一眼,卻讓我移不開視線。唐突的上前與姑娘搭話,想向姑娘提親,想跟姑娘一直在一起......這些從未想過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在見到姑娘之後都發生了。”
我靜靜地聽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他擡眸,眼神有點傷心,“我自然不奢求姑娘現在對我就有同樣的感受,我願意去努力讓姑娘喜歡上我,只是,只是還沒開始,姑娘就要離開了。”
他伸手抹了抹臉,再睜眼時精神了許多,“不過我還是不會放棄,我相信總有一日會再見到姑娘。”
我只能順勢點頭,“今後再見。”
“姑娘一路順風。”他起身,走到門口時頓了下,“姑娘可否告訴我你的姓名?”
我說:“沈花開。”
他笑了下,爽朗的如同明媚朝陽,“花開姑娘,後會有期。”
我看着空空的門口笑了下,或許一見鍾情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卻可能真的發生在別人身上吧。
我正準備去關門,卻見周卿言正走來,乾脆立在門口,等他到時問:“主子有事嗎?”
他十分自然地進門,“待會就要走了,東西收拾好了嗎?”
“都收拾好了。”
“白醫生給你開的藥也都帶上了?”
“帶了。”
“嗯。”他眼神閃爍了下,似是無意地伸出手,“這是路遙早上給我買的包子,還有剩的,給......”話未說話便見他視線停在桌上的紙袋,徐徐眯眼,收回手說:“看來你是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