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吉宗和三郎佐一前一後策馬而回,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什麼進了書房,正好被來詢問吉宗歸程的阿樹撞了個正着。阿圓無聲的嘆息了一下,要不說後院兒男人多了,耽誤正事兒。
阿樹骨碌着眼珠子,打量了二人一番,倒是笑得很到位,多一分就諂媚,少一分就冷傲。他機靈的什麼都沒說,把話語權留給了阿圓。阿圓心想,現在的孩子,都成精了!她先給吉宗遞了個眼神,眼尾遞向阿樹,吉宗眼裡的笑意退了幾分。她對三郎佐點點頭,道“這趟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吧,明兒放你假,後兒來跟我詳細彙報。”
阿圓強忍住打哈欠的衝動,主子,您是有多不會圓場,讓人走就走唄,說得這麼生硬,什麼事情一下午還沒彙報完啊,還是你們一下午都沒幹正事兒啊?這是惹人遐想啊,還是惹人遐想啊?
阿樹恭敬乖巧的垂着頭,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似的。三郎佐掃了眼阿樹,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就走了。阿圓看看火候,上前一步說“主子,梅少爺那裡,來問過許多次了,想請您過去吃完飯。”
“是呢,主子難得親自下廚,還望大人挪步。”阿樹此時出聲,既不顯得逾越又顯得討巧。
吉宗想了想,點點頭“好,我去換身衣服,就去。”
阿樹開心擡起頭,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連聲應道“是,是!”迅速退了下去,回去和主子報告去了。
吉宗苦笑的擡擡嘴角,阿圓在旁嘖嘖有聲“嘖嘖,這都是壓力啊!我看你這第一個孩子不落梅少爺手裡,他是不會放心的。”
“說起來,我這後院,可不就是他一個人,也不知道他着什麼急。”吉宗在阿圓面前,也沒什麼遮掩,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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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圓皮笑肉不笑的說“早晚躲不過的事兒,你就給了他又有什麼,還能翻過大天去了?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吉宗對於須磨到底是什麼態度,她還真有些糊塗了。又寵又尊敬,有時候又有些像家人。可是,要說寵得沒邊兒吧,那是沒有影兒的事兒。說起來,於須磨可不就是吉宗後院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吉宗瞥了眼阿圓,垂眼道“大久保家歷來上進,我這老中的位置,可是有人選了。”
阿圓驚訝的看向吉宗,後者已經轉身離去。阿圓暗暗咬牙,她怎麼就忘了大久保忠朝了,那可是個有野心的,吉宗已經娶了於須磨,沒必要再下注了。第一個孩子落在於須磨身上,那可不就是隻有老中的位置可獎勵啦!嘖嘖,主子現在有一套嘛,知道投餌又知道不要喂太飽。一個個餵飽了,倒生出閒心來。
等等!阿圓覺得自己想偏了,主子什麼時候把老中的人選想好啦!她提起吳服下襬就要去追,小跑了沒兩步,狠狠摔下衣襬。得,主子要是不想說,問了也白問!有能力又不顯赫,必須是大名,但是,不能是小藩,但也不能太大,太小了,壓不住場,太大了舍不下家業。阿圓骨碌着眼睛,在腦海裡,一個一個的過着名單。
吉宗歇在了於須磨的院落裡,看着吉宗平靜的睡臉,於須磨的感覺很複雜。他看着吉宗深刻的五官更加立體,組合在一起應該很明豔,但硬生生被她的氣場壓了下去。看到她的時候,首先是懾人的氣場,而後會被她狹長的眼睛凍住,很容易忽略她明豔的長相。可是,現在,她閉着眼睡着了,比她醒着的時候,還要美。
於須磨側臥着,用手支着腦袋,眼神細細撫摸着吉宗的五官。不得不承認,這兩年,吉宗讓他感覺越來越陌生,相處的時候也有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兩年前,真宮理就那麼走了,不明不白的,然後就傳來了暴斃的消息。緊接着,又得知吉宗娶了個側室,久,他不陌生,是個好孩子。他以爲自己調整好了心態,迎接吉宗和久,哪知道久連紀伊都沒回,就被送去了小川笙船處,一切,和之前並沒有變化。甚至,他成了吉宗後院唯一的男人。
這種雀躍的心情沒有佔據他多久,因爲,他發現了吉宗和三郎佐之間瀰漫着的詭異氣氛。吉宗對他,還和從紀伊離開時一樣,沒多一分也沒少一分,可是,他還是感覺到了危機。這種危機感,甚至超過了他聽聞吉宗在江戶時,和竹的傳聞。連竹的未婚妻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暴斃的消息,都沒有他看到吉宗偶爾注視三郎佐時的眼神震撼。因爲他在意,所以,他看到的,反而比阿圓等人要多。
於須磨不敢再看吉宗,他趴伏在枕頭上,埋下了頭。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是吉宗的人還是心,亦或是地位?母親和姐姐的信他看過就燒了,可裡面的叮囑卻像刻在他的心上。身旁熟睡的這個人,真的會成爲將軍麼?擁有大奧,擁有至高的權力?那麼,自己該怎麼把握她呢?像母親說的那樣,有一個孩子麼?怎麼加重自己在吉宗心裡的籌碼?別說把握吉宗了,他連自己都把握不住。
於須磨感覺到憋悶,才把頭擡起來,他歪頭看向吉宗,這個只有十八歲的少女,真的會成爲將軍麼?如果是真的,那他希望,這一天,來得遲一些,再遲一些。至少,讓他撫平自己的心,他現在很怕和吉宗相處,怕她看着自己,怕她看出自己的變化,怕自己因爲諸多想法而變得貪婪醜陋。他不停的懇求,時間,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靜止在這寧靜的一刻,吉宗就這麼沉沉睡着,永遠也不要醒來。那樣,他就不用面對諸多問題,也不用看到她眼神的變化,更不用擔心自己在她眼裡的樣子。
紀伊府裡的每一個都很忙,他們好像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時間飛快的流逝,可是,於須磨感覺自己的時間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止了。他和吉宗,怎麼也無法同步,他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在狀態。至少,他失去了曾經的平靜。
可是,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不會因爲誰的希望而加速或者減速。
大奧裡,被軟禁的月光院忽然睜開了眼睛,好像從噩夢中驚醒。他甚至來不及披上羽織,光着腳就跑出了院子,往御鈴廊跑去。因爲夜深了,也因爲衆人對安靜的他的忽略,居然真的被他輕鬆跑到了御鈴廊。
御鈴廊是通向將軍所在中奧的最捷徑的所在,可是,那裡除了將軍駕臨,整日都是鎖着的。也因爲家繼年幼,月光院又被軟禁了,不被允許和家繼來往,這條御鈴廊,形同虛設。月光院可能真的讓夢魘着了,纔會跑到了這裡。
“開門!開門!快點兒看門!”月光院拍着緊鎖的大門,精緻的拉門,厚重的銅鎖,連着御鈴廊的鈴鐺叮噹作響,迴響在午夜十分,聽着真有些瘮人。
大奧和中奧,漸漸有了亮光,也有了人聲和響動。門那邊,中奧的人倒來得比大奧快。有提着燈籠的高家人,披着羽織,低沉的問“何人喧譁,不知道這裡是御鈴廊麼?”
“我是月光院,把門打開,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門那邊的人一愣,下意識的彎了腰“大人,請回吧,您莫不是夜裡讓夢魘着了,這御鈴廊,何時是您說開就開的。”
“我要出去,快把門打開!我要見我女兒,讓我看看她!”月光院不管那人善意的提醒,越喊聲越高,拍門不成,改成了撞。御鈴廊串着的鈴鐺劇烈的響起來,銅鎖也有些不堪重負。
“喊間部詮房來,讓她想辦法,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見家繼!我要見我女兒!”
大奧的燈幾乎都亮了,可是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一個人來攔着月光院。而門那邊的人,更是無能爲力,只得差人去請間部詮房,這麼鬧下去,誰也落不了好。
不一會兒,急促的步子響起,中奧來了一隊人,爲首的正是間部詮房。這兩年,她幾乎貼身服侍家繼將軍,只剩一口氣的孩子,居然就這麼活過了兩年。間部詮房衣不解帶,此時匆忙中趕過來,竟然也是衣衫整潔,形容精緻。沿途看到的人,都嚥了口口水,不論外面的人如何評價這位,他們心裡,還是很佩服的。
“不知月光院大人爲何深夜驚擾衆人。”間部詮房走近御鈴廊的大門,壓低了聲音斥責道。
“間鍋,是你麼?”月光院激動的喊道,連間部詮房的小名都喊了出來。間部詮房舊時就叫間鍋,也因爲這樣,家繼的乳名“鍋鬆”曾被很多人非議過。連間鍋都喊了出來,看來他是真的急了,可是,軟禁了這麼久,他就和死了一般,現在,他又是鬧哪樣?
“間鍋,我知道是你!我女兒,我女兒她怎麼樣了?”月光院並不用間部詮房回答,只一句話,他已經認出了來人。隔着門,他用力拍着,急切的問。
間部詮房看了看身後跟着的一串兒人,恭敬道“將軍大人已經安歇了,入睡前服過藥,比平日看着還好些呢。”
“真的麼?我不信,我要去看看她!讓我出去,想辦法讓我出去!”
間部詮房皺眉挺直了身子“大人還是安置了吧,這樣吵鬧徒留笑柄。我剛從將軍處來,她一切安好。”
“不,不,叫奧醫,叫人去看看她,我擔心她,我要親眼看看才放心。”月光院死命的拍着門板子。
間部詮房耐心用盡,對身邊的人呵斥道“都傻站着幹什麼!大奧那邊不曉得,你們也不曉得麼,還不派人,去大奧回稟了此事。”間部詮房恨得牙根癢癢,大奧一個個都是三頭六臂的,睡覺都得睜一隻眼,這麼大的動靜他們怎麼可能沒聽到。都在這兒等着看他們兩人的笑話呢,說不定,還等着聽家繼的壞消息。這兩年的拔河,幾波人互相拉扯,精力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你不能這麼對我!我要見我女兒,求求你,讓我看看她。”
間部詮房看着顫動的大門,冰冷了一張臉,再也不肯輕吐一個字。直到那邊,沒了動靜,有人把月光院拖走了。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了什麼,心裡翻涌的情緒讓她皺了眉。她擡起手,想要摸御鈴廊的門鎖,可是,還沒觸到,就縮了回來。隨即,轉身往回走。
回了家繼休息的御所,間部詮房往前探望,這麼大的響動居然沒有驚醒她,一時藥里加了安眠的東西,再就是,家繼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就像將要耗盡的油燈,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等她熄滅。
間部詮房看着家繼安詳的睡臉,心底忽然涌上一些憐愛,如果不是自己需要家繼活着,拼命吊着她的命,這個幾歲的孩子,也不用多遭這許多罪了,死對於她,也許是種解脫。可是,她還需要一些時間,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她現在就是和時間賽跑,需要部署的事情太多了。
再等等,再等等,再一點兒時間就好。間部詮房擡手摸了摸家繼的小臉,忽然一驚!她的手指開始顫抖,觸手所及一片冰冷僵硬,不,不應該這樣。她抖着手,把食指貼近她的鼻子,嚇得跌坐在地,沒有呼吸了!這不可能!她又撲上前,摸家繼頸側的脈搏,什麼也沒有。她驚恐的趴上去,伏在家繼胸口,細細的聽,哪怕有一絲的顫動。可是,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間部詮房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恐“將軍大人,將軍大人!”
家繼好像安詳的睡着,可是,她再也不會醒來了。將軍家繼,年僅七歲,病逝。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留言很積極嘛,我很高興,很高興!不錯不錯~都乖!
該磨嘰還是磨嘰哈,誰讓咱不擅長寫鬥爭文呢。(撓頭)
下面我想拉都拉不住了,時間推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