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慢悠悠的走着,幾天過去,幾個人的關係慢慢融洽了很多,路上越走越繁華,從不見人煙到村莊隔不遠就一處。路上,人、車、馬也多了起來。有些徒步的農民,穿着打扮比先前見過的,也講究多了。頭髮梳髻,腳踏木屐,有的女人臉上還搽了粉,男人雖然少,也能見到些了。
“有馬,我怎麼覺得這天兒越走越熱啊?”阿圓把身子探出車窗,直接和有馬聊天,這些天,她們倆之間的隔閡也少了些,雖然心底難免還有防備,但路上寂寞了,也相互聊兩句。阿圓話多,有馬話少,兩個人卻也能說到一處。
有馬揮了一鞭子,道“今兒就能到平安京了,當然暖和了。”
“平安京這麼好麼?比江戶如何?”阿圓探着身子吆喝道,路上稀落的趕路人,聞言都善意的笑了。
“平安京四日入春,冬暖夏涼物資豐沛,城裡光能叫上名字的河流就有四處,建築宏偉極了,要不‘雲端上的人’能選擇這兒做都城?”
“哼,這‘公家’現在哪裡比得過咱們‘武家’?聽說他們就剩個空殼了,那朱雀街上的羅生門都塌了多少年了,也不見他們修。”阿圓不以爲意道,賴方睜開假寐的雙眼,看看大言不慚的阿圓,又看了看她閒適的姿態,而有馬也不迴避這個話題。一路上,她們倆就這麼“公家”“武家”的,她也半猜半蒙的知道了一些。
“公家”就是文人貴族,“武家”就是武士貴族,“雲端上的人”就是天皇家,即使落魄了,大家還是習慣這麼稱呼,心裡多少有些敬畏,就像阿圓說的,這是生下來就決定了的。賴方很多次驚奇,這裡等級森嚴,但大家說起這些話題好像都不太避諱,像現代人討論明星一樣,而被談論的對象好像也以此爲榮。人都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賴方這纔出來不到十天,得到的信息比她貓在天守閣裡苦讀了兩年還多。當然,她指的是民俗方面。
有馬性子比阿圓要慢一些,但兩人偶爾如此爭論起來,也並不總是處於下風“皇家一年的所有開支纔是兩萬石,公家最高階的職位才兩千八百石,這還得‘公四民六’,留在手裡的能有多少,要面子就顧不得裡子,要裡子就顧不得面子。”有馬的話讓阿圓矮了氣焰,這不用說自然是幕府的安排,開支也是從幕府領。賴方想,其實這時候的皇家已經很有君主立憲制的擺設的意思了。她讀這裡的歷史也是如此,皇家不振已經由來已久了,在她看來,皇室還存在,纔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
“哼,反正江戶比平安京也不差什麼。”阿圓氣鼓鼓的說,她對有馬有針對性,有馬支持的她都反對,有時候就是爲了反對而反對。於須磨一直聽着她們聊天,他喜歡這樣,聽着別人的話,雖然不出聲,但好像也參與其中了一樣。賴方想,此時,該於須磨出聲圓場了,果然,他問道“今晚宿在何處?”
“今晚宿在‘三大橋’,從今兒開始,就是上了‘東海道五十三次’了!以後的路就越來越好走了。”有馬也伸展了下腰身,有些開心。她趕了這些天的牛車,確實有些倦了,幸虧有阿圓時不時的找她擡擡槓,不然無聊死了。這從紀伊到平安京,算是走了全程的三分之一了,用了小十天,而上了‘東海道五十三次’,從起點三大橋到終點江戶的日本橋,也就頂多十五天而已。這好走程度,可見一斑了。
賴方在心裡翻譯了一下,大概的意思是,前面的路都是國道,從平安京開始就是真正的高速公路了。只是,她對“北海道”比較熟悉,但對“東海道”就陌生多了。只是他們沿路一直向東,理解起來也還算順當。
“四小姐,咱們今兒宿在‘大津宿’,您也領略一下五十三次的風采,咱們也能好好洗漱修整一下了。”有馬難得輕鬆的和賴方搭訕。賴方之前聽她提起過,這五十三次就是沿途的宿場,是由官家的驛站演變而來,上了高速之後,每隔幾裡就有一處,相當於現在的休息站。他們倒不會處處都停留,但是還是很方便的,大的宿場能有幾十處旅籠屋。這也側面說明了這個時代人的生活質量還不錯,吃得飽而且天下也算太平,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供給量。
賴方也跟着心情不錯的搭噶幾句“那我到時候一定要買份你說的《一目玉鉾》。”“哈哈,您還記得呢,那上面可有五十三次詳細的圖文。”賴方對這時候的“導遊手冊”還是很感興趣的,連帶的,她又想起一件事。等到了方便的時候,買些筆墨,沿途繪個地圖,這時候的地圖她看着簡直雲裡霧裡。
她們到達平安京的時候,已是下午,去“關所”簽了文書,幾個人決定去城裡逛逛再趕往宿場。阿圓得知這個決定,既高興又憂心,高興的是能去平安京逛逛,看看繁華都市;憂心的是,錢包乾癟,還跟着倆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的,得小心捂好。“小姐,咱們晚上一定要宿在大津宿的,可千萬不能宿在城裡,太貴!”看着阿圓小小年紀,卻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賴方心裡覺得又感動又好笑。她鄭重的答應了,還保證只買些紙筆,阿圓才終於歡喜起來。
平安京三面環山一面臨水,身居盆地,想也是塊兒好地,就像四川。其實說來,是個福地,物資豐沛,有山有水,戰略上說,又是易守難攻。可是好好的地利,就被皇室白白糟蹋了,成了現在的陪都。賴方看着寬寬的街道,能並排跑三輛牛車了,一路上,車水馬龍,哪裡又有蕭條的樣子。沿路亭臺樓閣鱗次櫛比,路上行人均束髮,衣衫不管好壞,都漿洗的乾淨平整,走路的樣子都很優雅。從背影遠看,你也分不出誰更高貴。
賴方經有馬推薦,去了江戶“耕書堂”在平安京的分店,選了紙筆,只是紙就分了幾十種,不同質地,不同的修飾,還有薰香的,灑金的。賴方看着熱情招呼客人的侍女,暗想,看來不是將軍剋扣皇室和公家,經費還是給多了。其實她倒是冤枉將軍了,皇室公家延存至今,自然有其生存之道。只是這皇室和公家的名頭,就夠他們後輩咂摸的。就像貧窮的武士也會和被他們稱爲“暴發戶”的商人通婚一樣,錢和身份的交換罷了。只是這些,此時的賴方還不清楚。她此時沒有被繁華震撼住,震撼她的是這個時代的貧富差距。
於須磨也在萬般推辭後,買了些輕便的日用品,最讓賴方滿意的,是他買了頂帷帽。賴方終於體會到古代男子讓媳婦出門帶帷帽的感覺了,這不是吝嗇不吝嗇,控制慾強不強的問題,這是招惹麻煩多少的問題。不出門不知道,於須磨的長相,絕對是出挑的,在比例少的此時,簡直是麻煩的代名詞。她本以爲來了平安京這種大地方,男人多了,這種情況會好轉。也不知道出來走的是不是都是因爲長相太安全了,於須磨去逛個店的空擋還惹來了無數圍觀。
賴方沒有覺得虛榮心得到滿足,如果說她最初有那麼一點點,在最後和衆人的推搡中也消失貽盡了。她在這大冬天,擠出一身的熱汗,才把人又運回牛車上。此時,她才知道,她那二姐擄劫了於須磨,不完全是腦子被門夾了。之前,是她對這個時代的平均長相太沒有概念了。
於須磨自此就再沒下過車,一直由來過平安京無數次的有馬在牛車旁守着。阿圓和賴方一家家的逛,逛到後來,賴方也在牛車上歇了。只剩阿圓興致勃勃的逛着,讓賴方極爲佩服,平時也看不出來阿圓有如此實力。其實賴方一直不知道,剛看不買的樂趣何在,在前世,她也無數次的詢問過她的好友們。換來的都是好友們無情的鄙視,鄙視她不是女人。現在看來,即使男女顛倒,女人愛逛街這點,還是沒變。
一行人終於到達大津宿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賴方依着沒處旅籠屋的燈光來看,這裡也沒有想象中的繁華,可能是因爲離着平安京太近的緣故。有錢人都宿在城裡了,沒錢的人也不住旅籠屋。幾家旅籠屋間隔不遠,見了她們駕着牛車來,也還算熱情的招攬。當賴方聽到有的店家暗示有“特殊服務”的時候,她還是被這個島國由來已久的第三產業深深震撼了。只是這時候,就顯出於須磨的長處了,他一下牛車,眼珠子摔碎了一地,拉皮條的立馬退散。
賴方最終讓有馬選了沒有主動推薦“特殊服務”的一家旅籠屋住下了。不是她矯情,這樣住着安心不是,旅籠屋的隔板太薄了,她晚上還想好好休息,不想聽演出。再說了,她和於須磨住在一處本就尷尬,真碰上了,豈不是更尷尬。其實,賴方她還是矯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