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御風思索片刻再認真解答:“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祖師既然給了三師兄死而復生的機會,就是三師兄有不該死的理由。
你不要聽別人怎麼說,祖師所能領悟的境界豈是那些人能懂得的?你心之所至就是機緣,就照從前那樣率性而爲。
以人力干預俗世朝代更迭是不對,可他已經起念,就難免有此劫。壓制念頭並不是真正息念,遲早都會念頭再起。那麼,還不如讓他去試試。”
胡仙仙聽後,默想一會兒,再恭敬稽首:“多謝五師兄答疑解惑。我心中大定,事情還多,該告辭了。”
“以後我和紅兒的事難免還會麻煩你們,我們幾個之間就不用那麼客氣。七師妹,一路順風。”列御風沒有挽留她,此時境況留她無益。
胡仙仙飛身入空,回首再道:“五師兄多保重。”
六月二十七,她到得江州,正值下暴雨。一條船在江中亂轉,眼看就要捲入山洪彙集形成的大漩渦,她召出霧隱無隙網以靈力拖住船。
划船的船家只覺得船不再失控亂轉,見不到她施法。他在稍微平穩後就將船往水流稍緩的岸邊蘆葦蕩劃,誰知劃了沒多遠,一道濁浪打來,船又開始亂轉。
有幾個身體弱又膽小的乘客慌了,在顛簸的船艙中亂跑,跑着跑着就掉進江中。
胡仙仙一手拉緊霧隱無隙網,一手揮出紅雪拂塵向那落水的人捲去。
在船家努力穩船和衆乘客相助之下,船終於繫牢在蘆葦蕩旁的一株大水杉樹上。落水之人只覺得水中浮力特強,並不知道有胡仙仙拉着,他們在船上人幫助下爬上船。
躲過禍事,衆人都謝天謝地。船家是個五十多歲的半老漢子,他臉色蒼白地癱坐船頭,哭腔哭調地向天吼:“多謝老天爺保佑啊!我們這十多條人命算是保住了,多謝老天爺!”
吼完之後,他因精疲力竭,暈倒過去。船孃哭着跑出來,抱起船家上半身喊着:“老頭子,老頭子你咋啦?你可得撐住啊,要是風浪再來,咱們這一船人可咋辦啊?咱老倆口兒死了不要緊,可不能連累坐船的客人……”
見着這一幕,胡仙仙鼻子發酸。彩鵲留在青丘國後,她真是一路獨行,秀麗山川也提不起她半點興致。她也沒有入市井中混跡,人羣中的寂寞比山野獨行的寂寞更難受。
看着這對撐船的夫妻讓她更思念程浩風,她也很敬佩這對首先想着乘客安危的夫妻,她決定現身幫他們。
她怕從雲端飛身而下會嚇着他們,就先落身於地,再走到大水杉樹旁,朝船上喊:“船家,能載我一程嗎?”
船家在船孃懷中漸漸醒轉,夫妻倆朝岸上望去,見是個穿藍底小白花衫褲的姑娘招呼他們。
“姑娘,這大風大雨的不好行船,你回家去吧,等天晴了再出門。”船孃回答着胡仙仙,又幫船家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大嬸兒,你先讓我上船,我不急着趕路,我等雨停了再走。”胡仙仙雙手蒙着頭不讓雨水淋溼頭頂,又懇求道:“大嬸兒,好歹讓我進船艙裡避避雨吧。”
船孃無奈地嘆了兩聲,向胡仙仙遞過一支長篙說:“姑娘小心點兒,你扶着篙跳上船,千萬別摔下水。”
胡仙仙答應着,手扶長篙輕靈一躍,穩穩落在船頭。
身形穩住後,她假裝不經意地瞥一眼半躺船頭的船家,問:“大叔這是怎麼了?”
“我家老頭子本來就身子骨兒不好,誰知又遇上風浪,他是又累又氣弄成這樣的。”
船孃不住地抹着眼淚,嘮叨着:“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明明是大晴天,哪知道大風大雨的說來就來。唉,他要是好不起來,可咋辦呢?”
胡仙仙輕笑着安慰船孃:“大嬸兒別擔心,我正巧跟着爹爹學過點兒醫術,讓我給大叔瞧瞧。”
胡仙仙說着就讓船孃把船家扶進艙裡,讓乘客們都挪挪身,騰開處空地。他們都很不信任地看着半路上船的胡仙仙,只見她在船家手腕和後頸處捏了幾捏,難道這就能治好船家?
不一會兒後,船家站起身走了幾步,高興地說:“我真好了!嘿,胸悶氣短的難受滋味兒全沒了!”
“謝謝姑娘!真謝謝姑娘。”船家不停地向胡仙仙道謝,船孃也在一旁鞠躬。
胡仙仙讓他們不必多禮,又暗笑,離開青丘國時列御風再贈了她一些百花清露,這百花清露由她靈氣送入凡人四肢百骸,還有什麼病不能治?
一個多時辰後,風雨小了些,船家夫妻先送其他乘客到了目的地,再問胡仙仙要去哪兒。
“大叔、大嬸兒你們想去哪兒?”
“我們……我們送你到了地方,就去看女兒。”船孃驚疑望着胡仙仙,哪有乘船不說自己到哪兒,反問船家到哪兒的?
“我也跟你們一起去,我爹爹讓我遊歷四方,磨鍊醫術,沒有一個明確目的地。你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不用再問我。”胡仙仙笑答道。
他們有些疑慮,但想着她醫好了船家也就不再多問。
船上沒了其他人,他們也和胡仙仙在攀談中熟絡起來。胡仙仙只告訴他們自己是陵州人,父親是遊方郎中,自己學醫立志濟世救人。
他們深信不疑,也將他們的大致情況告訴胡仙仙。船家姓洛,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在出海的大商船上當水手,去年九月海上起風暴就都死在了海里。
女兒才十三歲,由江州水軍統領的夫人收爲貼身婢女,他們這就是要去看女兒。
說着這些,船孃抹着眼淚埋怨:“人家都說,我們姓洛,就不該在水裡討生活,‘洛’就是要‘落水’的意思……”
“還在船上呢,你幹嘛提那些字眼兒……”
胡仙仙忙揮手攔住要吵起來的夫妻倆,笑說:“那些話都是哄人,各有各的命,哪有規定姓什麼就不能做什麼的理兒?”
他們夫妻不再多說,都回艙去了,胡仙仙心情抑鬱地坐在船頭。他們的兩個兒子都死去年九月的海上風暴中,那應該是海底聖境與黑球之間空間動盪引起的風暴吧?
誰的命不是命呢?爲了程浩風,她枉顧他人性命,實在心中難安。可若是事情重來,她還是選擇那麼做。不是因爲把其他人看得賤如螻蟻,只是必須得那麼做,處在那個位置了就得做那個位置想做的事。
第二天下午,他們上岸去統領府求見女兒,管家不讓他們進門。半個時辰後,管家讓一個大丫鬟帶他們的女兒來船上與他們相見。
那女孩兒生得挺秀氣,舉止也落落大方,胡仙仙拉着她的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別人都喊我洛三妹。”女孩兒聲音脆生生地答着。
“我給你取個大名,就叫‘洛霞飛’,取自‘落霞與孤鶩齊飛’的諧音。”
洛家人都說這名字好聽,歡喜接受。胡仙仙又給了洛霞飛一個小銀鎖,這銀鎖是空心的,可以分開爲兩半。一半鎖心寫着“洛霞飛”三字,另一半鎖心寫着“江天秋”三字。
洛霞飛捧着銀鎖瞅了又瞅,嘟囔道:“這邊三個字好眼熟,就像是小少爺的名字。嗯,是念‘江天秋’嗎?我識字不多,大姐姐,你說是不是呢?”
胡仙仙笑笑:“是的。這銀鎖不是什麼貴重物件兒,可你一定得收好,能保你平安到老、結得良緣。”
他們一家人似懂非懂地點頭稱謝,胡仙仙暗歎,只能盡力彌補他們失去親人的痛苦了。其實,她已看出這女孩兒有可能終生不嫁,贈銀鎖破天數,但願洛霞飛命運有改變。
洛家兩夫妻見了女兒後,又要返回撐船謀生的渡口,胡仙仙要隨他們一起去,他們也沒反對。
回渡口是順風順水而行,一路平穩。胡仙仙見着兩岸青山夾峙,松青柏翠,又有不少猿猴穿梭其間,不由壯興逸思飛揚。
其時已入夜,來往江船之上燈盞明明晃晃,不經意間又勾起胡仙仙思鄉愁緒。
她亭亭玉立船頭之上,忽而豪興大發,忽而滿懷傷感,隨口謅出歪詩。
“關河寥落滿天星,
江湖夢枕故園燈。
寂夜笑迎風清揚,
興起狂歌猿和聲。”
船家夫婦倆聽了,都說想不到她還會作詩,她羞慚笑言:“我就是突然想發發瘋,隨便說兩句順口溜。詩詞格律我是半點不懂,嗯,跳個舞給你們看興許還行。”
說罷,她揚臂擡腿隨興舞起來。船再平穩也終是會隨波顛動,她雙足輕踏船舷,船家夫婦倆看得提心吊膽,生怕她一不留神就跌入江中。
胡仙仙全然不覺危險,只顧盡情舞動着。細月如鉤、星斗滿天、漁火點點,翩躚舞影似欲隨風飄去。
船家夫婦以及近處的船戶們正看得如癡如醉,胡仙仙倏然靜立。她左足足尖險險踏於船頭邊沿角,右腿平伸於後,雙臂如翅展飛向江中。
輕靈身姿如蜻蜓俏立荷瓣,如沙鷗輕掠水面,如飛鸞躡足雲端。
觀看的人都屏住呼吸,心跳若停。既因驚險爲她懸心,又因驚豔爲她傾心。
胡仙仙婉約淺笑,收勢退步,自往艙中歇息去了。
她隨洛氏船家在船上歇了幾天,順便治好了幾個乘客的頑疾。
七月初二,一個乘船的商人在閒談中說起當今皇上重病不起,閉關修煉的段天妃提前出關要爲皇上辦祈福法會。
胡仙仙暗歎,看來程浩風已把段夢柔放出困陣了,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