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炎從月眉死後那天晚上離開,一直悶在屋裡,再次來到花山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
夕陽打在歐陽炎的身上,看起來整個人很頹廢,神情更是說不出的疲倦。
不管怎樣,月眉的死對他還是有影響的。
“翼……”歐陽炎看見夜灼翼停住了腳步。
夜灼翼坐在樹下的長椅上,背襯着夕陽的餘暉,給她的輪廓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這時在歐陽炎眼裡,夜灼翼就像心中女神一般,夜灼翼安靜祥和的氣息撫平了內心的躁動不安,一下子便放鬆了。走到夜灼翼的身前,蹲下身,深深地注視着她,貪婪地吸着夜灼翼這種安寧的氣息,目光閃着歉意。
“翼,生氣了?我瞞着你……就是怕你生氣,如果你想聽原因我會告訴你我爲何離開的。”
焱淼已經跟他說了,在他走後夜灼翼把花燈扔在地上踩碎。他知道是他做的不對,他最不想傷害夜灼翼,哪怕一丁點的傷害也不想。
“那你還是瞞着我吧,爲了讓你不怕。”夜灼翼淡然一笑,心知肚明。
歐陽炎愣了一下,暗歎一聲,冰雪聰明不足以讚美夜灼翼的心智機敏,想了想道。
“你爲何不彈琴?還有,我也沒見你寫字……”想想,幾次進入夜灼翼的房裡,案上的筆紙都沒有動過的痕跡,他不明白夜灼翼彈了一手好琴而來了這麼長時間卻只是聽過一回,寫了一手好字只見過一次,還都是在特殊的情況下看到的。隨意問道,也是爲了轉開話題。
夜灼翼歪着頭想了想,微微笑了,眉若遠山,目朗秋水,籠着一層玉一般的光澤。那模樣讓歐陽炎目光一癡,好不心疼,手輕輕撫上夜灼翼的臉頰,輕喃地道。
“翼,想說什麼?”
“我琴彈的如何?”
“天下無雙!”
“我字寫得如何?”
“古今唯你一人!”
“哦,何以見解?”
“琴音猶如天籟之音,字若自然之靈氣!”歐陽炎毫不吝嗇地讚美。
夜灼翼略一沉思,鄭重地道。
“人人都言,達到無相無我的境界是大道自然,也是最高境界,其實此言差矣。”
歐陽炎聽到這裡不由收住心神,只聽夜灼翼道。
“那將是另一種遺憾。天籟之音、自然之靈也就代表着沒有七情六慾,而活着其實就是這四個字。爲了那些境界而拋棄的東西,也許最終是你想得到的東西。”
歐陽炎若有所思,畢竟在天一門修行過,而修真界講究的就是破除七情六慾參悟天機,然後羽化成仙,可是以夜灼翼這麼說那麼大道的最高境界豈不是俗世?這倒有些糊塗了。
“翼對修真界的修行之術也懂?”
夜灼翼伸手取過歐陽炎的那把劍,拇指輕輕一按,劍已出鞘。
歐陽炎看了她這一個動作,心念一動,翼會武!這個動作只有武者才能如此熟練地做出。
夜灼翼道。
“你可知修真界的人爲何慣用劍嗎?劍乃雙刃,代表利弊。我說過習武不過是強身健體,這就是他的最大意義所在,而修真界卻是將一些井底之人託到井沿看一眼再掉下去而陷入絕望。”說着劍入鞘。
歐陽炎詫異道。
“你不相信飛昇?”
“相信。但我更相信,不是所有天資絕佳、努力勤奮的人就可以做到的。”
“翼是怕自己到了那種境界……還是……”
夜灼翼搖了搖頭。
“人有時候看得太多也就淡了,這一淡未必是好事,可是卻不受抑制。”
“我明白了,你是說修真界害了很多人。”沒有一個人投入修真界不追求那至高無上的境界的,但是在這條路上絕大多數的人都失敗了,外因也好內因也好,總之是失敗了,而他歐陽炎就是其中一個。
“也許只有自己心裡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可是往往最後才知道,而那時又往往晚了。”
“翼,你想要什麼?”歐陽炎定睛地望着夜灼翼的眼睛,專注又專心。
“我……”夜灼翼看着歐陽炎那雙動人的眼神,一時敷衍的話無法出口。自己要什麼呢?報了仇回山裡以琴爲伴……只是,只是不知何時這個念頭像是越來越遠,不再那麼迫切了。
“我只想在這俗世凡塵中,流連忘返,縱情一世。”夜灼翼神情帶着悠然嚮往之意。
歐陽炎怦然心動。
“翼,我陪着你好嗎?”緊緊抓住夜灼翼的手放在脣邊輕輕吻着。
“姐姐!”一句不和諧的話在歐陽炎的背後響起。
歐陽炎詫異地回頭看去,一個黑衣少年抱着膀在不遠處的桃花樹下站着,向他冷冷望來。那雙冷厲的眼神充滿了敵意,這讓歐陽炎感到極不舒服!
這是誰?歐陽炎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不由眉頭一皺,桃花山莊從那裡出來這麼個人……等等!他叫什麼?姐姐……忽然想起這個人剛纔叫了一聲姐姐,看向夜灼翼,他是叫她姐姐嗎?
夜灼翼輕輕招手,黑衣少年快步走過來,抱住了夜灼翼的一隻手臂依附上。
夜灼翼內心苦笑,在以前夜巽跟自己可是從不在外人面前這樣親密的。
“這是我弟弟夜巽,這是歐陽炎公子。”
弟弟?果然如此!歐陽炎看到這個夜巽內心不知爲何有一種強烈的排斥!
對花無惜開始有點鄙夷,但後來即使再怎麼跟夜灼翼親近、再怎麼膩在夜灼翼的懷裡都沒什麼感覺了,特別是當花無惜天天跟谷玉混在一起,他倒還有些接受花無惜了,真把他當作了弟弟。但這個夜巽就不一樣了,何止是不順眼!
夜巽那雙眼睛毫不掩飾地散發着冷光。
歐陽炎畢竟年長几歲,經歷的事情要比夜巽多,畢竟還是真正的人,不管內心怎麼想臉上還是掛着平和的笑容。
“夜巽,你好。”手仍緊緊握住夜灼翼的手,沒有半點分開的意思。
夜巽沒有發一言,就那麼冷厲地瞪視着歐陽炎,像是要將歐陽炎瞪視到骨子裡。
歐陽炎不以爲意,將目光轉向夜灼翼,關切地道。
“翼,夜巽是不是心智上有毛病?”既然花無惜那個樣子,那麼這個夜巽會不會是花無惜第二?
這句話在夜巽聽來可是充滿了挑釁。當然歐陽炎心裡明白的很,擁有這種眼神的不可能是花無惜第二,他是故意說的,只想激怒對方,看看這個夜巽到底有何神聖!
夜灼翼如此聰明,如何猜不到歐陽炎的心思,無奈地看了歐陽炎一眼。
歐陽炎對她一笑,目光中露出了一絲可愛的狡黠。
夜巽冷冷道。
“你纔有病!”
“夜巽不得無禮!你身子不好回屋歇着吧。”
夜巽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歐陽炎,冷冷地道。
“我很好。”說着便道,“久聞歐陽公子大名,劍爲一絕、琴爲一癡……”
“夜巽太過了!”夜灼翼沉聲道,聲音有些嚴厲。
可歐陽炎卻似有興致地道。
“翼不要怪他,夜巽年少氣盛,聽了我的名號,心裡不服也是難免。”說着淡淡笑了,“那些虛名只是朋友們起的,不必當真。不過聽你的意思,你也懂琴劍?”
夜巽放開夜灼翼的手臂。
“我們來比一比!”
夜灼翼剛要開口,夜巽馬上道。
“我跟他比琴!”轉身回去取琴。
夜灼翼伸手要去攔,歐陽炎抓住她的手,低低地道。
“翼,你的弟弟好像對我有很大的意見。”
夜灼翼似有責怪地道。
“你剛纔不是說他年少氣盛嗎,你還用言語激他。”
歐陽炎立刻眨了眨眼睛。
“我激他了嗎?翼,就算他是你的弟弟,你也不能這麼偏向他啊,給我一點公平嘛。”一臉的無辜。
歐陽炎也是聰明人,間接地告訴夜灼翼,他是明白的。
如果夜巽剛纔的那一個眼神歐陽炎再看不出來,也枉他在風月場所摸爬滾打這幾年了。
夜灼翼嬌嗔地一笑。
“你想怎樣?”
歐陽炎探過頭來在夜灼翼的耳邊輕輕道。
“我打算下次再帶來一個女孩,最好結果像花無惜和谷玉那樣。”
夜灼翼撲哧笑了。
“你來一個弟弟我就準備一個。”歐陽炎又加了一句。
這時夜巽忽然風一樣來到他們面前,嘩的一下打開琴盒,發出很大一聲。
“歐陽公子請!”渾身散發出一種囂張的氣勢。
歐陽炎感覺到了他的殺意,心裡不免有些好笑,果然是年少啊,淡淡道。
“你先請!”
夜巽扔掉琴盒席地而坐,將琴放在膝上,左手扶琴,右手去撫。
他拿的琴正是花無惜贏來的那張千年古琴。
琴聲一響,凌厲的、看似亂其實有序的音符一時間排山倒海的江河一般涌出!
歐陽炎心裡便禁不住讚歎不已。夜灼翼的琴聲見識過,花無惜的琴聲也見識過,而這個夜巽的琴聲和他們都不一樣,與其說是琴聲,不如說是殺意,如果夜巽的琴聲能殺人的話,自己已經不知死多少次了。
夜灼翼心下一嘆。
歐陽炎卻想的是,既然夜灼翼將花無惜和夜巽養大的,那麼這琴聲也該夜灼翼教的,真是名師出高徒,夜灼翼了不得,花無惜和這個夜巽也非等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