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程浩風交待着關於裔血離火陣的事,羊族長面容顯得認真嚴肅,心裡卻有些想笑,這多吉.喀勒曾因鬼金羊一族想找番邦當靠山多次藉機欺壓,如今倒似成了葬鷹谷的看門狗一般,這程浩風頑童般的做法讓他大大出了一口惡氣。
交待好後,程浩風讓他們自行處理各項雜事,他要下到裂隙去看看。
行過綠綠草地,漸漸只有稀疏灌木叢,程浩風知道裂隙快到了,縱身而起飛到空中俯瞰,只見一線黃白輕霧幾乎貫穿整個葬鷹谷,整個谷底和裂隙就似是綠飄帶上有一條黃白花紋。
飛得更低了些,靠近霧氣時只覺陰寒入骨,且與冰天雪地的寒冷不同,也與鬼界陰魂的怨氣不同,那是一種雖然冷,卻不讓人瑟縮還讓人脹得發熱的感覺。
程浩風眉頭擰緊,莫名燥熱感讓他煩躁不安,要冷靜考慮一下此時應不應該下去看看怎麼也冷靜不下來,到後來再沒了權衡利弊的想法,只是對這裂隙看着極不順眼,想征服也想要破壞!
一口氣衝下去十幾裡,白霧茫茫中凜冽寒氣沒讓他心平氣和下來,還讓他從心底泛起狠絕之意,覺得世間一切都沒什麼可留戀。
快往下二十里了,程浩風感知到熟悉的氣息,非常非常熟悉——是他自己的氣息!
蹦蹦雖然沒有法力,但有禽類天生敏銳感知,這裂隙中真的有自己氣息!程浩風既震驚又疑惑,頭腦也瞬時清醒幾分。
細細感知那氣息,能確定是自己的氣息,但是那氣息暴虐異常得不像他了。活了那麼久,經歷那麼多,他已不是那個出身書香門第的敦厚古板少年了,但雖有過陰謀和殺戮,他仍堅信自己不會暴虐成那般。
再說,修者在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感知到自己氣息也不算很稀奇,比如他用過很久的物品若是被其他人拿去,又遺失在某個陌生地方,等他去了那地方當然會感知到自己氣息。
可這裂隙之下顯然不屬於此種情況,誰會把他用過的東西丟到這裡來?
但那明明是屬於自己的暴虐氣息從何而來?他越想不通,那道暴虐氣息就越濃烈,最後將他完全籠罩起來。
他意識越來越模糊,不由陷入幻境中,說是幻境也不全對,更像是記憶回放……
一個厭倦塵世種種紛擾的少年要出家修道,他認爲京城裡的那個官宦之家如同是囚籠,他要尋一片清靜樂土,讓心靈自由飛翔。
經過努力,拜在淳和真人門下,師父爲他取“程浩風”之名,還特意帶他去雲華觀後呼風河畔鄭重交待說:“爲師相信你勤勉、上進、守律,只提醒你莫要用情太深,莫要殺孽太重。”
他平視着師父,乖順而自信地說:“世上女子皆淺薄,哪有求索無上大道令人嚮往?至於殺孽,徒兒自幼即能與鳥獸蟲魚溝通,不忍傷害鳥獸蟲魚又怎願造殺孽傷害他人?”
晁玄同嘆了幾聲,無奈搖搖頭,憂慮之色盡顯。
“師父不信我?”程浩風倔犟抿緊脣角,頓了頓又再說,“那請師父將我心中殺意抽去幾分。”
他知道師父晁玄同法力甚高,親眼見過師父將兇犯戾氣化去,那麼當然也能抽去他心中殺意,少了殺意肯定就不會嗜殺。
晁玄同目光定定看着他,許久後,目光柔和起來,左手中指和食指捏爲劍指毫不猶豫地點向程浩風心窩處,指尖只觸到了衣服抵在心窩,可程浩風真如利劍穿心般劇痛起來!
忍着痛不肯哭嚎,痛意直侵腦髓,程浩風痛暈了……
記憶中的他痛暈了,裂隙中的他悠悠醒轉,原來這暴虐氣息是他心中殺意,被摒棄的殺意機緣巧合之下落入裂隙。
程浩風苦笑自嘲,我是有多重的殺意纔會凝結不散,並積在裂隙白霧中引得蹦蹦一次次想探明呢?師父想要避免許多災劫發生,一次次提醒、訓斥,可終究是天命難違,我還是把不該做、不能做的事全做了。
想起師父,又想起師父因了他們幾個弟子在天庭表面風光實則承受了沉重壓力,內心難免愧疚。
愧疚至極,想到師父與師兄弟們處境皆難,而他在人間看似位高權重,想要的卻得不到,愧疚與失落交替變成不滿,不滿又變成難以遏制的憤怒!
墨冰劍出,運足力氣劈向白濛濛霧氣,劈砍、削刺、抹絞,用最有攻擊性的招式發泄怒氣!
劍光閃閃,霧氣被分割成東一團西一坨的,亂糟糟像是破碎棉絮。
墨冰劍的劍氣寒冷,程浩風怒火攻心,他眸底燃燒着怨憤火焰,本應有激烈情緒表露,透出的意味卻是漠然,劍氣霧氣交加使裂隙中凍出一層又一層寒冰。
他所求是愛人朋友都好好的守在身邊,此刻變成渴求強大力量徹徹底底毀掉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不該毀滅嗎?讓他鄙視的人安然活到老,讓他珍視的人命運多舛,沒有光明可追逐那就擁抱黑暗!
癲狂的他渴望肆意殺戮,只有血腥才能讓他平靜!程浩風沒注意到原本透明而繚繞幾絲墨色輕煙的劍光,此時冒出濃重而混濁的黑氣。
還好,這裂隙之下沒有任何生靈,劈砍得幾乎精疲力竭後,程浩風頹然倒在一塊冰上,失魂落魄的模樣,雙目無神地迷茫看向上方。
“仙仙,什麼時候才能卸下一切負累,什麼時候才能跟你一起平靜生活?你知不知道我很累很累,對未來很沒有信心?”他苦澀笑着喃喃自語。
絮絮叨叨說了很久,他忽然瞳孔一縮:“仙仙……我恨你,好恨你,總是想拋下我……你從來沒有爭取過……只會把我推開……”
喉結驟緊,再也說不出話,咬着牙冷笑,笑聲也似嗚咽。
被攪亂的白霧又聚攏來,與冰層凝在一處,寒意透心,程浩風的髮梢和眉毛覆了薄薄銀霜,似是垂垂老矣。
若是沒有了功力,他早該衰朽入土了,但與其說支撐他鬥志的是功力不如說是恨意,恨聲念着:“扎措,我不可能讓你如願的,即使我不成功也絕不讓你成功!設下絕欲奪情咒,這種只有你能跟她歡好才能解咒,別人碰了她會讓她咒發心痛而死的惡咒,註定你永遠得不到她的心。你故意噁心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讓你死都算便宜你了……”
狠狠罵了,內心忽又感到空虛,空虛之後再度愧疚。
“師父,我不是沒有爲大局着想過,我做那麼多,最初也只是想開劈個小小空間,讓她一分爲二,一個去承擔大義,一個和我平淡快樂到死,即使死也死而無憾了。是天意不給我機會啊,她身份脾氣不論怎麼變,骨子裡的本性不會變,沒有可能一分爲二,我只能用盡辦法,甚至不擇手段陪她走下去。”
他的解釋沒有其他人聽到,只有自己的回聲在霧氣與冰層中飄蕩。
孤寂感襲來,語調也帶了悲聲,話語卻是關懷與擔憂:“仙仙啊,你知不知你做錯了什麼?你對我總是能狠得下心來,不和我商量就散盡我情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再是我,事情會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到時候誰幫你承擔後果?”
因躺在冰上,又沒有調御靈氣,他身體慢慢冰涼僵硬,這時又慢慢回暖,髮絲和眉毛上的冰霜融化成水珠滴落,“仙仙,我恨死你了!好想從此不理你,好想退出這是非漩渦,真的恨你,又還是要爲你擔憂……怕你出什麼意外,你總會突然出些讓我措手不及的事……等我夠強大,一定把你關起來,該承擔的替你承擔,讓你只在我掌握中。”
搖搖晃晃站起身,抹了抹臉上的冰水,程浩風語氣溫柔了幾分:“想你了,又想你了,你們定然已經攻下夜城了。夜城容易攻下,扎措他們不會在夜城投太多兵力,必然退往登龍堡和迷窟負隅頑抗,那裡纔是他們的大本營。你是定數之中的變數,可別急於冒進闖禍,又得我去善後。”
靈氣運轉,凌風而上,悵然自問:“希望有一天沒有任何人、任何事來打擾我們,這一切煩惱何時能甩掉?”
到得羊族長的帳篷裡,羊族長見他悲涼落寞之態,驚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探裂隙耗費了不少靈力,有些乏累。裂隙之下十分兇險,你們千萬別爲了獵奇再下去。”程浩風淡淡回答。
羊族長覺得他不是損耗靈氣後的虛弱感,給人很奇怪的感覺,具體奇怪在哪裡卻說不上來。
程浩風不知羊族長在皺眉思索什麼,交待說:“你們安頓好後,你派人在那個裂隙周圍設些警戒標誌,防止有人靠近。那個裂隙如大地傷痕,我命名爲‘滅情痕’,以爲就用此名稱之。”
羊族長一一答應,再又囑咐些雜事,最後喚了蹦蹦來交託以後事項,諸事安排完畢,程浩風趕去了夜城。
到夜城才知道已是四月十一了,昨天即已攻下夜城,留下少部分軍隊駐守在城中,大軍由樊鼎瑤率去了城外登龍堡和迷窟。
新的戰事還沒有展開,胡勇剛幾經勞累、氣惱、擔憂,身體已很不好,攻下夜城後略鬆懈些,強撐着的身體就垮了,胡仙仙留在城中照顧兄長。
程浩風在城中一處富戶空屋臨時改建的營房找到他們,見了他們後也不顧有其他人在旁邊,把胡仙仙緊緊擁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