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吉宗客客氣氣把崛田正良送走,那邊三郎佐就從門口跟了進來。吉宗瞥了眼跟在身後的三郎佐,也沒吱聲,至於其他人,那更是覺得三郎佐自由進出吉宗辦公地點實屬天經地義,難道不應該如此麼?
“她是來投誠的?”三郎佐關上門,詢問道。崛田正良代表的是保守派的勢力,她行事向來以謹慎著稱,如果這位能靠過來,那陸陸續續也會有人靠過來。
吉宗眼皮都沒擡“不是,她是替前田綱紀來說合的。”
“她又不是加賀藩的人,還用她說合了?”
“她只是來當個中人,具體事宜,還得室鳩巢自己來說。”
三郎佐皺皺眉,雖然對方不是來投誠的,不過,聊勝於無,也算不錯。而且,她既然能替前田綱紀來傳這話,本身也代表了她的取向。這點,吉宗也想到了,只是,想想這面相憨厚的崛田正良略帶挑釁的話,她就皺了眉。
三郎佐只是點點頭,道“哦,這麼短的時間,外面的人估計以爲是常規拜訪呢。”
吉宗挑了嘴角笑了,她沒讓三郎佐對外面放哨的趕盡殺絕,就是因爲,有些消息,她還是想這些人幫她傳回去。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她做得落落大方,感興趣的人自然戒心就低。而且,她圖謀的就是將軍的位置,心裡是坦蕩的。
“外面可有什麼消息?”吉宗給自己倒了杯水,壺還沒落地,就被三郎佐劫走了,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潤潤喉,說。
“呵,江戶現在可熱鬧了!島津繼豐見了德川綱條,間部詮房見了德川宗春。”
吉宗聽了,把喝完水的空杯子握在手裡,自己問自己“這間部詮房如果是圖安穩給自己留後路,那島津繼豐又是爲了什麼?”
忽然,她被水聲吸引了注意力,三郎佐正隔空高高的舉着茶壺往她的空杯子裡注水,因爲落差大,水聲也就特別大。吉宗看着迅速被注滿的水,忽然有些感悟,她是不是也和這空杯子一樣,因爲沒有什麼沉澱,所以,上位者對她的關注纔會引起這麼大的關注?如果,天英院召見了尾張的人,或者水戶的人,是不是大家就不會有這麼大的反彈。也許,天英院召見了繼友,大家會說他在關心尾張內政;要是召見了綱條,大家會說他們在討論學問。
獨獨召見了她,大家都聯想到了繼任的問題,爲什麼,因爲她沒有背景依仗,好拿捏。天英院這麼覺得,許多大名也如此認爲。爲了讓吉宗更好拿捏,天英院甚至替她掃除了真宮理。一個有皇室背景的正室,這也就是天英院目前對她,所顧慮的全部了。
吉宗捏着注滿水的杯子,沒有喝,三郎佐看着她,嘆了口氣。“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間部詮房肯定要找下家,尾張她吞不下,她這也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至於島津繼豐和德川綱條嘛”
果然,他一說到這裡,吉宗看向了他,兩眼直放光,有種渴求。三郎佐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挪開了視線。
“咳,島津繼豐找德川綱條嘛,有兩種可能。一,可能是天英院委託她去的,至於爲什麼,想也知道,是拉攏或者威脅,總之,不太可能是向綱條遞出橄欖枝;二,我估計德川綱條和島津繼豐有些私交。”
吉宗一想,可不,德川綱條繼任水戶藩主前,是誰?可不就是負責監視九州的藩主嫡女,不,不是監視,是鎮守。這兩人見面,到底是怎樣的形態麼?她不禁好奇的想。
水戶殿裡,氣氛並不融洽。
島津繼豐和德川綱條相對而坐,如果不瞭解情況的人來看,兩個人主次不明,如果非要分出高下,那德川綱條雖然貴爲御三家,可在島津繼豐面前,有種強撐的尷尬。
“你這次特意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德川綱條不斷的在心裡暗示自己,她已經是水戶藩主了,御三家之首,甚至是默認的副將軍,她不再是那個高鬆藩的女孩兒了。
島津繼豐嚴肅的說“我並不是特意前來,只是順道過來做做,再怎麼說,咱們也是相識一場。”她輕鬆的就把綱條強撐的氣勢擊破了。“聽說你搶了紀伊那位的正室,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沒想到你也敢做這麼出格的事兒。”
“你!”綱條憋紅了臉,指着島津繼豐卻不知道說什麼。她和島津繼豐年齡相仿,自小就被拿來比較,高鬆和薩摩不互通,但因爲有監督和被監督的關係,關係真是比親人更親。只是,自小,她走路比島津晚,說話比她晚,騎馬比她晚;體能不如她,長相不如她,能力不如她。被比較着長大的孩子,才能深刻體會這種窩囊的感覺。島津繼豐就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什麼都好,簡直完美,卻也是綱條至今的夢魘。
其實,兩個人論武,沒直接動過刀;論文,這個年代武士也不興搞文藝腔調;論功績,其實都還年輕。可是,綱條就總覺得矮人一頭,在這種氣氛下長大,又要活的有尊嚴,她的性格就變得隱忍又有些好高騖遠。而島津繼豐之所以有這麼狂妄的性格,綱條也有很大的貢獻。兩人見過的次數很少,但每一次都針鋒相對,現在綱條成爲水戶藩主,自然要好很多。而之前,她還是高鬆藩嫡女的時候,說起來滿把辛酸淚。
而吉宗不怎麼感興趣的間部詮房和宗春這邊,其實比她想的要有趣得多。兩個美女,共處一室,一個明豔,一個華貴。間部詮房還是秉性自己低調的原則,黑色的常服,灰色的羽織;而宗春,好像生來就是個講究儀容儀表和陣仗的,出必車,食必精,出入前簇後擁,衣着華麗。不過,好在宗春有副好樣貌,沒有暴發戶的氣質,反而顯得雍容,好像本該如此。
兩個人自詡聰明,面對面話反而少,因爲動作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都等着對方出招,再拆招。吉宗對她倆人,也有個猜想,這兩位要真聯手,最終會是間部詮房扮豬吃老虎呢,還是宗春大獲全勝。這種猜想本身,就讓人興奮,不過,作爲觀者,自然是希望有逆轉,有奇蹟,有出乎意料的結局。可是,吉宗也算局內人,所以,她就沒了這份閒心。目前看,不管是間部詮房贏還是宗春贏,若此二人中一人得勝,都是吉宗輸!
大奧內,天英院不例外也知道了外面的局勢。他捻着佛珠,會心一笑。
滕波收了許多家的賄賂,等着他往外遞消息,看到主子心情很好的樣子,趕緊上前問
“主子,你就不擔心這幾家的動向麼?”
天英院的眼神銳利劃過滕波,後者輕輕一抖,有種被看破的狼狽。
“你做了什麼,我都知道,也是默許的,可是,要是過了線,就惹人厭了。”滕波往外傳消息,包括偶爾替誰家講情或者謀些什麼,他都清楚。這也是滕波聰明的地方,他的一切都來自天英院,所以,他貪,但是貪得很忠誠。對天英院,滕波是一片赤誠。而天英院也需要這樣的人,在內外串通消息,把他想知道的消息或者人攏過來,又把自己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情傳出去,推波助瀾。
而滕波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也並非僥倖,在打探消息和拿捏人方面,他是頂尖的。不管讓人愛也好,怕也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而對追隨者,天英院也很慷慨。
“是,小人的一切都是主子給的,連小人的狗命,都是主子心情好,賞的。”他戰戰兢兢地的行了大禮。天英院的情緒很難捉摸,他可能笑着但已經起了殺心,他可能很生氣但不過是場表演。就因爲如此,滕波即使能窺見他的心思一二,反而更不敢託大了,而是把這揣測深深的埋在心裡,轉換成有利於自己的秉持。
“哼”天英院在滕波面前,要放鬆許多,人總是端着,也是會累的,君不見天上的神靈也會偶爾下凡,沾沾人間的煙火氣。“晾你也沒這個膽量耍小聰明,你擔心的,是哪家?”
滕波知道危機解除,主子每次的試探後,都是對他更深一份的信任。只是,這份信任來之不易,他悄悄抹了把汗。
“小人覺得,最危險的,當屬間部詮房和宗春的會面。”滕波知道島津繼豐爲什麼去找綱條,這裡面有主子的暗示,讓她去代爲敲打一番。畢竟,御三家裡,水戶是唯一有舉薦權利的,這也是權現大人最初立水戶爲副將軍的最大意圖。監國,同時在需要從御三家中選任的時候,有個差額。其實,在滕波看來,綱條已經是步死棋,她怎麼想,或者想支持誰,現在根本無關緊要了。
天英院淡淡的說“噢,那你怎麼看崛田正良拜訪紀伊殿?”滕波一聽主子的話,心裡一緊,主子一般這麼問的時候,就代表他說錯了。難道,主子擔心的,是崛田正良對吉宗的拜訪?可是,沒道理啊。先不說吉宗已經是煮熟的爛在鍋裡的,就是崛田正良,也不過一個小小藩主罷了。
滕波看了看主子,把頭低了些,虛心問道“小人不知,請主子賜教。”有不知道的問題,就虛心求教,一般主子非但不嫌棄他,還會待他更親和。
果然,天英院冷笑着說“你只見她是小小藩主,不見她祖上是何人。”滕波想,誰都知道她祖上是春日局,要不是因爲有這個祖宗,這小小的佐賀藩,誰又會放在眼裡?
“崛田正良雖然在大名中有些臉面,可是,也無非是大家給她祖上幾分面子罷了。”他試探着說出自己的看法。
“哼,臉面,這風風雨雨的,春日局死都死了多少年了,哪還有多少臉面?!你也說了,她一向在大名中很有口碑,這一點,就是最大的問題!”天英院一想起崛田正良那張沒有特色的臉,就覺得如鯁在喉。春日局,也算輔國之臣,有大才,可是,她在世的時候就對自己的親族很疏遠。這裡固然有夫家對她的傷害,可是,也有她對血脈的顧惜。想也知道,她大刀闊斧的和御臺所鬥,親族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會拖累她。也是因爲她看得長遠,才保住了一支血脈。
春日局執掌政事那麼久,提拔過人,也貶斥過人,如果說,有人記她的恩情,給崛田正良三分臉面;那自然就會有人,因爲嫉恨而落井下石。可是,真實的情況是什麼?雖然除了加賀藩,崛田正良走動的親密些,但是和大部分大名,她都是交好的狀態!而幾乎無人敵對!這種能力和手腕,天英院都自愧不如,還是在他有能力調配許多資源的前提下。春日局,能以乳母的身份,到後來輔國,固然是個傳奇。可是,崛田正良能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攏住了大把的人脈,更是奇才!如無意外,以後這大廊下,必有崛田正良一席之地。
只是,不知道,她把寶,壓在了哪位身上?如果她看出了風向,選擇了自己,爲什麼不是向他投誠,反而是去了紀伊殿呢?對吉宗,自己是否過於小窺了呢?天英院的心裡,埋下了一粒懷疑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