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風頓住劍,回頭仰望。看清空中來客後,他似笑非笑地對黑娃說:“沒想到你面子還挺大,驚動他親自來求情。”
來客有兩位,那哮天犬會來是在程浩風意料之中,二郎神會來就令他有幾分意外。
這天上神仙品級分得很清,但要從職位高低判斷修爲高低卻並不準確。
洛玄心是天仙修爲,但她是祖師親傳弟子,任刑律司主事,與人間刑部侍郎類似。
程浩風曾任刑律司的校勘天仙,說白了就和人間刑部管記錄口供的小吏差不多。不過,好歹也算正式公職。
哮天犬也是天仙修爲,卻只能當看家狗。
哮天犬的主人只掌管執法之事,但修爲已是不滅金仙,而且是接近無幻金仙的不滅金仙。
二郎神對於自己高修爲低職位的待遇,一直有不滿。在天庭之時,程浩風就知道他消極怠工的時候遠多於積極表現的時候。
不過,二郎神一向只管與自身相關的事,對人既不友好也不會刻意爲難誰,程浩風和他沒有交往也並沒有起過沖突。
此時,二郎神親切呼他“仙友”,還有請求他放人之意,是得賣一個面子。
“見過神君。”程浩風恭敬稽首。
二郎神職位不高,卻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畢竟他修爲實力高,還和天帝是血親,誰知道他如今受打壓,是不是天帝刻意培養他?
程浩風也不願再多生事端,只想快些了結事情。
見程浩風態度謙恭,胡仙仙也行禮問好。
二郎神笑着還禮,指了指身後跟着的青年男子說:“都怪這孽畜自做主張生出禍端,但他已經後悔不迭,不知能否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黑娃畢竟與他有手足親情,可否讓他帶回家去給黑狼王處置?”
程浩風從來不曾見過二郎神如此客氣地跟人說話,也就準備應允,但他還不知胡仙仙是什麼意見,就看向她。
她沒有先反對或附和,而是打量起站在二郎神側後方的哮天犬。二郎神與俗世流傳的畫像長得相差無幾,而哮天犬則是個樣貌平平的男子,看起來挺忠厚。
胡仙仙有些訝異他怎麼會長得這般平常,隨後又自嘲一笑,連黑娃都以人身在凡間過了幾十年,哮天犬當然早就可以隨意化人形,並完全隱去異類氣息。
“你帶黑娃回去後,你們父親會怎麼處置他?”胡仙仙可不想只是訓斥一通,關個幾年就了事。
“他經脈傷得很重,光是給他治傷就得耗費很多物力財力。如此一來,即使父親不懲罰他,也有家族成員嫌棄他、欺負他,這應該就算個大懲罰了吧?”
聽哮天犬回答倒實誠,沒有故意發誓如何如何來敷衍,胡仙仙微頷首,表示同意由他們帶走黑娃。
“多謝二位仙友大度寬宥,本座以後定會對屬下嚴加管束,不會再有類似的事發生。”
二郎神再施一禮,程浩風他們回禮。胡仙仙覺得也該告辭離去了,正想說辭行的話,二郎神又搶先開言。
“程仙友修行進步好快,就將步入金仙境了吧?不知是得了什麼天材地寶,還是有奇遇?或是學了什麼快速精進的特異法門?”
程浩風神情僵了一僵再答道:“我不知自己修爲如何,通緝令雖已撤,我終還是沾染魔 性,沒有仙階。人生際遇不同,得的機緣也就不同,我的修行法門並不適宜其他人。”
這是委婉拒絕了二郎神想知道他修行法門的要求,二郎神冷笑一聲,不滿地瞥一眼哮天犬就說:“本座還有天庭職事在身,雜務繁忙,就不多敘,告辭!”
一道金光衝上雲霄,倏忽不見。
程浩風撤去黑籠,請哮天犬快帶走黑娃,哮天犬正要接過以靈氣託到半空中的黑娃,那黑娃猛一掙扎。
“老子不回去!回去讓那些混蛋看笑話兒,還不如死了!我要去鬼金羊一族,他們會收留我的!”
黑娃像個大泥鰍似的亂扭亂滾,受傷的四肢怪異地垂下。哮天犬和程浩風的靈氣續在空中托住他,都不知該怎麼辦。
“我要去番邦鬼金羊一族,我不回黑狼王的族羣,你們聽到沒有……”
胡仙仙聽他吵嚷不休,就斥道:“你該去哪兒,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必須送我去!你們少來裝好人,要不是你們兩個攪風攪雨的,老子早輔佐王爺當皇帝,封侯拜相了!你們別以爲事完了,還有你們哭的時候……”
聽他沒有半點悔過之意,程浩風又想起他以前所做、所說,氣不打一處來,就撤去靈氣。
沒有靈氣依託,黑娃半邊身體滑下,哮天犬趕緊再運足自己靈氣將他整個移過來。
“你別鬧了,再鬧出個什麼事來,我怎麼跟父親交待?”哮天犬語重心長的勸着。
“呸!要不是給你弄那什麼六芒星魂,老子至於落到這一步嗎?早就把那妖道困死在絕廳裡,把那妖女弄到手了……”
黑娃既因敗了不服氣,又因傷口疼痛難忍,只顧亂說着發 泄心中不滿,都沒注意到程浩風和哮天犬皆變了臉色。
“啪……”程浩風一掌拍向黑娃的頭,拍得他眼冒金星,口鼻滲血。
“你……你不該再出手傷他的,我怎麼跟父親交待?”哮天犬趕緊去尋身上帶的療傷丹藥。
“不好交待是麼?”程浩風運足勁力再拍一掌,拍得黑娃頭骨碎裂,腦 漿四濺。
黑娃突然瞪圓眼睛,又瞳孔急劇收縮,再突然瞳孔放大、散亂,嚥氣了。
陡生變故,哮天犬和胡仙仙都來不及阻攔,看看黑娃的屍身再看看程浩風,還沒完全弄明白事情怎麼會成這樣。
“仙仙,我們走。”程浩風拉起愣愣的胡仙仙就飛身入雲。
哮天犬喉嚨裡發出“咯咯”兩聲怪響,才吼出哽住的話:“程浩風,你混蛋!不守信義……你答應要饒了他的……”
可程浩風聽不到了,他已飛出很遠。那飛掠速度快得胡仙仙都有些頭暈,她不敢睜眼,只聽見耳畔呼呼風聲刮過。
待落身於地,胡仙仙只見已到了廓州城外的水潭邊。看看太陽的位置,再以心感應一番,確認是上午巳時。她默算一下,這應是五月十四的巳時。
短短几天,局勢幾變,如今算是塵埃落定,她長舒一口氣。
這天氣風和日麗,明媚陽光下遠處是鬱鬱蔥蔥的山林,近處是波光粼粼的水潭,諸般景緻都使人身心愉快。
胡仙仙側頭笑看程浩風,卻見他雙眼如古井無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程浩風揉了揉她的頭髮,拉她遊入潭水。
程浩風捧水淋在自己臉上,而後又捧水淋到胡仙仙臉上。
看着滴滴晶瑩水珠凝在她臉龐,雪膚花貌真如帶露嬌蕊,情不自禁吻過去。
他的脣傳遞着他焦慮不安、悲痛負疚、憤慨無比等等難受情緒,胡仙仙沒像往常那般找藉口躲閃,乖巧溫順地迴應着他。
泡在水中本來就令人骨酥身軟,程浩風又得寸進尺解 開胡仙仙腰帶,到後來兩人都不着寸縷。如此摟抱水中,真似筋骨都融化,身 體軟得黏纏一起都分不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程浩風在她閉着的兩隻眼睛上各印下一吻,淺笑低語:“睜眼吧,看不到什麼讓你害羞的東西了。”
胡仙仙的神思一點一點從九天之外回到腦海,低眸看清自己已穿上淡青短衣,淡青撒腳褲,才擡眸看程浩風。
他隨意披着深藍長衫,鬆鬆垮垮半束腰帶,敞開的胸膛上還掛着水珠。
“意猶未盡?”見她盯着自己胸膛看,程浩風颳了刮她鼻子,勾脣謔笑。
胡仙仙嬌哼一聲,扭開頭向山崖上看去。
程浩風不再逗她,問她要來梳子給她梳頭。梳好後,從袖裡乾坤中拿出嶄新道袍讓她穿好。
待胡仙仙收拾齊整,再換她幫程浩風梳頭。梳順頭髮後,胡仙仙端詳他一番,覺得他披散頭髮的樣子有種慵懶魅惑感。
“又看得發癡,以後有的時間給你看。我們得處理韓澤燦的事,還得接應無仇他們。”程浩風點她額頭兩下。
胡仙仙低頭抿嘴一笑,很快幫他束好髮髻,理好衣襟。
兩人互相看看是否整理好儀表,再攜手入城而去。
到得城中先去胡勇剛大帳,簡略稟報戰況。胡勇剛要寫詳細的奏報上傳,但快馬入京得兩天後才能回傳消息,就讓程浩風以靈符簡單寫幾句報捷之語,再請示皇上該如何處置韓澤燦。
靈符傳給喬楚詩後才半個時辰,就接到傳回的消息。
“叛賊無需押赴京城,於廓州定罪,斷其根脈,斬絕後患。”
這靈符之上不僅有喬楚詩法印,還有玉璽加蓋其上,這句話就是韓澤熙的旨意。
胡勇剛看了之後,雙眉皺緊,低聲說:“按慣例,造反的藩王都是押進京城由皇上親自處置。
處置寬鬆呢,就是圈禁起來守皇陵;處置得嚴格呢,也是賜下毒酒、白綾,令其自行了斷。
這謀 反之事,從未有過讓官員直接定罪的,我們該如何去辦?”
胡仙仙心中也憂慮,她憂慮的不是如何辦事,而是程浩風眼中好容易纔有幾分平和霽色,此刻又是陰雲密佈。
“殺了韓澤燦,皇上會被罵殘暴不仁;不殺韓澤燦,皇上又怕他再掀風浪。推給我們就在廓州處置,真是有城府。”
程浩風陰陰笑着說完這段話,又向胡勇剛說道:“斬絕後患就斬絕後患,萬事有我來擔着,你們不必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