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壞事可分兩種,一種是損人利己,一種是損人不利己。
阿嬋此刻的心態就是損人不利己,她不想再辯白,左右是個死,還不如拉幾個墊背的一起上路。反正豁出去了,結果如何,她不在乎了。
這種情況是最難對付的,要想從她嘴裡套話,再順着查出幕後真兇,十分難纏。
胡仙仙的目的並不是要把阿嬋碎屍萬段,而是要救出杜婉蘭。如果杜婉蘭之案無法翻轉,張家得徹底破碎,想想張瑞娟要面對的悽慘人生,她就愧疚難安。
損壞一個東西容易,要保護一個東西完好無損纔是最難。
胡仙仙猛打猛衝慣了,近來發生的事全是不能靠打打殺殺來了結的,或許是天意要磨鍊她的耐心和分析能力。
明天就到行刑之期,可所有的證言證物還是主要指向阿嬋,只要阿嬋推說很多事情是杜婉蘭讓她做的,那麼杜婉蘭就無法脫罪。
查到這一步,胡仙仙已經很明確分析出這些事情葉贊纔是幕後主使,可怎樣才能把線索引向葉贊?
直接找葉贊嚴刑逼供可不行,即使有辦法讓他招認,時間也來不及了,他只要熬過一天,杜婉蘭便再也沒救了。
阿嬋雖說承認了灌砒霜毒死阿裙,可她只需一口咬定,之所以這麼做是爲了讓阿裙閉嘴,使兩個孩子被杜婉蘭所殺的秘密不會泄露,那麼她殺了阿裙也因杜婉蘭而起。
查到如今,相關證據還是主要指向了阿嬋和杜婉蘭,要證明一個人清白可比誣衊一個人難了太多。
十月十八下午申時,胡仙仙帶着滿腹悶氣回到仙緣圃,從阿嬋那裡問不出有用的話,只能讓阮文月帶人嚴密看守着她。
沒有交阿嬋到官府,一是怕她翻供,連毒死阿裙也不承認;二是怕她自盡,沒了指證葉讚的人。
胡仙仙回來是等着見程浩風,平常她不願給他添麻煩,但人命關天,她又腦子裡一團亂麻,只能求程浩風幫忙。
不久,程浩風從鄭天霸的軍營趕回來,開解胡仙仙:"你先別想着怎麼樣把葉贊繩之以法,帶了情緒去想問題會失去理性。"
胡仙仙點點頭,可她已經失去理性,要不然早理出頭緒了。
程浩風溫和一笑,繼續說:"你可以先想一想,已有的物證有什麼用。杜婉蘭和阿嬋不是主謀,那麼有些物證必然是她們不瞭解的。只要弄清哪些物證她們無法說明用途,哪些物證又是她們平常無法接觸到的,那就能慢慢找到她們與案件無關的證據。"
胡仙仙想了想,即使砒霜也屬於時常能聽說的東西,購買也不算很難,只有那鉛礦和奇異香爐是一般人不可能找到,也難用到的。
尤其那個香爐不是常見器物,和普通香爐完全不同,阿嬋和杜婉蘭不可能接觸到這樣的東西,是誰給了她們圖樣去訂製?
想及這些,胡仙仙心中豁然開朗,發靈符給秦沐風,讓他撈到鉛礦後先去查鉛礦來源於何處,不用急着返回。
胡仙仙又去張氏莊園詢問杜婉蘭常去製作器物的有哪些作坊,走訪幾家可能製作香爐的坊主。
尋到製作香爐的那家作坊後,一位老工匠看了簡圖後承認是他做的。
胡仙仙讓他拿出製作時阿嬋給的圖樣,老工匠說與張家人相熟,往常都是他的坊主設計圖樣,只有那次是張家給圖照做。
當時制好了香爐後,阿嬋還把訂製香爐式樣的圖紙收回了,並可能已燒毀。
胡仙仙不由心裡發涼,正要絕望,但那個老工匠又說照着圖樣繪製了一幅圖,複製圖他還保存着。
這話一說,胡仙仙差點兒高興得蹦起來,老工匠可不知道他轉彎的一句話有多大作用。
老工匠還讓胡仙仙別把照原圖又私繪了圖的事說出去,他這麼做是因認爲這個圖樣出於王家。
在工匠的心裡,除了棲雲山莊的雲家,就是北荒王家的器物最能代表工匠們的最高手藝,他想偷師學藝。
而云家後來專做武器,王家主要做各種日常器物了,王家制器的技藝高度,是天下工匠所仰望的。
他看過很多王家的名品,對設計風格,內部構造算十分了解。
胡仙仙再三保證不會提老工匠想偷師的事,要來了複製圖,又保證會給更多王家器物製作圖樣給他參研。
得了圖紙,胡仙仙急忙趕回仙緣圃,請程浩風幫着查出到底是王家的那一個人繪了這圖樣,又最初是交給誰的。
恰好,王老蔫兒來辦蒯家的事之後,他在京城結交了個相好的青樓女子,找了藉口拖延回北荒省的時間,仍在京城盤桓。
程浩風親自出面給王家的人施壓,王老蔫兒不願說這些,推說不知道是誰畫的圖。
程浩風說那香爐是重要物證,已知圖樣出於王家,要不說清楚,那他們王家是害張家兩個孩子的真兇!
這嚇得王老蔫兒發愣,按理說圖紙已經毀了,又怎麼會牽扯王家的人?
程浩風看他眼珠亂轉,猜到他所想,告訴他是阿嬋並沒有燒毀圖紙,還交出了圖樣,指認是王家在京城分店與張家有商業競爭,才害張家。
這是故意扣帽子讓王老蔫兒心亂,他只晃了眼圖,程浩風就快速收起圖紙,沒辨清到底是王家工匠所畫,還是其他工匠仿繪。
王老蔫兒是多疑的人,他又怎麼會願意被反誣?於是王老蔫兒推出葉贊,說是他曾來讓王家分店的人造這種東西。
但當時沒答應給他造,後來之所以又給一張圖紙,是因他提了是蒯大少推薦他來的。
但只給了圖樣,而且當時葉贊也沒有說到底是什麼用途,所以這些事跟王家無關。
程浩風表示感謝,也表示絕不攀連王家的人,請王老蔫兒派那個繪圖的工匠跟着他回去,以便做證就好。
然後,程浩風回了仙緣圃,等着秦沐風回覆鉛礦的查證情況。
夜色籠罩大地,秦沐風到了,程浩風在閒雲觀門口攔下他,讓他先把情況說了,別急着見胡仙仙。
秦沐風說鉛礦是選的含量最純最多的礦石,這產鉛的礦不多,讓曾經供給煉丹的衆多藥商推薦,說是幾家有好鉛礦的礦主。
這其中有蒯家,本來就和蒯家有仇,秦沐風先去蒯家的礦,結果真打聽到曾有人求礦上的人給好礦石。
其實含量又純又多的礦石並不多,只因是蒯大少介紹來的纔給了那人。
秦沐風讓那礦上工頭看葉贊畫像,認出去要礦石的正是葉贊。
查到的這兩樣證物都指向了葉贊和蒯大少,程浩風和欣喜的秦沐風不同,神情凝重要他別再把蒯大少牽扯出來,只把查到的結果告知胡仙仙就行了。
秦沐風疑惑不解,這是個扳倒蒯家的好機會呀!
程浩風對秦沐風說,其一,正與蒯森雄在合作,把此事給蒯森雄說了再壓下,可以讓他欠個人情,談條件時能佔主動。
二是,由此事可見蒯大少沒把這事讓蒯森雄知道,他們父子面和心不和,蒯大少瞞着父親在培植他自己勢力。與其這時除了蒯大少,還不如讓他們父子之間展開爭鬥,去對付他們,遠不如讓他們蒯家內鬥消耗,自己削弱自己勢力來得省心。
兩人商量好後,再去告訴胡仙仙和案情有直接關聯的線索,胡仙仙趕緊再去審阿嬋。
見了阿嬋後,胡仙仙給她鬆綁又擺菜斟酒,苦笑說:“你這一輩子活得可憐,反正也救不了婉蘭姐,我也不送你去官府了,親自送你最後一程,有什麼要交待的遺言給我說吧。”
“遺言?也沒有人在乎我是生是死,留話兒給誰聽?”阿嬋飲了一杯酒,終是難逃一死,痛快醉一回。
“有人在乎你的,婉蘭姐把你當親人呢,她至今不相信你利用她、陷害她。你很快要上黃泉路了,她要明天才行刑,還可以聽聽你的遺言。”胡仙仙目光真誠平視着阿嬋雙眼,雖是來套話的,但所說杜婉蘭仍舊相信阿嬋卻是真的。
阿嬋渾身輕抖,眼淚漫出眼眶,側過頭擦了淚,又帶着哭腔說:“我對不起夫人……哪還有臉留話給她?”
胡仙仙看出她的心理防線在崩潰,肅色說:"你對不起婉蘭姐,可葉贊又對不起你!爲什麼要傷害真心對你好的人,包庇利用你的人?"
被她這麼一問,阿嬋嗚嗚咽咽的哭泣聲變爲嚎啕大哭。
胡仙仙語氣嚴厲:"葉贊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有陰謀,不是見了張瑞娟之後纔對你變心!他利用你做事,從來沒有想過撈點錢就回皖州安心過日子,而是早就打算一旦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把你推出去當替罪羊!"
然後再把查到的關於葉贊之事講了,又對阿嬋講還有讓葉贊受嚴懲的機會,只要她講明事情來龍去脈,指證葉贊,可以儘量對她寬大處理。
阿嬋哭累了,也想通了,給胡仙仙從頭開始說。
原來阿嬋和阿裙是一個村裡長大的,阿裙要大幾歲,對阿嬋像對親妹妹一樣好,可阿裙被迫當了張敦外室後,她開始嫉妒阿裙。
阿嬋向胡仙仙自慚而笑,"你雖說曾經家道中落,可你的日子再艱難也比寄人籬下被嫌棄好很多吧?我爹孃早亡,外公外婆養大了我。他們去世後,舅舅舅媽賣我進張家當丫鬟。
你可能認爲給別人當小做妾是下賤的行爲,可我真嫉妒阿裙,你們沒受過那種苦的人沒法明白,吃不飽穿不暖還不是最可怕的,時時刻刻沒有一點安穩,睡也不敢睡踏實了,這種感覺纔是最可怕的。
完全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主子想罵就罵、想打就打,哪怕是被殺死了,只要給家裡人賠點錢就算主子心善。
我費盡心機才留在夫人身邊做事,爲了多掙銀子,少受打罵,很多人跟我搶這位子呢。
日子過得苦悶,有一天下雨的夜裡,和新認識的賬房葉先生聊天發牢騷說起這些事,他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