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部詮房也算經過風雨,可是能把話說的這麼直白的,她還真是第一次遇見。
“此事豈可兒戲?”間部詮房本來想質問吉宗,做決定是否太輕佻,可是想想剛剛發生的事情,她硬生生把話嚥了回去。
吉宗擡眼看看間部詮房,問“這事兒不是我說了就算的麼?讓你自己請辭是全了你的顏面。”畢竟,她普一上任,就把家宣立的倆輔政大臣給撤了,輿論上不太好。
“怎麼可以這樣?”間部詮房捏緊了拳頭,伸直了脖子問。她爬到今天這個地步,實在太不容易了。
“我以爲這事兒我所了就算,如果不可以,那應該誰說了算?你麼?”
間部詮房聽了吉宗的反詰,知道自己落進她的語言陷阱裡了。她也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只能跳過這個話題,道
“將軍大人剛上任,正在用人之際,我雖不才,可也有心效勞。”
沒等間部詮房表完忠心,吉宗擡擡手,止住了她下面的滔滔不絕。
“你有沒有才,我還沒時間驗證,只是你這人我用不起。”吉宗看着間部詮房不忿的臉色,忽然覺得有些可笑,間部詮房可以說由一屆平民爬到如今的地位。她的一切都是家宣給的,估計對家宣的話,她不會如此質疑。間部詮房其實和新井白石犯了一樣的錯,那就是,她不是家宣,更不是家繼。其實說起來,新井白石都比間部詮房好,至少,前者沒給她下過絆子。
到了手的權力,誰都不想丟開,可是,不丟開的籌碼是什麼?吉宗想笑,剛剛一番作爲,並非她多麼的有權威多麼善辯,其實根本是這個時代的階級意識和集權給她創造了便利。綱吉將軍能憑一句話說不接見老中就不接見,想當然爾,她也可以憑藉一句話說見就見。人事罷免更是如此,集權統治,多如此。而間部詮房多次的挑釁和暗地裡使得絆子,就有些螞蟻搬象的意思,自己讓她走,她憑什麼不走呢?這麼看,間部詮房也有些憨直和天真。
“我最初的願望,其實不過是保全自己的性命,後來,才延伸到百姓身上,希望他們也免受戰亂之苦,安居樂業。”吉宗想了想,起了這個話頭,間部詮房無賴,她不能如此吧?狗咬了你,難道你還咬狗?
間部詮房一皺眉,心想這話題轉的真快,剛剛說的明明是自己的去留問題,再說,吉宗的願望,和自己有什麼相關?
“你一定覺得,我的願望,和你有什麼相關?”吉宗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間部詮房頓時感覺到一陣壓力,她雖然心裡不認吉宗爲主,可是面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我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在怎麼完成我的理想。所以,你的想法,和我沒什麼相干,我也並不關心。只是,你阻礙了我,就請離開。”
間部詮房再難掩驚恐,她打量着眼前只有十八歲的女孩兒,不,吉宗已經坐上了將軍的位置,可是她甚至更多的人,從來沒有把她當成將軍看待。而上座的這位脣角挑起,臉上已經有三分不耐的少女,卻已經是將軍了!間部詮房意識到自己錯了,大錯特錯,可是,她甚至都沒有時間改正調整,就被這位將軍判出局了!是啊,她憑什麼反抗,憑什麼不服?將軍爲了顧全她的顏面讓她自己請辭,她憑什麼還反駁,她只有謝恩的份兒!
和新井白石不同,她還有大儒的身份,也和其他士族大名不同,他們還有自己的家族,而間部詮房什麼都沒有。她腦袋進了水,纔會去用自己手裡的權力,拿捏一個手握重兵和生殺大權的人。是的,她小瞧吉宗了,不認爲她能勝任,可是她現在就坐的那個位置,行使着她的權力,輕易的就像她現在端起的那盞水杯。
吉宗把水抿進口中,壓了壓胃裡翻涌的不適,她懷孕的事情還是個秘密,所以諸多不便,例如薰香,她周圍可以禁止卻禁止不了其他人。這口水含在口中,沒有嚥下,胃裡的不適已經舒緩了幾分。
間部詮房看着吉宗悠閒的神情,心裡忽然有些慌,她知不知道自己設絆兒的事兒呢?大岡忠相上任第一天的事情,被罷免的五十個男人家族聯名上書的事情,等等等等。忽然,間部詮房自己笑了,她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若說御小姓發家的,她還不算頂尖,論起來,綱吉將軍的御小姓柳澤吉保那纔是箇中翹楚。可是,綱吉一死,那樣了不得的人物又如何了?柳澤吉保沒多久,就孤獨的辭世了,她的死甚至沒有激起一點兒漣漪。而自己和月光院決裂後,勢力已去了大半,又憑什麼垂死掙扎的。想想自己所作所爲,實在是可笑。
吉宗剛剛不着邊的話,也勾起了她的心事。若說理想,她曾經也有過,只是,越靠近卻變得越遙遠,心裡的底線早就模糊。她如今怎麼想,也想不起自己最初的理想是什麼了!是衣食溫飽?早在當上御小姓的時候就已經滿足。是有所建設?當側用人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左右朝中事務。那麼,她想當將軍,取而代之?這不是她的想法,可是,好像被推着就走到了那裡,慢慢的覺得理所當然,人也變得麻木。可是,這是她想要的麼?
吉宗小口小口抿完了淺淺的杯盞裡的水,不悅的看向間部詮房,不是都說這人聰明麼?怎麼連臉色都不會看,腦子也糊塗的可以!
間部詮房一看吉宗的臉色,恍然回過神來,她恭敬的行了大禮
“多謝將軍大人顧慮小人顏面,給了我這個榮耀,我願辭去所有職務。”不管,她曾經和現在的願望是什麼,對上位者的敬畏之心,這是最基本的原則和底線。
吉宗把杯子遞給御小姓,點點頭,“你能如此想如此做,最好不過。”也省得她動刀動槍的,一句話的事兒,搞得血雨腥風的。
辦完了今天要辦的事,吉宗想想再無遺漏,她現在記性不好常丟三落四的,想想沒事兒,她起身出了房間。其實,她還是忘事兒了,她忘了讓間部詮房起身,忘了安撫她。
間部詮房辭去職務後,回到藩地,沒有半年就鬱鬱而終,這點她不如新井白石,有理想的人走的終歸要遠一些。她沒有子女沒有親人,藩地又回到了將軍手中,成了打賞別人的籌碼。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現在的吉宗拖着衣襬走在遊廊裡,懶散的想,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一切的手段都不過是個玩笑罷了。也難怪人沉迷於權力,很容易妄自尊大。
間部詮房一去,連消帶打,倒着實安穩了一陣子。而且吉宗在紀伊的時候已經深深懂得,只要家族的利益不動,換個人之類的決定無傷大雅他們也願意全了彼此顏面。吉宗打一個賞一個,削一個提一個,就這麼不觸及根本的調動着,等幾個大藩意識到的時候,佈局已經悄悄變化了。老中的位置,基本都讓吉宗的人佔了,但吉宗嚴格按照權現大人選取老中的標準來,誰從面上也挑不出毛病。她們混了這麼久的朝堂,總不能說不能用你的親信,得用我吧?大家反應過來後,都大力扶持自己家族旁支的有志青年,希望能被選拔任用。反正都是一個姓,肉爛在鍋裡,不吃虧。
只是往大奧送人,卻變得困難了,吉宗的理由很現成,大奧這麼多男人呢,輪一遍都困難,更別提再進新人了!可是,大奧現有的男人,也不見她召見啊!早禮吉宗從來不落下,穿着素色禮服,從御玲廊這頭走到那頭,管你穿的多花哨,沿途是打嗝還是放屁,她都一改忽略。是有規矩不許將軍不參加早禮,可沒有規定將軍必須對男人感興趣啊!其實春日局也曾爲此費過腦子,這事兒,他們還真說了不算。
滕波也在大奧着急,上躥下跳的,可是,一則之前他要切腹的事,不知道怎麼就全大奧都知道了,鬧了個沒臉;再則嘛,之前讓五十個人回家的事兒,還是震懾了一批人,他們也怕鬧不好再鬧過了火,吉宗直接讓他們回家了。發出去的那五十個據不完全反饋,差不多都嫁了,可想而知,江戶,或者各藩能有多少有身份的人物?他們佔了五十個名額,在大奧裡的不得更謹小慎微夾着尾巴做人,省的被打發回家都找不着下家!
只是,一時間,吉宗喜歡醜男人,或者喜歡女人的謠言,擋都擋不住的往外竄!吉宗點着大奧法則,心想,不是說大奧一切事情不可對外說麼,也沒見得多嚴實。不過,她的手不自覺的摸了摸小腹,表情都柔和了下來。這些問題在她看來,甚是無味,她過得舒坦別人又怎麼能知道呢?就像鞋穿在腳上,只有腳知道舒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