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術營造幻境的人應當只通過靈氣波動,感應被困幻境者處於何種心境,從而引導被困者或控制被困者。
胡仙仙想不通自己怎麼會也進入盆怪幻境中,若是他功力遠高於自己,或是他破除了幻境,自己應該遭反噬受傷纔對,怎麼可能進入他的幻境中?
她所見幻境中只有一團又一團的霧氣,先是天地都灰濛濛一片,後來霧氣有了色彩,再之後可見紅、黃、綠三色霞光穿透層層濃霧。
她能明確知道這是在盆怪的幻境中,是因光影變換中能感受到迷茫無助的情緒和麻木冷漠的情緒在交織,交織成了近乎呆滯的情緒。
這種情緒和盆怪顯得憨傻又漠然的神情疊合,讓她恍惚明白他不是憨傻,而是強行剝除部分記憶才導致那般模樣。
胡仙仙對他生了一絲同情心,也就不再急於脫出這幻境。她不再以靈氣相抗,就感覺疲倦起來。
因了疲倦就想躺會兒,幻境中當真就有藤榻出現在她面前。她坐上榻,舒舒服服的靠着軟墊側躺下去,眯了眯眼睛。
眯眼睜眼的瞬間,她周圍景象全變。軟榻放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草地延伸向東是個小湖,向南有幾棵柳樹,向北是山路彎彎,向西是村屋田園。
胡仙仙捏了捏眉心,輕笑着安然看向眼前一切,既是已入幻境,就看看會發生什麼吧。
然而,並沒有發生什麼與她相關的事。片刻後,空中徐徐展開淡紫色光幕,光幕中幾個孩童嬉鬧蹦跳着跑出,像是看不見胡仙仙般緊貼她身側跑過。
他們當中有兩個女孩兒,四個男孩兒,年紀小些的那個女孩兒摔倒了,坐在草地上嚶嚶哭泣。
年紀大些的女孩兒只是比摔倒的女孩兒高半個頭,扶不起她,就喊:“二哥,二哥,快來扶菱妹!”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男孩趕緊往回跑,伸出雙臂抱起那個名爲“菱妹”的女孩兒,抱着她走到大石頭上坐下,輕言細語地問:“摔着哪兒啦?疼得厲害嗎?要不要去請大夫?”
菱妹搖搖頭,滿含淚花兒的大眼睛望着他說:“不能……請大夫……娘說家裡沒錢……”
“你只說是不是很疼,我好決定帶不帶你去看大夫,別管錢的事兒。錢哪有人重要?”男孩子約有十二歲,一副小男子漢的模樣說着。
菱妹約有六歲,長得面黃肌瘦,但有一雙清澈美麗的大眼睛。她猶豫着說:“我不知道……傷得嚴不嚴重……就是很疼……小盆哥哥,你說到底用不用去看大夫?”
男孩的小名叫“小盆”,那個大些的女孩小名叫“小碗”,取個賤名好養活的意思。他們是這村中財主的二少爺和三小姐,還有個大少爺小名叫“小桶”。菱妹是他們家廚子的女兒,鄉下人家沒那麼講究,少爺小姐常和奴僕子女玩在一處。
小盆沒有回答,他盯着菱妹嫣紅的小嘴看得發癡。
其他幾個孩子都捂嘴偷笑,小碗擼起菱妹的褲腳邊,沒好氣地說:“二哥……你瞧嘛,就是膝蓋摔紅了一點點,哪兒用得着看大夫?走了啦,我們還得去採菱角呢。”
小盆摸摸後腦勺,擔憂地看了看菱妹的膝蓋,菱妹緩緩放下褲管,小聲說:“還是別去看大夫了……小盆哥哥,我們快走。”
其他孩子先走了,他們跑得瘋快,小盆和菱妹在後面慢慢走着。
小湖的一角流出一個水灣,水灣之旁就是菱塘。菱塘中碧葉鋪滿水面,沙鷗翩翩飛來停在葉片上慢啄慢尋魚兒,翠鳥倏然而下叼起一條小魚就很快飛遠。
心急的那幾個孩子已經推了菱盆下水,雙手揮舞着亂抓亂採。小盆帶着菱妹坐到同一個菱盆中,慢慢划水,只摘那些飽滿菱角。
菱妹摘了一個大菱角,很細緻的剝開喂進小盆嘴裡。小盆嚼着甜脆菱角,真是從嘴裡甜到心裡。
甜甜的感覺蔓延,連胡仙仙都甜甜而笑。只是,這甜甜的感覺很快就變了,變成了甜蜜的憂傷。
胡仙仙覺得這甜蜜的憂傷應該是來源於盆怪,這幻境該是他少年時的往事?
光陰如梭,菱妹快十五歲。這些年小盆一直很照顧她,小盆的家人也喜歡她,小碗更是拿她當親姐妹。
菱妹的身體好了很多,長高了也長白了,出落得鮮花一般。
小盆父母偶爾開玩笑說讓她當兒媳婦,她聽了就害羞跑開。見着小盆,她也羞澀跑開。
可是,小盆已開始幫家裡管賬,支取各項用度時總要見面的。
兩人見面時,常常是菱妹低頭不說話,小盆也臉紅不說話。有好幾次,小碗見着他們這樣,就突然衝到兩人中間,指着他們哈哈大笑。
菱妹十五歲生日一過,小盆父母就準備向她家正式提親了。此時,小碗的親事已經定下,他父母覺得再定下小盆的親事,看着兒女們嫁的嫁、娶的娶,就能享享清福、省省心了。
正要去提親的那天,小桶回來了,是帶了幾個同僚一起回來的。小桶讀的書多,不像小盆在鄉下謀生,他在州衙裡辦事。
菱妹端茶水給小桶他們時,眼睛不由自主多看了一個人幾眼。那人生得真是面如冠玉,十分俊秀,跟其他人一比簡直是鶴立雞羣。
猶其是小桶,跟那人一比,真就像個粗糙醜陋的木桶。因小桶和小盆生得有些像,菱妹忽然覺得小盆也很難看。
菱妹向人打聽到,那人是知府衙門裡的文書,原是官宦人家出身,後來家道中落,但仍都稱他爲“玉公子”。
晚上,客人歇息了。小盆父母帶着禮物去菱妹家提親,因菱妹家就在大宅院旁邊,小桶一家人和小碗也湊熱鬧跟了去。
剛說起親事,菱妹父母就滿口答應下來,在裡屋的菱妹卻突然掀開門簾,冷冷說:“我還小呢,成親的事兒不着急!”
小盆父母有些尷尬,小盆嫂子笑指着菱妹說:“這丫頭是害臊了呢,找的啥藉口?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懷上娃娃了,你還不着急?”
菱妹瞅着小盆嫂子心裡更來氣,她可不想變成小盆嫂子的樣子!小盆嫂子那雙下巴,那俗氣的穿戴讓她厭惡無比!她想着小桶好歹還在城裡做事,老婆都成這樣,自己一輩子跟小盆窩在鄉下,會變成什麼樣?
見她眼睛瞪着衆人沒說軟話,她父母就罵她,小碗忙攔住她父母。小碗拉她進裡屋坐着,細細問她不願成親的原因。
菱妹不敢說心裡話,只說是太倉促了,沒做好心理準備。
聽她這般說,小碗自以爲是的分析,定是夜裡匆忙來提親,顯得不尊重她,所以她才拒絕。於是,小碗讓父母回去選個好日子,要鄭重其事地來提親。
菱妹勉強默認這說法,能拖一時是一時。隨後的幾天,她精心打扮自己,有意無意的在小桶同僚面前晃。她要讓他們看她眼熟,當然主要是讓玉公子看她眼熟。
她樣貌本已很美,又很懂妝扮,自然更顯嬌麗。玉公子看着沒有濃裝豔抹,卻自有動人風情的菱妹,目光越來越火熱。
這麼過了幾天,小盆父母選定了黃道吉日,就要去菱妹家提親。菱妹偷聽到他們滿臉喜色的談着這些,慌忙去找小盆。
她在賬房門口碰見小盆,他仍是紅了臉,她卻沒有嬌羞低下頭。
她用厭惡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小聲責問:“你不要給我添麻煩了好不好?你幹嘛又讓你父母去提親?你就那麼急着要娶老婆?”
小盆並不知道父母又去提親的事,他愣了愣,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我不急……不是不急……反正看你願不願意……”
“你看你啊,說句話都說不清楚,能指望你做啥?我不想嫁人,我還不想嫁人!”她聲調提高了些。
小盆的心傳來鈍痛,他想問她怎麼突然這般對他,終是沒問。他答應她,去勸父母別急着提親。
他父母雖然說着婚姻之事該父母做主,但並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迂腐人,還是答應了二兒子。
又過了五天,菱妹和玉公子已經熟悉,兩人之間眉目傳情的一幕被小碗看到。
小碗約她到村外質問她,是不是對小盆變心了。菱妹說對小盆只當哥哥,從未生出過男女之情。小碗氣得七竅生煙,逼她去和小盆當面說清楚,免得小盆再爲她牽腸掛肚。
小碗帶菱妹去見小盆,可她只是不停的哭,急得小碗催她快說清楚。
見妹妹兇巴巴的對菱妹,小盆讓小碗不許欺負她。看着哥哥那心疼菱妹的樣子,小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二哥,你還護着她,你知不知道她早就變了心!早就想離開你了!”
小盆的臉瞬間鐵青,他攥緊拳頭低吼:“不許亂說!”
他這一吼,菱妹止住了哭聲,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他從她眼神裡看到了不安和恐懼,這實在是很生疏的眼神,生疏到彷彿他們從來都不認識。他似乎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耳朵裡一次又一次的炸 開心碎之聲。
小碗被他的樣子嚇住了,囁嚅着說:“二哥……二哥……你別這樣,菱妹說她一直把你當親哥哥呢……我、我剛纔是亂說的……”
“哦……”他長嘆一聲,然後擠出個笑容,低聲說:“我也把菱妹當親妹妹呢,都怪長輩們亂點鴛鴦譜……唉,我去給爹孃說清楚……”
他說完這些後,匆匆離開。菱妹心中竊喜,小碗也不再爲他擔憂。
她們不知道他走路時已然腳步虛浮,走到她們看不見的角落就吐了血,後來找根枯枝拄着才強撐身體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