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茶的清香又嫋嫋的騰昇上來,那一點微薄的熱意在曼芝的下顎處婉轉的繞了幾圈,旋即煙消雲散。
陽臺的視角很好,望出去,是一片開闊的景緻,照例的亭臺樓閣和即使在冬天也呈碧綠色的草坪,視野裡沒有多少障礙物。仰起頭,還能看到藍天,是那種純淨的湛藍,不摻一絲雜質。
記憶中,曼芝幾乎沒有過象現在這般悠閒的時刻,即便有,似乎也不曾如此放鬆。
停駐了腳步,才突然覺得,只要善於發現,原來美好的東西身邊總還是有的。可惜這幾年,她始終行色匆匆,以至於錯過了太多的風景。
低頭抿了口茶,淡淡的一點清甜很合脾胃,她徐徐嚥下,不覺又啜了一口。
舉高手中的玻璃杯,平視淡黃色茶水中重生的菊花,半透明的花瓣上甚至能夠看到淺淡的脈絡。花朵隨着水波輕微浮動,仿若仙子,妖嬈起舞,令曼芝再次想到“涅磐”二字。
菊花可以涅磐重生,那麼她呢?
曼芝舒服的仰靠在椅背上,在無邊無際的深藍中閉上了眼睛。
眼前逐漸的凝聚起兩道溫柔的凝眸,愈見清晰,然後她終於看清,那是常少輝注視她的眼神,含着淡淡的寬和與深情。
曼芝驀地想起那天傍晚他映在自己脣上炙熱的吻,還有他放開自己時痛苦而隱忍的表情……
他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是如此契合她的心意,令她在無形中震撼,心動。
她不覺極低的嘆息了一聲,輕的連自己都未察覺。
茶水漸冷,曼芝不得不擱下杯子,身上也微微感到一絲涼意,她擡頭瞅了一眼,原來太陽已經悄然西斜。
一個下午,就在這溫煦的冬日陽光中奢侈的揮霍掉了。
“叮”的一聲響,曼芝終於踏進店門。
所有熟悉的物景再次映入眼簾,而她,卻覺得恍如隔世。
李茜正勤快的擦着玻璃器皿,見她進來,又意外又高興,“咦,曼芝姐,你終於來啦!身體全恢復了?”
這幾天曼芝把店整個託給李茜打理,推說自己重感冒。此刻聽她這樣關切的問,便笑着點了點頭。
店堂裡井井有條,乾淨如昔。她不在的這幾天,並沒有亂作一團,曼芝很是寬慰,隨口問:“茜兒,這幾天沒什麼事罷?”
李茜小心的將一個擦乾淨的細頸花瓶放回架上,邊往水池邊走邊回答道:“都挺好的,這不快過新年了嘛,結婚的人真多,光鮮花就賣出去不少。哦,還有好幾個客人預定了花車佈置呢。”
曼芝聽她說着,心裡有些歉然,最近正是忙的時候,實在難爲她了,年底必得包個大大的紅包給她不可。
“你真是越來越能幹了。”曼芝在小桌旁坐下,由衷的讚道。
洗好手,李茜熱情的給她沏來一杯茶,然後與她面對面坐下,笑嘻嘻道:“還不是你**得好。”
曼芝也笑,彷彿又回到從前那寧靜的日子裡去了。
和往常一樣,上午的客人仍是稀落,偶爾有一兩個熟識的進來,見了曼芝,都要噓寒問暖一番,讓她格外欣悅。
李茜忽然有些猶疑,幾次欲言又止,曼芝看在眼裡,便直接戳破她道:“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別跟我也吞吞吐吐的。”
“那個……是這樣,你不在的這幾天,常先生倒是老來。”
曼芝心頭重重的一跳,掩飾着低頭去喝茶,舌尖一碰觸到滾燙的茶水就倏地縮了回去,麻辣辣的疼。
她多少有些尷尬,“哦,他……來做什麼?”
“就隨便看看,也沒說什麼,每次都很快就走了,我猜……他大概是來找你的。”李茜的語氣中沒有隱藏住一絲好奇和悵然,幾天前的疑團仍在她腦海裡盤旋。
曼芝便不作聲了,她沒想到常少輝會在那之後再來找自己。
李茜又道:“對了,今天早上他還來過呢!說是要走了,最後過來看看。”
曼芝豁然變色,“走了?他,他不是要過了年才走?”
李茜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解釋道:“他說是回父母家過年呢。”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聽說他這裡的房子也退掉了,估計以後是不會回來了。”
又有客人進來,李茜便丟下曼芝迎了過去。
曼芝呆呆的坐着,竟然有些失魂落魄,腦子裡亂糟糟的,分不清到底裝了些什麼。
明知是這樣的結果,爲什麼自己竟還如此失落……
也不知傻坐了多久,手機突然響了兩下,有短信進來。她沒有心思看,保持着發呆的坐姿不動。
一個客人剛好逛到她身旁,善意的提醒,“小姐,你的手機響了。”
曼芝這才幡然醒悟,“哦”的應了一聲,無精打采的取過來,打開。
號碼似曾相識,但沒有被她保存過,應該不是熟悉的人,象這樣的信息,曼芝基本不看,手指按動了幾下,正待刪去,腦子裡卻有個念頭閃了一閃,這號碼爲什麼令她如此心悸?彷彿觸動了記憶裡的某根神經。
於是又從刪除狀態退了出來,直接點開。
很長的一條信息,曼芝只讀了開頭兩行,就猜出是誰發來的了,一顆心巨烈的跳動,彷彿隨時有躍出喉嚨口的危險。
李茜一個轉身,卻見曼芝心慌意亂的往門外闖,不覺訝然叫道:“曼芝姐,這就走了嗎?”
曼芝頭也沒回,胡亂應了一聲,已然衝到了街對面,擡手攔下一輛的士,就跳了進去。
“去機場。”她快速的吩咐司機師傅。
“機場路正堵車呢,咱們只能繞道了啊!”師傅揚聲道。
曼芝有點心焦,又無可奈何,“那麻煩您儘快吧。”
“好勒!”司機爽快的答應了一聲。
車裡安靜下來,眼前迅速掠過街邊一排排的景觀樹,耳畔有呼呼的風聲,隔着玻璃,仍能聽得見,因爲車子開得飛快。
她低下頭,重新打開那條短信,貪戀的再讀,裡面的每一個字對她來說都是這樣溫暖,彌足珍貴。
“曼芝,我在機場,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再過一個小時,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以後還會不會來,我無法確定。”
“走之前,其實一直很想再見你一面,所以這幾天,都會情不自禁往你店裡跑。可惜,始終沒能如願。是否,這就是天意?”
“我明白自己這樣其實很不理智,可我忍不住。真的,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如此失態,僅僅因爲你。”
“曼芝,我以前不相信緣分,覺得那是太虛無飄渺的東西。現在,則是不敢相信-既然已經讓我遇見你,爲什麼還要如此擦身而過?這樣的‘緣分’只能令我難過。”
“可是,我又不得不希冀於‘緣分’二字-因爲,我畢竟還存了一絲幻想,希望與你,不會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
“你一定在笑我傻吧?呵呵,沒關係,如果能讓你微笑,我變得傻一點也是值得的。”
“我知道你不會給我回電話,但是希望你能看到這條短信,希望你從今往後,一切安好。――常少輝”
曼芝的眼眶有些潮溼,嘴角卻含着笑,她對着閃閃發亮的屏幕努力的微笑,彷彿那是常少輝的眼睛,他在溫柔的凝望自己。
她要滿足他的願望,因爲那同時也是她自己的願望!她,真的很想看見他。
開到一半,又逢堵車,師傅遺憾的拍了一下方向盤。
“怎麼回事?”曼芝的心緊緊的懸着。
師傅撓撓後腦勺,回過頭解釋道:“好像是某個領導來我們這裡視察罷,交通管制了。呵呵,幾年難遇的事兒,讓你給碰上了。”
曼芝唯有苦笑,是否真如常少輝所說,一切皆是天意?
只能等。
“你不是去趕飛機的罷?”師傅從後視鏡裡打量着曼芝空空如也的手,揣測的問。
“不是……去送人。”她異常輕柔的回答。
“哦,往哪個城市飛呀?”
“深圳。”
師傅看了看錶,“喲,那個航班我經常送,挺準時的,還有小半個鐘頭就要飛了。”擡頭望了眼前面的長龍,擔憂道:“照這個趨勢,就算立刻放行,也不一定趕得及啊。”
焦慮過了頭,此時反而平靜下來,曼芝望着窗外,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看緣分吧。”
道路終於順暢。
其實早已過了起飛的時間。師傅善意的提醒,“要不,我送你回去?”
曼芝固執的搖頭,“不,去機場。”
她的執着令司機心生迷惑,但既然客人要求,只得照辦。
下了車,師傅又熱心的對她喊了一句,“要不要等你?”
“謝謝,不用了。”曼芝朝他笑笑,轉身朝候機廳方向走。
曼芝在開闊的大廳中央久久的站立着,不久之前,常少輝曾在這裡等候過。
他是否希冀過自己能來?是否四處張望,在茫茫的人海中苦苦搜尋熟悉的身影?
離開時,他是否感到失落?是否也曾戀戀不捨?
身旁是攜着大小行李的旅客來來往往,他們或微笑,或焦慮,或木然,每張臉的後面都有一個故事,一如此刻的曼芝。
“我――來過了。”她在心裡默默的對常少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