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在宮中掀起什麼風浪, 昭帝就病下了,聽他身旁的內侍言:聖上最近身子不好,時常深夜咳血, 皇后娘娘若是有心, 可時常去慰問。
這些都是在椒房殿那裡聽來的, 自然也佯裝問了幾句。昭帝身子不好, 大約是因他時常來我殿中坐坐。每一次他來此處, 我都會燃香,普通的檀香他萬不會想到我會在其中動手腳。
我殿中的人吸入檀香無事,那是因那毒對女子無效, 單單隻會侵入男子體內,滲入骨血。這宮中唯有皇帝這一個男人, 況一般的大夫又怎能查得出我制的毒?或許也是因此我纔會肆無忌憚。
每日去椒房殿問安, 看着那些嬪妃勾心鬥角, 玩耍心機,獨獨皇后置身事外, 彷彿與她無關。猜不透皇后的心思,猶如我看不懂龍凌溯,後宮裡的一切彷彿都在皇后的掌握之中,又彷彿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戲,而她不過只是個看客。
不相信一個什麼都不爭不搶的女子能坐上帝后之位, 更不信一個心思單純之人能被老奸巨猾的昭帝立爲後。能爲皇后, 且十年如一日的得勢, 定是不簡單。更何況她養育了太子, 太子的廢立與她來說更無半分影響。
“淑妃在思想何事, 竟這般入神?”
定神猜看向皇后笑道,“哪裡有什麼事, 只是想着聖上身子不好,是爲何故。記得妾剛進宮之時,聖上身子健朗,並未見有何不適,爲何突然就不好了呢?”
“命定的,淑妃信命麼?”
垂首輕笑,“如何不信?妾若是不信命如何能走到今日這一步?”
“這皇宮雖好,可我們這些人一生都被困在這裡,直到老死。唉,你看本宮,淨說一些有的沒的。比起這個,朝中確實有令人歡喜的事。”
見她眼中冒着光,自然是要多嘴問一句,“哦?不知何事能讓皇后娘娘歡喜的?”
她瞥眼看我,雍容的笑道,“是溯兒那孩子的王妃,聽說是有喜了,這不聖上聽聞也歡喜的很,也精神了許多。太醫院那邊也有消息說聖上身子漸漸轉好了,這幾日都沒有再咳血,內侍那邊也來說,這幾日聖上睡的安好。”
心中一動,鼻尖酸楚,垂眼將眼中的淚都逼了回去才擡首笑道,“這確實是可喜可賀的事,太子殿下成年已久,至今並無一子半女,而今明王妃有喜,聖上自是開顏。”
“淑妃……不難過?”皇后詫異的看着我問,似乎原本是想看我崩潰之時的模樣,我朝着她笑的放肆,“爲何難過,妾替聖上與娘娘歡喜都來不及,何來難過之說?”
她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去吧,本宮乏了。”
走在回鳴鸞殿的路上,翠俏怯怯的問,“主子,皇后娘娘說的那番話是何意?”
頓下腳步,斜着眼看她笑問道,“皇后娘娘說了許多話,你問的是哪一句?”
她看了看我,又垂了頭道,“淑妃……不難過?”
“你是問我爲何要難過?”見她垂首不語,我笑着說,“告訴你又何妨?你可曾聽過宮中曾有一位錦兮公主?”
“聽過。”說着她又擡起眼來看我,眼中已含着笑意,“奴婢聽旁人說錦兮公主最爲調皮,在宮中很少有人敢招惹。也聽說錦兮公主與二皇子關係最爲密切,二皇子待公主可好了。”說着說着又落寞了,“可是,奴婢福薄,沒有見過。錦兮公主突然惡疾,已仙去多時,宮中已經很少有人會說起了。有一回一個姐姐多嘴說了當年錦兮公主落水之事,不巧卻被太子殿下碰上,太子命人責打了二十大板,後來又被聖上知曉,那姐姐就在宮中消失不見了。”
突地她神色大變,朝着四周看了看,抓着我的手緊迫的道,“主子,往後萬不可在宮中提這位殿下,上一回是皇后娘娘先提起倒也不礙事,往後主子萬要記住,不可提。這位殿下在宮中是禁忌,已有不少人爲這位殿下送命了。”
拂開她的手笑道,“所有的人都說她死了,可是偏偏她就沒有死。”
“主子!”翠俏瞪着眼看我,不知是因驚的還是嚇的。
“我本不喚莫幽。只因有人不願見我以原本的身份活在世上,所以我只能改名換姓,做一個陌生之人,過着我不願過的生活。”
“主……主子莫不是……莫不是……”
“既然知道了,就不必說出來了,這是皇家的醜聞,不可被外人知曉。”
心底藏着太多的事,壓的我透不過氣,不知這些繁雜的事何時纔是個頭。師兄也好,二哥也好,沒有人會陪我到最後,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在宮中掙扎。
明王妃有喜,未必不是好事,有了子嗣對往後的帝位也是有幫助的,也讓我徹底的死了心。二哥……二哥,我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即便昭帝他日駕鶴仙去,我亦不能守在你身邊了。你的身邊誰都可以容,獨獨容不下我顏畫骨。
倚在窗前,不住的想,或許這便是命。不論我怎麼掙扎,都逃離不開這皇宮的牢籠。
邊疆急報,南蠻入侵,明王主動請纓出征。出征前,他竟又來求見我,站在窗前愣了許久才讓翠俏將他請進來。進來沒有叩頭作揖,也沒有晚輩對長輩該有的禮數,只站在那裡。
許久不見他說話,便出聲道,“可否不去?”
“爲何,你若只單單是淑妃莫幽,爲何會勸阻。”
“古來沙場幾人回,殿下是皇嗣,有朝一日或許能成爲帝君,爲何非要身涉險境?”
身後的聲音頓了許久才傳過來,“畫骨,若是此次我能活着回來,可否隨我走?我答應過你,會一輩子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當日二哥出征,我在城外送他的情景,只是物是人非。垂首看着被我攥在手中的錦帕笑道,“明王倒是重諾言,只可惜,畫骨無情亦無福,早已死了。若是此次前來只爲說這句話,那我只送殿下一句話,昭帝命不久矣,此次出征兇險難料,若是昭帝駕崩,殿下不在朝中,只怕出征真就是有去無回。”
“畫骨——”隨着這悲痛的聲音,我的雙肩也陷入了疼痛之中,不得已擡頭看着眼前這張憔悴不成樣子的臉笑道,“方纔所說句句屬實,你不是一直期望着做這天下的主人麼,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何必又放棄?即便你得了兵權又如何?昭帝一死,只有太子在身邊,不管遺詔如何寫,到最後都不是你榮登大寶。若是明王殿下信得過我,聽我一句,讓十皇子與五皇子出征,求聖上允許蕭御醫隨軍。蕭御醫爲隨軍大夫,其師弟雲承與徐澤自會跟隨左右,倆位親王殿下不會有性命之虞。”
“你知我爲何出征,畫骨,你究竟是在折磨誰呢?”他突地紅了眼眶,“不要鬧了,不要任性了,等二哥回來,隨二哥回家。”
心裡突然惱怒起來,伸手推開他失控的吼道,“隨你回家,隨你回家?你每一次都是這句話,我與你來說究竟是什麼?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想要做你妹妹,你一直都知道,卻裝作視而不見。你已經娶妻了,也就快要生子了,我隨你回去究竟算什麼?”抱着頭忍不住哭了出來,“爲何當初不讓我死了,死了就乾淨了,爲何一定要將我逼上這一步……”
“畫骨,畫骨……”
被兜入溫暖的懷抱,明知這溫暖不屬於我,卻仍舊是捨不得推開。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就連胸口也跟着哭的疼。
“畫骨,一切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會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明王出征,昭帝爲鼓舞士氣,強撐着去送行。隨着明王出征的還有蕭御醫、雲承、徐澤,五皇子與十皇子皆留在帝都。出征那日,皇后隨昭帝一起去送將士,期間問我是否要一同去送一送,回絕只是不想再一次看着明王出征。上一回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幕還猶在眼前,怎能又讓傷疤揭開?
坐在亭中,天氣雖寒卻不忍進屋,掐算着明王的軍隊也該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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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進去吧,天寒易着涼。”
擡眼看着站在我身邊的翠俏,輕笑道,“你想說什麼說便是了,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我在宮中可有可無,並無什麼隔牆有耳。”
“主子若是心裡不舒服,哭一哭也好,強忍着給誰看呢?奴婢心情鬱結之時都會找一個無人的角落哭一場,哭完後心情自然就好了。”
“翠俏你以爲我不想哭麼?在他娶妃之時,我哭的眼淚都沒有了,如今哪裡能哭的出來?原本以爲他心裡也是有我的,那也只是我以爲而已,我從未問過他是否愛我,只想着我心裡只有他一個人,自然他心裡也只能有我一個人。翠俏,我心疼……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我怕……怕他出徵,怕他一去不回。可是誰又知道我的擔憂?曾經記恨他的王妃,而今只擔憂若是他有個好歹,王妃腹中的骨肉該如何是好。”
“主子……苦了你了……”
我從不是一個善良之人,只是碰到了摯愛,無法割捨。即便知道他心中無我,可還是會爲他擔憂。我想在這一仗中我潰不成軍,輸也好贏也罷,承不承認,都是我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