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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柳色,你叫什麼?”
“夜灼翼。”夜灼翼淡淡道,並沒有看他,只是自顧地喝酒。
她已經不知道喝了幾壇梨花酒了,也不知道喝了多長時間,只聽這個自稱柳色的柳樹妖坐在面前說着話,講着關於天外飛仙樓的軼事,和妖精中一些野聞,偶爾接上一兩句。
“花酒不是普通的酒,性子很烈,沒想到你喝了這麼多竟然不醉。”柳色笑道。
他是天外飛仙樓請來的舞者,柳樹化身,在天外飛仙樓也有了幾百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夜灼翼這樣能喝的客人,喝了這麼多壇的梨花酒還清醒着。
“……世上再烈的酒也不會醉人,只不過是人自醉罷了……”說着夜灼翼醉倒在那,口裡喃喃念道,“善念……”
柳色一愣,望着夜灼翼臉頰微紅,白衣、黑髮,置身在梨花中就像最美的那一朵,心念微動,施法將夜灼翼扶進了室內的軟榻上,細細端詳起來,越看越是喜歡,還從未見過這麼一個絕美的人,更奇怪的是竟然看不出夜灼翼的本相。
凡是來天外飛仙樓的妖精本相都會在人形中虛化出來,但夜灼翼身體所虛化出來的只有一團模糊的氣體。
夜灼翼醒過來見柳色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微怔了一下。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你問的是你來天外飛仙樓多久了嗎?”柳色擡手倒了盞茶給夜灼翼。
“多謝。”夜灼翼起身接過。
“你喝了兩天酒,睡了一天。你有心事,方便說嗎?”柳色目光中閃動着歷事的洞察。
夜灼翼頭靠在那,想了想,淡淡道。
“我做了一些對不起一個人的事……”
“你想去彌補?”
“也許。”
“你是在人類中化緣的?”
“算是。”
“我聽你醉後說了 ‘善念’兩個字,所以猜一定是常行走在人類中化緣的。我覺得在人類中化緣有很多時候身不由己,誰都理解,做出對不起的事也值得原諒的。冒昧地問一句,他是人類嗎?”
夜灼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
“我不需要理解和原諒。”
柳色奇怪地看了夜灼翼一眼,夜灼翼的目光越過他,視向遠方。人如梨花酒,好烈!微笑道。
“他知道嗎?”
“還不知道。”
“那就永遠不要讓他知道。只有這樣,你纔有選擇的餘地。”
夜灼翼的心砰然一動,永遠都不知道嗎?
這倒沒有想過,一直爲了復仇的她等待的就是歐陽炎知道了那一刻,知道她夜灼翼爲他做過的一切的那一刻。而柳色這麼說讓她不由心生一種躍動。
“看樣子你很滿意我的建議。”
夜灼翼不置可否。
“夜,灼,翼……”柳色一字一頓地重複着夜灼翼的名字,“這名字……”
“不過時一個稱呼……”
“卻透着孤獨和寂寞。”柳色將話接了過去,聲音低低地道。
夜灼翼怔了一下,像得到了一種暗示,似有感觸。
離開天外飛仙樓的時候,柳色送出夜灼翼,流露出一點不捨的神情。
“不知下次我們何時見面。”
夜灼翼從容不迫地道。
“你既然能說出我名字的含義,就該知道世間的聚散都是一個緣字。有緣自會相見。”轉身飄然而去。
柳色望着夜灼翼出了天外飛仙樓,就像一步步由淨土步入紅塵,讓他心裡說不出的一種滋味。
“……我們是有緣的……”笑了。
柳色的話給了夜灼翼一個方向,儘管這個方向沒有柳色也會找到。
在歐陽炎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到頭來發現自己用錯了地方,這種反差不是一時能接受得了得。更何況不知何時歐陽炎已悄然走進了心裡,叫她無法做到完全的不在乎。
冷靜了幾日,夜灼翼發現了很多疑點,歐陽炎說過,他父親歐陽子峰和那個祖上飛昇的歐陽雲樣子很像。這麼說來,看來自己的父親對歐陽雲很熟悉。可十四年前,歐陽雲早就飛昇了……除非是……這不過是一個傳說。
也許放在其他人身上不會這麼想,但本就不是很相信飛昇的夜灼翼會。
再者,天一門是修真界的大派,法寶衆多,爲何偏偏會看上明月珠呢?是明月珠本身有什麼特別之處,還是與明月珠有關呢?
聽說歐陽世家近幾代生意的沒落和那個歐陽雲有關……歐陽雲,又是歐陽雲。
如今無需置疑的是真正的仇人是天一門。而天一門又和歐陽炎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放棄仇恨是不可能的,具體怎麼避過歐陽炎……還需要有個計劃。
夜灼翼在心裡精密地盤算着。
上次失敗不能怪她,只是因爲相信父親的話沒有查,這次已經查的清楚了——天一門。
她不會放棄復仇的。
歐陽炎見過芊羽回來一直很擔心夜灼翼。
芊羽的話的確叫他在那一刻震驚了,但冷靜下來只有自責,自責自己不該去見什麼芊羽,不該在那一刻對夜灼翼的信任有了動搖。一個熟悉的夜灼翼,一個是陌生的芊羽,即使“夜字號”的那一個“夜”字也代表不了什麼。天下同名同姓多了!
歐陽炎看着父母的牌位,默默道,爹、娘,孩兒一定找到害你們的兇手……你們放心吧……
“炎……”
歐陽炎身體一震,轉頭見夜灼翼站在門口,背襯着夜色,冰雪一樣的純淨。
“翼!”快步過去,歡喜地道,“你怎麼來了?”
夜灼翼久久地看着歐陽炎一動不動,像是分別了太久似得。
“……翼,怎麼了……”
“……我來給你送點東西吃,這是我做的。”夜灼翼一笑。
歐陽炎這纔看到夜灼翼手裡挽着一個籃子,籃子裡擺着碗盤,碗蓋下飄着清淡的飯香。
“翼……我……”
“我都知道了……”夜灼翼輕聲道,將安寧的氣息圍上歐陽炎。
“……我只是不想讓你難受……纔沒有告訴你……這些天沒有去看你……”
“跟我還用說這些嗎?”夜灼翼握上歐陽炎的手,“……不是還有我呢嗎?”
“翼……”歐陽炎覺得心好暖。
“別傻了,來,吃點東西……”
歐陽炎點頭,感激地道。
“……嗯。”
吃過東西,兩人一起出去走走,夜灼翼散發着安靜的氣息包裹上歐陽炎,一時什麼也沒說。這個時候她知道歐陽炎不需要太多的安慰,需要的只是一種入微的體貼。
剛剛下過雨,空氣中散發着一股清新的水氣,使人精神一爽。
“……翼,你看那星星多美……”歐陽炎率先打破了這種沉默。
夜灼翼靜靜地道。
“我娘曾經說過,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生命,當生命不在這個世上時就會化成星星掛在天空。我想伯父、伯母也會化成了星星在天空上看着你。”
歐陽炎看着滿天的星斗,苦苦笑了。
“我卻不知道哪顆星星是他們。”
“可他們知道你呀。他們能看見你這還不夠嗎?”
歐陽炎想了想點點頭,隨意地道。
“翼,你的爹、娘也在看着你呢。”
夜灼翼眼前忽閃現出滅門的那一幕,娘爹躺在了血泊之中、親人的慘叫……身體驟然一緊,歐陽炎感覺到夜灼翼的手顫抖了,手一緊。
“翼,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夜灼翼搖了搖頭。
“我有兩對爹孃,親的六歲時去世了,養父養母十歲時也去世了……有四顆星星在看着我……”
歐陽炎聽出夜灼翼的聲音帶着傷痕。
“……對不起……”
“……小的時侯我父母酒對我很寵愛,每天都帶着我去玩,很開心、很快樂……”說着停下了。
……可從那一天她就不再有父母了,也不再有親人了,什麼都沒有,一個人孤零零地行走在世上……
歐陽炎像是感受到了夜灼翼的情緒,搖了搖夜灼翼的手。
“翼,還有我呢……”
夜灼翼笑了笑。
“我們看星星吧!你看它們虛無縹緲,很難相信和我們有關係……我喜歡我父母的那兩顆,還有我養父母的那兩顆……”
歐陽炎怔怔地看着夜灼翼,半晌,遲疑着說出了芊羽對他說的話。
“……我很擔心她會傷害你……”
夜灼翼注視上歐陽炎,看着歐陽眼裡的坦蕩和真誠。
她知道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他只是個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是他曾經有過修行的經歷。
這也給了他帶來了更大的痛苦,在桃花城用了五年的時間來面對現實,其中的心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這一切都因爲曾經面對妖精的時候一時的心軟那可笑的行徑。
即使這樣,如今他還是喜歡上了一個妖精,而喜歡的這個妖精卻又傷害了他。即使知道了夜字號的生意仍然沒有懷疑到她的頭上。
她感到自己顯得很卑鄙,如果這種卑鄙有情可原她無所謂。當年歐陽世家殺了我親人千餘口,在你身上施加再多也理所當然。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這讓她感到有點對不起這份信任,越是如此心裡就越掙扎出一個信念,絕不能讓歐陽炎知道真相。
夜灼翼頭倚在歐陽炎的肩上,以此掩飾住自己不經意流露出的神情,告訴歐陽炎芊羽殺死了紀伯、簫白和如煙,而芊羽又不是普通的白骨化身,她奈何不了她,無法爲簫白他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