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南岸,蜀楚大戰三晝夜,破曉時分,再看那花團錦簇的大蜀國都錦州城,已化身爲鬼域,血流漂杵,堆屍積骨,薄霧朔風中,似乎還依稀可見那利鏃穿骨,驚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的慘烈戰況。以致多年多年後,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依然流傳着兩句歌謠——錦城夜夜啼冤鬼,當年蜀王輕南楚!
錦州城外三十里,一夜之間,如神兵天降,遮天蔽日的南楚營帳疊疊累累,壁立於夏江兩岸,三千里濁濤白浪,在朝陽映照下,竟閃現出萬道金紅的光芒,那是蒼蒼碧血,還是霸者的烈陽王氣?
巨型條石搭建的中軍王帳裡,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雖有晨風鼓動激盪,帳內的空氣卻像已被抽離,低頭深俯的衆人都覺憋悶得喘不過氣!
帥案後,王座上,南楚武王明澗意正身端坐,他線條深邃的臉上風平浪靜,但置於身側的雙手卻已緊握成拳,指節捏得青白,
“——王上,太子走失,臣願領死。”
跪在最前排的一員小將膝行半步,沉聲說,他的話音裡帶着濃重的淚意。
“——許君翔,你死不足惜,還我明霄哥!”
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從王座旁竄起,直撲那個痛哭不已的少年將軍,他一把揪住少年浸透鮮血的烏甲,
“你若不將明霄哥哥找回來,……我……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男孩子淒厲地吼叫着,他臉上縱橫的淚滑過咬破的脣角,撕心裂肺的痛!
那員小將被男孩拉扯得微仰起臉,原本俊逸的臉上血污淚痕交錯,顯出一抹狠厲的顏色,男孩子不禁一顫,但仍然倔強地扯住他不放,
“——皓兒,退下,不得無禮!”
王座上的武王淡淡開口,聲音不大,但卻像帳外晨霧中的疾風,捶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太子誘敵獨守肫州,城破後走失,孤……孤也萬分焦灼,但此時,卻不能爲此動搖軍心,更不可走漏消息,以防……以防大夏和大蜀……”
武王點到即止,跪着的衆人卻心裡打顫,有人親見太子明霄於夏江邊中箭落水,本已凶多吉少,如果再被大蜀的流軍追剿,或是被大夏的細作抓到,那真是上天無門,入地無路呀!
“——父王——”
武王二子明皓痛哭慘嚎,卻不敢再滋擾少年將軍許君翔,只是雙眼兇狠地瞪視着他,見他的肩頭微微聳動,似被千斤巨石重壓。
“……臣……臣身爲太子侍衛統領,沒有保護好東宮王架,本該以死謝罪,但太子仍流失在外,請陛下準臣前往下游尋找太子,無論如何,臣……臣必將太子尋回,再御前領死!”
死咬着牙,許君翔一字一頓地發誓,那真是血肉盟咒的一個誓言!
“禹州之戰迫在眉睫,此時絕不可節外生枝,等攻下禹州,再尋太子不遲。”
武王的聲音依然極輕極淡,最後那個‘遲’字已輕不可聞,但話音裡的沉痛卻如滔天巨浪,直撲明皓,將他激翻,一跤摔在地上,
“——父王——父王,萬萬不可再耽擱,現在去尋,霄哥哥還有生還的希望!”
他童稚尖利的哭叫像一根根鍼芒,刺進衆人的心裡,許君翔的雙手十指狠狠扣着牛皮地氈,急痛攻心,勁力一吐,竟摳入地氈之中,倏地,指尖上涌出的血染紅了地氈,十指連心,許君翔對那劇痛卻渾然未覺,他的全身心都早已痛到麻木了。
大夏國都東安雄踞夏中平原,依山帶海,四塞爲固,阻三面而守,形勝可恃。東安南撫河中,北連朔漠,土地雖不如河中廣袤,卻靠近物產豐富、經濟發達的漢河下游地區,兼有水陸轉輸之便,少有乏糧之憂,並與陪都夏陽腹背相倚,易圖南進。東安城規模宏偉,佈局嚴整,人口衆多,商貿興隆繁盛,不愧爲聞名當世的第一首府名都。
東安宮城仁泰殿內,鎏金鑲寶的御座前,黑壓壓地跪了好幾個人,暮春的暖風輕潛慢涌,將碧玉爐瓶中的佛手清香揉進每一個人的心裡,——春已老,閒花落盡,夏馨這邊獨好。
萬籟俱寂中,只聽從御座上傳來輕淺的鼻鼾聲,跪着的衆人卻不敢交頭接耳,他們低伏着頭,好似也沉入了夢寐。
“……咳咳……皇上昨兒個用功至深夜,今日想必是倦極了,你們都散了吧。”
從御座後的明黃帷幕裡傳出一把威嚴清冷的聲音,跪在地上的衆人全都鬆了口氣,又復嘆了口氣,皇上——用功?用功玩耍纔是真的吧?再如此下去,那南楚武王怕是要北上伐夏了。
待衆臣們一一退出大殿,那黃色帷幕輕輕撩起,一位宮裝美婦閃身走了出來,她臉上肅穆的表情已一掃而空,三兩步走到御座前,不等那座上斜臥的男孩兒躲閃,右手一伸已經擰住了他的耳朵,
“……裝……還裝……煌煌大殿之上竟敢裝睡……”
她狠聲說着,脣角卻向上勾出一個寵溺的笑,跟在她身後的端午不禁無奈的慨嘆,——見過寵孩子的,卻沒見過如此嬌慣的。
“——啊喲,母后,你當真要將我這耳朵廢了不成。”
靠在明黃錦墊上佯睡的男孩兒一骨碌坐直身子,嘴裡誇張地哀叫着,燦星似的眼睛卻衝端午眨了眨,“端午,你也不幫我,白吃了我們那麼多好果子。”
太后衛氏回頭瞄了端午一眼,手卻鬆開了那玉白的耳朵,
“娘娘,真是冤枉,每回都是愁眉那個小猢猻到咱們宮裡討吃食,我哪裡吃過他們一口?”
端午說着走上前將手裡的半臂給男孩兒穿上,“苦臉做事越來越迴旋了,才這個時節就敢給皇上穿單袍。”
衛太后聽了眉眼一暗,想起這孩子自降生後十二年來艱難的撫育經過,不禁眼圈酸脹,小皇帝卻極靈醒,他伸出細瘦的手臂,攔腰抱住孃親,仰起頭,冰雕玉琢般秀美的面孔上,浮起一絲驕傲的笑,“母后寬心,阿璃能食能睡,日漸強壯,明年定能參加春狩。”
衛太后將華璃緊緊擁在懷裡,這個單薄的小小身體,如此脆弱,似乎隨時都會化入風裡,端午斂眉低首站在一旁,想起十二年前那個豪雨滂沱之夜,她的眼角有一顆淚滴慢慢滲出。
“娘知道,阿璃最棒,停了三年的春狩一定能辦成。”她輕輕拍撫着華璃的肩膀,——這個孩子如此要強,但他所有的勁道都似打入水中,漫起的漣漪也轉瞬即逝。
“皇上,現在就是三歲小兒也知道那句諺語:當世有三美,南有雙鸞,北有阿璃。皇上後來居上,可把他們都比下去了。”
端午在一旁湊趣,狠心將淚嚥進了肚裡。
“生爲男兒,誰在乎美醜,我只要身強體壯!”華璃離開他孃親的懷抱,挺起胸膛。
衛無暇卻怔住了,那離手而去的單薄肩膀使兒子的這句話變得如此虛無渺茫。
“現如今那雙鸞的日子可不好過呀,怕是大大的不妙。”
端午眼見太后的臉色黯淡,趕緊插言,試圖將話題引開。話纔出口,端午就後悔了,她立刻以袖掩脣,真是越幫越忙,顯然這也不是什麼合適的話題。
果然,衛無暇聽了端午的話,眉毛一挑,矮身坐在了御座前的腳踏上,華璃呲溜一下從御座上滑下,依偎在他娘身邊。
“母后,南楚犯蜀,蜀王衛恆死於亂軍之中,世子元嘉失蹤,這個局面——”
華璃覺得他孃的臂膀不可抑制地輕輕抖動着,不覺悽傷,話沒說完就枯竭於脣邊。
“衛恆那賊子死不足惜,只怪爲何不是我親手射殺他於馬下,爲無殤哥哥報仇!當年,他弒兄篡位,若不是得你父皇相救,我也早埋骨坤忘山中了。”
想起十幾年前那腥風血雨的一幕,衛無暇不覺咬緊牙關,“如今他也有此下場真是上天有眼,只是那武王明澗意——”
衛無暇說起那人的名諱,忽然覺得胸臆間有股清涼的泉流,脈脈滌盪,——明澗意,那個生於南國水鄉,卻有着蒼鷹般志向的人啊,本應永永遠遠沉入她的最深的夢鄉。
端午侍立在側也不禁心下唏噓,——曾經,蜀楚融洽,親如一家,——曾經,雲中頻寄錦書來,誓許三生莫相忘。
往事已隨煙雲去,衛無暇壓下回想,擡臂摟住華璃,“阿璃不需擔憂,那明澗意雖勢如破竹,但卻無意犯夏,我們只需做壁上觀,不偏不幫,強國自保。”
蒼鷹的翅膀在心尖劃過,衛無暇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如山嶽般溫厚純良的男子,
“阿璃,你父皇臨去時,將這萬里疆域託於你手,就是認準了你必是能一統華夏,光復河山之人,但我朝一向重文輕武,積弱日久,你父皇的孝期又未滿,此時無法興兵,就讓那個在南楚稱孤道寡的明澗意得意一陣子吧,更何況,他也未必就有多麼得意。”
衛無暇摟緊華璃,想起剛剛得到的消息,——
“——娘娘,南楚太子明霄在戰亂中走失,生死未明。”
錦帷幕帳後的聲音輕且細,但卻字字清晰,衛無暇還來不及反應,
“——娘娘,是否要派人找尋?” 那個細冷的聲音恭謹地詢問。
“也好,能得到青鸞也可擋一擋明澗意的來勢。”
衛無暇似是輕聲自語,那帷幕後的人卻諾了一聲表示同意,
“——最近皇上——”那個聲音遲疑地響起,第一次帶了屬於人類的暖意。
“……阿璃……阿璃他……我怕……”衛無暇的語聲支離破碎,所有的勇氣忽然都被抽離了軀體,現在,她,只是一個母親,“……他……他身上的護體神香日漸淡薄……幾不可聞……我怕……我怕……”
——怕,怕,怕,這一個怕字隱藏了多少哀怨悔恨。
“……當初……當初……我們是不是……”衛無暇心裡打戰,她甚至無法原諒自己的這種設想,——但是,奈何橋上,哇哇啼哭的阿璟,也是她的孩兒呀!
“……娘娘莫急,坤忘神君似已重現江湖,我們定要找到他,力挽狂瀾!”
那個輕細得若有似無的聲音終於消散在空氣中,似乎從未曾存在過。
“——母后”
華璃的叫聲將衛太后的思緒又拉回現實,她低頭望着華璃,只見兩泉幽潭般的明眸,
“——母后,大蜀世子衛元嘉畢竟是我的堂兄,是否要施以援手呢?”
衛無暇心裡感嘆,阿璃真是菩薩心腸,這可如何能成就霸業,她擡手梳理着華璃額前的碎髮,
“那衛元嘉的父親狡邪多詐,爲人歹毒,何況他真正的身世卑微,也並不是我的嫡親兄長,那個衛元嘉據說與其父十分相像,雖然只是一個少年,但已頗多詭兇殘,他父親蜀王都難逃亂軍之箭,他一個弱冠小兒卻能消弭於萬軍之中,實在可疑可慮。”
阿璃卻對那個名列三美之一的衛鸞生頗多想象,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稚齡少年,一向視戰爭爲傳奇,——那隻能穿越烽火的鸞鳥到底是怎樣的呢
在這個架空的年代天下三分,夏江以北爲大夏,大夏成帝華璃年僅十二歲,由他的母親衛無暇衛太后輔政這位太后也是原大蜀郡主,她親哥哥的王位在十五年前被篡奪,她也因此逃到了大夏。
夏江以南有大蜀和南楚兩國,一百多年前都是大夏的諸侯國,此時,南楚武王明澗意已開始進攻大蜀,並將現在的蜀王衛恆一族殲滅,衛恆的兒子衛元嘉,小名鸞生也在戰亂中失蹤,同時,南楚的王太子明霄,小名青鸞,也受傷掉入夏江,不知所蹤。我們的景生,在山中救的到底是誰呢?
小魚,小龍們,都表潛水遼,浮出水面冒泡泡有利健康呀!謝謝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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