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不喜歡被人擺佈,就算是程浩風也不行。在他們暗中較勁的時候,她嚴肅問道:"浩風,我們此來重點目的不是要教訓這些胡做非爲的公子哥兒?也不是爲了我嫂嫂受驚擾之事討公道?
你說要讓他們不敢再拿我兄嫂逼我就範的意思,不只是讓他們不再逼我道歉、陪侍?
你們不只是來調解事情,也是來顯實力,定輸贏?你們是在進行你們自己權勢的爭鬥吧?”
他們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她,她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們:“說到底,最重要的不是我爲什麼傷人,我做得對與錯;重要的是我傷了誰,誰又在幫我撐腰。
問題解決的關鍵不是討論對錯,關鍵是比誰的權勢大,誰又更狠。誰能壓制誰,誰就是對的。
難道你們誰的權勢大,手段高,我就該跟着誰?”
這番話說得那幾個人看她猶如看傻子,而程浩風的神情則是無奈又有些許難堪。
陸來尊則是出人意料地滿臉崇拜神情看着她說:“仙女姐姐,你想問題想得好深。
我以爲昨天的事是怪我醉酒看花眼,把你當樹妖讓你生氣。你又把霍大哥他們當壞人,拿他們撒氣才傷了人。
我還以爲只是氣來氣去大家都不愉快,我哥來勸我們都消氣,才約我們都來赴宴呢。”
胡仙仙聽着他這般說,不由失笑,沒想到還有比自己更“格格不入”的人。
見她笑了,程浩風也笑:“說來說去我們誰都沒有陸二弟看得通透,不就是氣來氣去誰都奈何不了誰,誰得舒坦不了嗎?”
他們幾個人也臉色緩和,岔開話題說其他不痛不癢的事。胡仙仙說了一通之後,心中鬱氣稍解,就不再理他們說什麼,轉而和陸來尊聊些閒話。
從他隻言片語中,胡仙仙知道他大概情況。陸來尊今年二十二歲,年紀不小,心性卻與孩童相似。
他哥哥陸開尊二十八歲,他父親是在陸開尊十歲之時才調到京城的,所以童年也過得比較苦,也就知道上進。陸開尊正是幼時就喜歡白畫眉,又不能擁有自己的白畫眉,成年後才四處蒐羅白畫眉。只是,他沒想到因此引來阿翩這白畫眉族長的仇恨。
來京之前的事,因陸來尊當時年紀太小,他根本記不清。他就只記得生活富貴無憂、父親位高權重、哥哥聰明能幹,他自己就像個只需要吃喝拉撒的廢物。
但是,陸來尊又看不慣那些欺男霸女的事,他跟着花花公子們胡混並沒有參與那些事,他只是喝喝酒、湊湊趣,偶爾還悄悄幫助受欺負的人。
陸來尊一直嚮往行俠仗義、斬妖除魔的快意人生,時時幻想着經歷驚險新奇的事。聽了哥哥居然和白畫眉鳥妖阿翩有故事,他巴不得自己也遇上個什麼妖啊精的。
胡仙仙聽他說着這些,真是哭笑不得。多少人夢想着像他一樣生活呢,他還把自己當廢物?聽他說想遇上什麼稀奇事,她嘲笑他:“那你昨夜以爲我是樹妖的時候,怎麼嚇得跑呢?還是最先跑的。”
“我以爲樹妖是男的,花妖纔是女的。遇上男妖怪了,我當然得跑。”陸來尊振振有詞的說着,一副他所說就是至理明言的樣子。
見他那認真模樣,胡仙仙笑得臉紅撲撲的。這兩人相談甚歡,其他人則是扯些自己聽着都煩的話。
程浩風側目看了她好幾次,她全無察覺,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陸來尊說:“姐姐以後要是見着漂亮女妖,一定先給你留着。”
這屋內氣氛怪異,做東的陸開尊只有不停乾笑。在他乾笑得臉都快抽筋了時,侍女端來王帥加的特製菜。因王帥說是用他自帶的材料烹製,都好奇是些什麼菜,陸開尊才終於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菜上,他不用幹笑了。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凍成冰的菜餚已撤下,王帥指着桌子介紹:“這便是蘑菇煨龍肉和炭鍋驢肉。”
蘑菇煨龍肉盛在瓷鉢裡,炭鍋驢肉則是燜在紅泥小爐之上小鍋中。
“王兄,你這龍肉怕是吹牛吧,哪有龍肉?這驢肉又似乎太平常了些?”葉冠英疑惑發問。
王帥昂首笑了笑才說:“龍肉真是龍肉,不過不是蟠龍、角龍等等這些龍,是‘飛龍’肉。
那飛龍像是松雞,卻比松雞靈活,覓食也比松雞挑剔。飛龍吃松子、榛子之類堅果,也吃些藥草的籽,不吃蟲蟻。
你們聞聞這煨的湯是不是格外鮮美?半點肉腥味、土腥味都沒有吧?
這驢也不是家養的驢,是野驢肉。番邦大雪山的峽谷中,有一片常人去不了的水草豐美之地,那裡羚羊成羣、野驢撒歡。
這些食材平常運到京城早就腐壞,要是運活的會變得肉質粗硬,只有王家商隊能保鮮運到。”
他一邊說着這些,一邊讓其他人品嚐。胡仙仙沒吃,吃這些野味,她心裡不舒服。
她不忌葷素,也不是矯情,就是儘量不吃野味。她認爲豬、雞、鵝等家禽家畜本來就是飼養的,辛苦付出勞動就該享用。偶爾吃點野 雞、野兔也是可以,那些小野獸太多了就會禍害糟蹋莊稼。農人秋季捕獵,那也是自然法則的平衡。
他們這樣爲了滿足口腹之慾,或者僅僅是以吃別人吃不到的東西爲榮,那就是貪婪。
“這是鹿肉,梅花鹿的鹿脯肉。這是冬筍,鮮嫩素冬筍。加個冬筍祛火,葷素搭配才利於腸胃消化。”
王帥繼續介紹着菜餚,“這是金狗肉,是又叫九節狼的那種小獸,不是家養的狗。”
他指着瓷鉢中細膩 乳 白的燉湯,其他人不知道“九節狼”爲何物,程浩風和胡仙仙卻是知道。
那是種似狐似貓的小獸,圓圓亮亮的眼睛,棕黃泛紅的毛,還有根棕、黑兩色 交替分九節的長尾巴。
在胡仙仙是陰陽玄貘之時,伶俐敏捷的九節狼常與憨厚笨拙的陰陽玄貘嬉戲。
九節狼是個龐大的族羣,隔着空間,還隔着上千年,這一隻當然不是舊日玩伴。胡仙仙還是心有慼慼焉,她靜靜坐着,臉色發白、雙目含愁。
他們都向她看去,她說話之時就自減三分仙氣,不說話時倒真有些仙女模樣。因她說話時要麼粗魯潑辣,要麼盛氣凌人,要是邪肆無賴,要麼傻里傻氣,總之是大多數男人都不喜歡的樣子。
她爲赴宴特意換上程浩風備下的衣飾,束髮用層層玉製花瓣累疊的蓮花冠,身穿素白道袍外罩淺紫薄紗袍。這身妝扮顯得端莊高潔、飄逸瀟灑。
再看她面容,應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這兩個形容還形容得不透,因她水眸盈盈還有幾分楚楚可憐之態。
王帥喚了她幾聲,她沒應聲,他又說:“這是雪蛤木瓜湯,專爲胡姑娘備的。十月天氣漸寒,雪蛤即將要入洞冬眠,此時最是肥美鮮嫩,滋陰潤燥的功效也最好。”
說完後,王帥親手將盛湯的小瓷盅端到胡仙仙面前,她還是靜坐不動。
程浩風冷聲對王帥說:“不是她不領情,是她最近提升修爲,需要少吸濁氣。但凡煙火之食,總難免有濁氣。實在趕巧,請勿見怪。”
王帥訕笑着捧盅回到自己座位,陸來尊搶着喝湯才化解他尷尬。
蒯十二笑陸來尊搶了給女人備的湯來喝,陸來尊回嗆他幾句。兩人脣槍舌戰幾個回合,蒯十二敗下陣就真生起氣來:“我算明白了,你們是合起夥來欺負我一個是吧?信不信我把昨夜的事告訴我爹,讓事情鬧得更大些?”
他擡出蒯森雄來,是想暗指陸煥邦與蒯森雄利益牽扯甚多,暗示陸家兄弟別和程胡二人走得太近。
陸開尊卻不受他威脅,笑罵他:“你羞不羞?十二弟,你知不知道羞啊?
多大的人了啊,還一有事兒就哭爹喊孃的。小孩兒打架打輸了,才告刁狀呢,你懂不懂?
你呀,別滿世界嚷嚷你被打的事啦。一個大男人讓一個小姑娘給打了,丟誰的臉?我問你,到底丟誰的臉?”
蒯十二不說話了,其他幾個人也面帶慚色。胡仙仙卻是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沒聽到這些。
那淪爲盤中菜的九節狼讓她有物傷其類之感,真心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入了籠中。
別的大家閨秀能和丫鬟、貧民融洽相處,是不嫌棄那些地位低的人,是善良、是涵養。她則是幾乎沒有身份地位的概念,只是想和誰玩兒就和誰玩兒,不想理誰就不理誰。
若是當年主理鴻賓樓之時,她只是個性稍特別的市井商賈,從她於驚夢水晶得前生記憶、前生修爲後,她就已是世外之人。
只不過從那之後,去的地方不是荒山野嶺,就是青丘國、地下神宮這樣與世俗城鎮不同的地方,她自己察覺不出太大心性變化。
在黑球與海底聖境空間通道處那陣法中的九年,更是隻有她一人,與兇獸爲伍。對於她來說是孤獨寂寞又野蠻殘暴的九年,對於這法朝人只是過了平常幾天而已。
她經了很多世,可那些不同的人生,要麼是在還沒有真正懂得世俗紛擾時就已夭折;要麼就是根本無需處理那些世俗瑣事的簡單身份。她此刻才知道自己不懂交接應酬,自己可以做具體實事,卻無法在交際場中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