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無傲被問得啞口無言,只不過他並不是會輕易低頭的人,沉思之後又說:“可也不能因此就眼睜睜看着諸天萬境毀滅吧?”
“他也不是眼睜睜要看着諸天萬境毀滅,他是想換一種方式,一種兩全齊美的方式。”
卓無傲拍拍頭,頓有所悟:“我知道了!修到一定境界可以身外化身,就讓一個七師叔去當永恆之心,再留一個七師叔在三師叔身邊陪他!”
“你都能想得到,他又怎麼會想不到?可惜,根本行不通。他根本沒辦法區分所愛是本體還是分身,自己糾結不說,更讓七師妹生出種種誤會。最終還是合魂歸一,再也難分前世今生,本體分身。”
卓無傲聽不懂,秦沐風又簡略說了程浩風與胡仙仙此生相遇之後的事,卓無傲聽得唏噓不已。
“如此說來,他們兩個豈不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在一起?”
“天無絕人之路。”
卓無傲眉毛撇成八字,懊惱問道:“六師叔,你說話能不能直接點兒?他們到底能不能在一起?又該用什麼辦法呢?”
秦沐風深蹙眉頭,許久之後才說:“後事難料。依三師兄的說法,他準備以惡度善。”
“以惡度善?”卓無傲越聽越懵,站起身在屋裡轉了好幾圈。
善惡有別,又無別。大善大惡、大是大非都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這些道理,卓無傲知道,但知道並不等於真正明悟。他心中若有所得,卻難以說清是什麼感悟,思來想去還是用言語來直接問好些。
“三師叔是要學黑龍那樣毀滅一方天地,又按自己理想方式重建新天地?”
“說不清楚,不同於黑龍,不同於天命,或許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卓無傲雙手托腮,苦着臉說:“天啊,我怎麼問來問去,反倒更糊塗了?嗯,三師叔和七師叔到底相不相愛?”
“命運糾纏,愛不愛都撇不清。”
“得了,我是徹底繞暈了。那我再問問啊,七師叔的宿命是不是類似去番邦和親的公主?犧牲一人、平息戰爭,很偉大又很無奈,可是三師叔不讓她去和親?”
“那種犧牲並不偉大,而是屈辱。男子懦弱無能,才需要犧牲女人換來苟且偷安。”
卓無傲望了望房樑,悲聲道:“無語問蒼天啊,我們似乎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六師叔,也不能說與番邦和親就是犧牲女人,換來苟且偷安,要是人家兩情相悅呢?”
“那不一樣,若是兩個異族男女地位平等、兩情相悅,那就是值得祝福的美好姻緣。要是摻雜了利益交換,再和睦的夫妻都只是大義壓迫下的委曲求全。”
卓無傲拍了拍自己的嘴:“六師叔喝茶、喝茶,我都不知道我這嘴扯番邦和親幹什麼?我不多說了,喝茶。”
他們就在隔壁喝茶聊天,以程浩風的耳力完全聽得清他們聊什麼,他暗自想着: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我只是照我自己的目標前進。能否目標達成並不重要,可要是沒有竭盡全力,我自己會瞧不起自己。
以惡度善也罷,十惡不赦也罷,都只是我的執念。
他低頭看向胡仙仙,她此刻那般脆弱,安靜躺着的樣子添了幾分嫺雅秀美。程浩風颳刮她鼻尖,心酸地想,這會兒倒是很乖,一醒來不知道又要鬧什麼妖蛾子。
仲夏時節天長日靜,幾聲蟬鳴、一陣涼風、相伴無言,難得悠閒光陰。
程浩風已封印情絲,他感覺不到悲、怒、愁等意,只是想在這裡陪着她。他心中無波瀾,只因長久斜倚牀邊有些肢體僵麻,又因蛇毒未清而有些昏沉睏倦。
卓無傲又和秦沐風說起話來,話音略顯羞澀:“六師叔……男女之情到底是何滋味?怎麼樣才能解決好男女之情?”
卓無傲往常問朋友這些問題,答案是五花八門讓他莫衷一是。問他父親呢,卓鵲村只會說教一通讓他專心修文習武。師父龍嘯風難以見着面,這回逮着機會問問師叔也不錯。
卓無傲等回答等得很忐忑,可秦沐風偏偏慢悠悠品茶,許久不開口。
“如何解決男女之情,我師父自己都不懂,如何教我們?你師父他也不懂,你也別指望他教你。”
等了半天,秦沐風就這麼回答,卓無傲實在失望。
“我是沒指望他教我這些,你們師兄弟幾個脾氣都挺古怪。”
“雲華觀門人都有些脾氣古怪,都算不上好人。你如今還沒有正式入門,沒有道籍就可以隨時轉投他派,有些事想好了再做決定。”
卓無傲失望之餘,對師長們就有些出言不遜,秦沐風憤然冷言。卓無傲嚇慌了,忙鞠躬作揖。
“不用想,不用想,我覺得不隨俗流、特立獨行挺拽的。”
秦沐風也不會真與晚輩計較,低聲嘲罵:“特立獨行?你以爲很拽?到時候落得人見人厭,親戚朋友都不待見你,可別怪我們。”
卓無傲打着哈哈再次坐下,又問:“既然不許他們相愛,那何必又要集人間情絲萬縷化生一個人出來呢?沒有三師叔這麼個人,不就沒有這場愛戀了?依你之言,還每個有情世界都有這麼一對兒?”
“沒有情感,只有使命的永恆之心不能真正懂得拯救蒼生,大愛無疆。還有,拯救蒼生是天道,但若爲蒼生而犧牲一人那也會逆了天道。爲了平衡,當然得生一個人出來愛她。”
卓無傲沒插話,他根本不知道該問什麼,睜得大大的眼睛中寫滿迷惘。
秦沐風吹了吹浮於水面的茶葉,淡然低語:“循環往復,善惡平衡,纔是生生不息、永不滅絕。”
卓無傲點點頭,又再重重點頭,而後沉默。茶水喝得沒了茶味兒,卓無傲還在呆呆回想着秦沐風所說的話。若不是冷秋朗和杜婉芷到來,他可能會一直冥思苦想下去。
冷秋朗已經煉好易骨丹,到得凝翠苑與秦沐風見面之後,就趕着去見程浩風。杜婉芷問候秦沐風兩句,二人也同往程浩風所住客房而去。
“這是易骨丹,立刻給彩鵲服用嗎?”冷秋朗一手遞出個小木盒,一手遞出化爲玉雕的彩鵲,問程浩風。
他搖頭說:“等她醒來由她安排。”
冷秋朗這才注意到躺着的胡仙仙,唉聲嘆氣。
杜婉芷撲到牀邊握着胡仙仙的手,哀聲問:“只聽說胡姐姐中了蛇毒,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那個蛇妖也是狠,她不知道拔了毒齒以後,就再也沒有毒性、還難以增長修爲嗎?"
阿瑣只是被擒住,她是水妙虛的弟子,不論暗裡如何鬥,在明面上程浩風他們是不可能傷她太狠的。
他們本來也是打算誘出凌若風之後,就關押阿瑣,然後找個恰當時機交由水妙虛處理。他們都沒想過廢她修爲,就更不會傷她性命。程浩風斬她雙腿,只因見她害胡仙仙,氣怒之下爲之。
杜婉芷知道他們處事方式,也就更想不通:"到底她和胡姐姐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她不惜傷害自己,都要置胡姐姐於死地?”
程浩風自責答道:“是我給仙仙帶來的劫難。以仙仙如今功力,尋常的毒根本對她不起效用。若不是我,阿瑣就不會拼着自傷給仙仙一擊。”
“三師兄,別說這些……你們來幫幫忙,我看看三師兄血中能不能提煉出解毒的血清了。”
秦沐風打斷程浩風的話,招呼着冷秋朗他們給他打下手。
程浩風很配合地端坐到凳子上;冷秋朗挽起他兩邊袖子、用手先箍住他右上臂;秦沐風以銀針刺破他血管取血;杜婉芷在旁邊遞着各樣工具;卓無傲在外看着,以防別人前來打擾。
胡仙仙有時候覺得程浩風是根木頭,他此刻倒真是像個木頭人兒般任他們擺弄。
取血的小小針眼對於他來說算不上傷,他深鎖眉頭不是因爲疼痛,是爲這血能不能提煉出血清而發愁。
取血完畢,秦沐風和杜婉芷到另一個房間提煉去了。程浩風仍然僵挺坐在那裡,冷秋朗說:“你先去排毒再調息養身,我看你也身體大損。”
“就在這兒等着,不確認她的毒能不能解,我調息也靜不下心。”
冷秋朗不再多勸,同他一起焦慮不安地等着提煉結果。彩鵲感應到已在胡仙仙身邊,從玉雕變爲禽鳥之形,飛撲到牀邊用喙輕啄她的手。
等了兩個時辰左右,秦沐風拿着一個小瓷瓶快步走來,欣喜說道:“成了。”
說着他就邁步走到牀邊,程浩風忙接過小瓷瓶,“我來,你給我說該怎麼做。”
秦沐風怔了怔,反應過來他是要儘量減少自己與胡仙仙身體碰觸後,不由失笑。
然後,秦沐風指導程浩風在胡仙仙臂上切個小口,用靈力將血清推送入靜脈。
淡黃清亮的血清裹挾在暗紫色靈氣中緩緩注入,待血清輸送完,程浩風臉上的紫黑之氣又加重幾分。
過了一會兒,秦沐風爲胡仙仙把脈,神情輕鬆說她已大有好轉,已無性命之憂。
程浩風長舒一口氣,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他得去爲自己排毒療傷了,要不然就該他有性命之憂。
杜婉芷他們一直密切注意着胡仙仙何時能醒來,都沒留意到程浩風何時離開這屋子的。
察覺他沒在這兒守着,杜婉芷低嘆道:“這程師兄也真是命苦,每次胡姐姐大難不死甦醒後,他都趕巧兒有其他事。胡姐姐一次都沒見過他守着她,難怪以前總以爲他不關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