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親自送來了晚餐,又忍不住打量了於須磨半天,最後被賴方拍在匕首上的動作威嚇住,才狼狽退了下去。 旅籠屋送的晚餐很豐盛,三菜一湯,和賴方平時的飲食習慣相仿。不知道是否因人而異,因爲阿圓入住旅籠屋開始,忽然開始強調和賴方的主僕之別,不能和在天守閣的時候一樣沒有規矩,讓別人看笑話。這個“別人”,指的自然是有馬。阿圓不知道爲何就和有馬起了競爭的心思,可能是之前阿圓做事一直遊刃有餘,猛的出了門,和個沒頭蒼蠅似的。和有馬的接觸時間不多,但是這人顯然是常出來行走的,再看小姐倚重她,又讓自己多跟有馬學習請教,心裡就和有馬較勁上了。
賴方也能猜到一些阿圓較勁的原因,但是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總要學會接受和取長補短,阿圓也該經由此事學習接納自己的短處和學習別人的長處。至於賴方爲什麼這麼要求阿圓,她自己想了想,可能是因爲她沒把阿圓當外人。也就由着阿圓“上進”,被她恭敬的服侍過後,任她告退,去和“身份相當”的有馬一起用餐,還有禮貌的詢問賴方,晚上是否需要她值夜。
賴方強忍下撫摸雞皮疙瘩的衝動,淡淡的拒絕了阿圓。她本來就不習慣這個時代的貴族們的習性,自己躺着睡覺,讓幾個僕人跪在旁邊守着。那麼多雙眼睛盯着,說不定還會有怨念幽怨的眼神看着,怎麼可能睡得踏實。而且,阿圓何時值夜過,都是阿圓睡相不佳,自己還得常給她蓋被子好嘛。於須磨在旁看了暗笑在心,他雖然和這對主僕生活的時間不長,但是也多少能體會她們倆之間的深厚感情,賴方何時拿阿圓當僕人相待過?又哪裡有能和主人的側室睡在一個屋檐下的僕人?
可是看過阿圓鬧的這出之後,於須磨又陷入了尷尬中。這個房間只有六席的空間,又不可能讓店家搞來什麼屏風將房間隔開,怕招惹了賊人惦記。那個店家的眼神,於須磨想來還是十分不舒服。賴方也才意識到這個時代的男女比例之懸殊,可能真的到了很可怕的地步。要不然,何至於一個女人看了男人,像餓狠了的狼,兩眼直冒綠光。不過這事也充分證明了女人和男人一樣,是有生理需求的,不一定就是弱勢的一方。還有,就是,藩主府的資源還是很充沛的。至少,鶴那裡服侍的,都是適齡男子,這才讓賴方有了這個時代的男女數量差異沒有很可怕的片面認識。
賴方看了看第八次整理袖口的於須磨,終於開口道“早些休息吧,事急從權,明兒還要趕路呢 。”說着,儘量坦然的鋪開被褥,率先躺下,將身子對着門口,將內側的位置讓給了於須磨。後者看了看她的後背,果然鬆了口氣,和衣平躺在了她的身側。這個時代,對男子睡姿的要求很嚴格,女子可以隨意穿着,隨意翻身擺睡姿。男子卻不可以,即使再貧窮人家的孩子,也要被父親母親糾正睡姿,只能平臥,雙手雙腳都不能亂動。如果動了,父母要糾正過來,晚上睡下去什麼姿勢,早晨起來也要什麼姿勢才行。於須磨是大名的獨子,自然更規矩,當初只是負責糾正他睡姿的僕人,就有四名長者,全是父親身邊信得過的人,那真是一眨眼都不眨眼的盯着。就像賴方之前想的,於須磨小的時候,還真一度被糾正得狠了,晚上總是淺眠,不等睡熟,就自己驚醒,醒來還要強忍住擡手或者蹬腳的衝動。
於須磨望着頭頂有些斑駁褪色的天花板,告訴自己儘量放鬆,還要控制住餘光不要掃到賴方的後背。他以爲自己很難入睡,但不一會兒,呼吸就漸漸平緩輕柔了起來。聽着後面的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緊閉着眼的賴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這都是什麼事兒,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和一個男子同房,還要被對方提防不要被她佔了便宜。天知道她有多尷尬,少了寬大的空間和屏風,一個年輕男子就睡在身側,她才應該是難以入眠的那一個,都怪自己穿到了這麼一個社會。女人才是要負責任,被提防的那一個。但想到明天還要趕路,賴方還是努力說服自己,就當小時候做了噩夢,去蹭小哥的牀吧。
夜色,就在這種糾結中,漸漸濃了起來。剛勉強入睡的賴方,忽然摸向枕邊的匕首,緊緊抓在手裡。她被異常的響動驚醒了,卻不肯睜開眼睛。這麼深的夜,即使睜開眼睛也看不清楚什麼。反而容易過於依賴眼睛,忽視了其他的感官。她屏住呼吸,輕輕聽着屋外的細小響動,嗅着空氣裡瀰漫的緊張空氣。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所以,當破門而入的刺客,揮着長刀欲砍向睡夢中的人時,卻被一把鋒利的匕首抵住脖子,手上一痛,震掉了手裡的太刀。刺客甚至由着敏銳的視覺,看到了那人還緊閉着眼睛,仿若在睡夢中一般。刺客下意識的驚呼出聲,引起了同伴的驚覺,也驚醒了於須磨。於須磨還沒看到屋裡的情形,卻聽到了一陣叮叮噹噹聲。他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屋裡進了“訪客”。“來人啊,有刺客!”他高呼出聲,下意識的往門的地方逃去。閉着眼的賴方扇動了一下耳朵,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放棄的睜開了眼睛。剛剛睜開眼睛有一瞬間的不適應,給了經驗豐富的刺客可趁之機。
賴方的眼睛看到的,就是首當其衝的一道刀光迎面而來。刺客手握太刀,而賴方僅拿尺餘長的匕首,剛剛藉着黑暗和對方的輕敵所得的優勢,瞬間逆轉。刺客覺得這一招必中,應是眉間一道直接斃命,因爲剛剛賴方的表現,她也不敢拿大,雙手緊握劍柄,足下蹬實,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哪知道賴方不退反進,迎着刀刃的亮光直直衝了上去,眉心和刀尖相碰的瞬間,偏了頭。刺客被賴方忽然靠近的身影和果斷的眼神嚇呆了,撲哧一聲鈍響,疼痛從她的胸口蔓延至全身,帶着死亡特有的寒意。
刺客應聲倒地,又是沉悶的響聲。賴方抑制住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慄,咬緊牙關,拔出帶血的匕首,準備迎接下面的危險。她前世雖然是軍人,但又哪裡殺過人,這種匕首刺入人身體的感覺,太可怕了。她壓下心裡的噁心和恐懼,不讓自己多想,這些人,是來要她的命的,她無論如何,不會將自己的性命這麼不明不白的葬送人手。
下一個刺客沒有如約而至,她驚恐的看着倒地同伴抽搐的身體,睜圓了雙眼。這個人,是她們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卻在一息間斃命。常年遊走在死亡邊緣的人,敏銳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也難得的顫動了麻木的心房。賴方見此人驚恐,心裡無比期望她萌生退意。賴方心裡甚至暗暗祈求,但她也怕被對方撞破,手裡握緊了匕首,不讓自己顫抖。這是一種生物的本能,不能讓敵人看破自己的懦弱和猶豫,否則就會命喪敵手。
於須磨已經跑到了門旁,那個殺手幾乎是在他眼前跌倒的,他看着那人還淙淙冒着血的胸口,不停抽動的身子,驚訝的捂住了嘴,下意識的不敢再叫出聲。他和賴方直對着,只有一臂的距離,那滴着血的刀尖,好像指着他一樣。他從心裡,生出了深深的恐懼。賴方哪裡顧忌得了他的感受,只是專心和門口僅露出眼睛的刺客對持着。
“啪”的一聲脆響,而後是皮鞭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刺客驚訝的眼睛像要凸出來,臉色瞬間紫紅,她顧不上和賴方對持,丟掉了保命的太刀,雙手用力去拉扯脖子上的束縛。窒息感,是人類最本能的恐懼,缺氧讓人失去思考的能力,求生的本能佔了上風。什麼樣的高手也維持不了自己的儀態,狼狽的掙扎着,最終抽搐着,軟下了身子,死相可怖極了。
“四小姐。”鞭子的主人,有馬,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眼睛裡沒有剛剛殺過人的驚恐、興奮、或者傷感,淡淡的,什麼都沒有。賴方手裡的匕首,咣噹一下掉在了地上,她知道爲什麼有馬總給她違和感了。是那雙眼睛,那是殺過多少人,纔能有的漠然眼神。她滑跪在地上,壓抑不住身體的抽搐和緊張,嘔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