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的模樣我已記不起來了, 只記當初在顏將軍府她總愛穿一件青衣,低眉順目的喚着:“小姐……小姐……”
在世之時總說只想看着我平安成人,如今我已長大, 只是她沒有等到。
“主子, 在想什麼?”
扭過頭看着身後的翠俏笑道, “在想十多年前這裡死去的一個宮女。”伸手指着那一處道, “當初她就死在那裡, 那日大雪下了好幾日,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她身無寸縷的伏在雪中沒了命。”
“那……那宮女是誰?”
“一個微不足道的宮女, 哪裡會有人記得住她的名字?只是她是因我而死,所以才念念不忘。”
“主子, 人死不能復生, 總是念着也讓死者不得安生。主子, 讓您念着的人安息吧。”
看着翠俏笑的肆無忌憚,我哪裡有念念不忘, 只是身在此處不得不想起這裡曾有個人因我不懂事而送了命。當初若是我沒有去同太子爭鋒相對,青苗想必也不會死,或許當年我會死在宮鬥之中,可青苗生性謹慎,斷然不會送了命。
長門宮的日子很好過, 不知不覺一日便會過去, 送來的膳食等物從未缺少過, 不知是昭帝疏忽, 還是內侍聽錯了話。
皇后是在我如長門宮後的第十日出現的, 她獨自出現讓我有些不可思議,忙上前倒地就拜, “罪妾見過皇后娘娘。”
“起來吧,既是在長門宮哪裡還有那麼多的規矩。”
拜謝過後將她引入破敗的殿中,她四處看了看才道,“委屈你了。”
“娘娘說的哪裡話,總歸是罪妾咎由自取。”
“不要滿嘴罪妾、罪妾,本宮沒有看得出你有絲毫的悔意。自你進宮,本宮便知你是誰,即便知道也不敢與你相認。”說着她便笑了,看了看翠俏又道,“你說可笑不,年幼你喚本宮母妃,而今卻同本宮平起平坐。”
鼻尖一酸,忙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妾……我並非有意……”
幽幽的嘆息聲砸在我耳畔,伸手將我扶起來,“本宮哪裡有怪你,身不由己,本宮知道。畫骨啊,是本宮與聖上對你不起,是本宮沒有做到母妃該盡的責任。明王雖並非本宮親生,可爲人敦厚,惹人憐愛。你進宮他曾多次來求本宮,盡心照拂你,讓你不受旁人欺辱,可他一走,你便進了這長門宮。畫骨啊,你讓本宮如何同溯兒交代?”
看着皇后似乎並沒有說謊的臉,動了動脣,呢喃道,“他……他曾來求過您?”
“求過不止一次,不僅溯兒來過,云何同雲修那兩個孩子也來求過。聖上老糊塗了,怎能因一張莫須有的藏寶圖就囚禁了你?你這孩子也是,怎能就甘願進了來,如今你讓本宮如何保你?”
“娘娘不必費心,過不得多久,聖上定會放我出去。娘娘,如今妾是戴罪之身,還望娘娘莫要來走動,”
她長長嘆息了一聲,只道,“安心在這裡住兩日,本宮再去勸勸。”
送走皇后,倚在廊下的柱子上不住的苦笑,皇后此次前來,無非是想讓我在昭帝前服個軟,竟連明王都利用上了。
“主子……主子……”
聽得翠俏叫喊,看向她笑道,“何事?”
“主子今日同皇后說了許多話,奴婢將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得了。”
扭頭看向遠處,似許諾,“我若活着一日,你便安然一日,不會有人動你。”
當年在宮中無權無勢,就連青苗也保不住,而今不同往日,我若想保下一個人又有何難?只看我心裡怎樣想罷了。
冷宮的日子雖好過,可也無趣,託送飯的內侍找來了些竹篾,照着書上所描繪,笨手笨腳做紙鳶。在冥山,每到春日二哥便會帶着我滿山放紙鳶,那些紙鳶都是三師兄同五師兄扎的。偶爾我也會蹲在一旁看着三師兄與五師兄互動,三師兄的手很巧,三兩日下來便能扎出個漂亮的紙鳶。
在冥山的那麼些年,所放的紙鳶都是三師兄同五師兄一起做的,有蝴蝶、有蜻蜓。有一年三師兄纏着二哥畫畫,二哥被纏的沒法子只得畫了五師兄的畫像,三師兄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好幾日,神神秘秘的。我閒來無事便去那屋中玩耍,竟看到三師兄用五師兄的畫像紮了一個紙鳶,心生作惡之心,便拿着二哥的筆在那紙鳶上寫了幾個字,又去拉着五師兄來看。後來五師兄有一個多月沒有搭理三師兄,三師兄鬱鬱寡歡了好一段時日。
在冷宮扎紙鳶,紙鳶沒做好,手已經被竹篾割了十多道血口子。翠俏在一旁直叫喚,不知那心疼幾分真幾分假。
扎紙鳶的時候一直在想,在冷宮也好,如同又聾又啞之人,對外邊的事一無所知。因爲不知道,所以纔不會擔憂,知道越多,擔憂越多;知道的越少,擔憂也就越少。
我的身子是越來越不好,這幾日胸口一直蝕骨般的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突然就想到小時候對我恨之入骨的芸公主,也是進宮才知,芸公主幾年前送去鄰國和親了。聽說做了國君的嬪妃,因地位不高不低,過的也甚是艱難。
爲何會想起芸公主,當年她將我推入池中,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後身子一直不好,胸口也是蝕骨的疼,疼的睡不着只能抱着二哥嚷着:二哥,我疼……我疼……
那時候二哥一直很寵我,見我嚷疼,便一直抱着我說:“畫骨乖,畫骨乖,忍一忍,到天亮二哥便去找金御醫。”
而今不管我是疼的滿地打滾,還是胡亂嚷嚷,他都不會抱着我說:畫骨乖,忍一忍……
胸口疼的受不了便起了個大早,吃了內侍送來的早膳便又抱着竹篾在院中琢磨,翠俏見勸了幾次無果也就隨着我,自己拿了針線在廊下縫補。
“丫頭……”
低沉的聲音帶着安撫人心的魔力,愣神間手中的竹篾又在指上劃了一道口子。
“奴婢給郕王請安。”
“你這丫頭毛手毛腳,哪裡做的了這個?”話落,被割傷的手已經被拽了過去,微疼的傷口被溫熱的脣舌所包裹,鼻尖一酸便要拽回手指可卻無濟於事。
“你這丫頭,總不讓人省心!”
看着被他拽着的手忍不住哭了起來,他有些慌亂的道,“丫頭……你別哭,別哭,五哥並沒有兇你。”
吸了吸鼻子,抽回自己的手胡亂的抹了抹臉,又朝着他笑道,“殿下,你怎麼來了?”
他看了我許久才嘆道,“你交代的事,五哥已經辦妥了,將軍援助,我朝軍隊屢獲捷報,在過不多久便要班師回朝。”
垂着頭看着被我折騰了一地的竹篾和紙張吶吶的道,“多謝殿下。”
“父皇身子越來越不好,聽內侍說這幾日夜夜咳血,沒有一日睡得安穩。私下裡問過可靠的御醫,說是回天乏術。丫頭,五哥不知你是如何打算,可五哥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出事。二哥臨走前說這天下是誰的都好,只要畫骨能平安無事,即便是要以命換命也是甘願的。”
手緊緊的揪着衣角,微微的仰着頭,好讓眼中翻涌的淚水涌回去。近日的天氣很奇怪,總能讓我流下眼淚。
“丫頭,五哥知道你委屈,可這世上誰還能沒有一點委屈呢?二哥心裡愛着誰,我比誰看的都清楚。丫頭,你鬧也鬧過了,要出氣也出了,還有什麼不滿意麼?自小二哥便護着你,難道僅僅只因你惹人憐愛?我同老十也覺得你惹人憐愛,可我二人何曾做到二哥十分之一二?二哥待你什麼模樣,我們都看的清清楚楚,娶顏佩婉真真是逼不得已。你可以哭,可以鬧,可你萬不該以此種方式來懲罰二哥。丫頭,自你進宮我總想來問問你,爲何你忍心這般待二哥?”
“殿下!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出自我本意。二哥怎樣待我,我心裡有數,我既沒有任性,也沒有要氣誰惱誰。這是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你也好,二哥也好都只是曾經存在過,即便此刻我不是淑妃,還是你父皇的妃子,雖在冷宮名義上也是您的母妃不是麼?”
沒有料到他會打我,我側着頭看着一地橫七豎八的竹篾笑道,“我知道明王殿下娶顏佩婉是萬不得已,那又如何?我顏畫骨是曾追求過一生一代,白首不相離,可也僅僅是曾經。即便他明王心裡真的有我又如何,如今他是別人的夫君,即便我不是昭帝的嬪妃也是不可能同他在一處。咫尺天涯大概就是此意,我不願將就,不願委屈,這便是我顏畫骨。”
“丫頭,對……對不起,五哥……五哥是氣極……”說着又來拉我,“丫頭,疼麼?五哥不是故意的……你別怨五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拂開他的手道,“聖上命不久矣,明王需儘快回來,若是回來晚了,只怕這錦繡河山便落入太子殿下的手中。知殿下與明王情意深重,只望殿下儘快通知明王。聖上的命撐不過半個月,詔書早就下來,只是不知其中人名是誰。我只知這麼多,殿下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