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76 蘇生
張開眼睛的那一刻,天花板離我好近。哦買噶,牀怎麼這麼高,這是……上鋪?
我心裡一喜,這,必定是成功了吧!
我猛地一個起身,頭腦裡“嗡”的一聲,一陣眩暈,就“砰”地一聲又倒了回去。
我一動也不動地癱在牀上,耳朵裡能聽到的,只有牀頭的鬧鐘滴滴答答前進的聲音。
所有的覺知慢慢地迴歸了我,視覺,嗅覺,觸覺,聽覺,還有思考的能力。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具身體,已經閒置了八十年了,所以,一切都恍若隔世。我幾乎記不清楚二十一世紀是什麼樣子了。
我用手撐着牀板,緩緩地坐立起身,骨骼肌肉卻並沒有感覺一絲的異樣,血脈暢通,靈活好用,氣力十足。
牀頭擱着我的小白兔鬧鐘,鬧鐘下面壓着一張紙。
紙上寫着一行字:12:00,陽光好棒啊,我出發啦!
我不由得笑出了聲。真特麼幼稚!
再看鬧鐘,時針和分針形成了一個直角——12:15。
我隱約地記起了這個場景。
在我出發之前,就自信這次行動一定會成功的。成功的話,要回來就是八十年以後了。八十年,誰還記得走之前是什麼情況呢?所以,智商爆棚的我就給自己留下了這個小小的線索。
至少,可以判斷出我到底走了多久。
現在謎底揭曉了,一共是十五分鐘。
是的。這次行動指的就是我的大唐之旅,我在大唐實現了所有的夢想,實際上,是超越了夢想,絕對不虛此行。現在,旅行走到終點,我!回!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內心才忽然燃起了一陣狂喜。
哦!買!噶!
這是二十歲的花一般青春貌美的軀體哎!!
要是你老過一次你就會明白這種興奮究竟來自何處,哦買噶,我抱住枕頭樂不可支地在牀上打了個滾兒。頭“砰”地一聲撞在護欄上。痛得我“哎喲”一聲。
這一撞,就把我徹底撞清醒了。
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就開始一點一點涌入我的腦海。
我叫葉真真,今年二十歲。大三女學生。
我的專業是刑事偵查學。我在刑偵大隊實習。我的導師是愛解剖花卉的老劉,我有一個很棒的校外輔導員叫張揚。
這裡是我的宿舍,這是一個夏日的週六的正午。陽光燦爛,暑熱而明媚。
我確信沒有人來打擾我的行動,才選擇了這個時間。舍友們都出去約會了,連校園裡都靜悄悄的。
我的身上,穿着一件印着哈嘍kitty的大睡衣,我的手腳塗着大紅色的指甲油。
我回來了,這是真的。
簡直是不可思議!
我越來越興奮,越來越興奮。
他會來找我的,他答應過,他會來找我的!這個世界,忽然充滿了勃勃的生機,就好像比原來還多了一層色彩。
在大唐,我如願以償地追到了我的男神,與他結婚生子,幸福地過了一輩子。
男神充滿愛意地對我說,一輩子太短,他一定會到我的世界來,再愛我一次。這一次,是他要把我追到手。
我們兩個一起爲這個計劃做了充分的準備,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了。
在前一世,男神答應過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這一次,也不會!
我的男神聶秋遠在娶我的那一天,滿懷柔情地對我說:“真真,我都不要你等,當你醒來的時候,我就會出現在你的窗外。也許我會改變了容顏,可是你要認出我,撲到我的懷裡來!”
哦買噶,好想笑!還有比這更甜蜜的承諾嗎?
我用手一撐上鋪的護欄,撲通一下直接跳到了地上。這種高難度動作是我在宿舍裡的家常便飯,沒想到時隔八十年還是使得如此得心應手。
聶秋遠,好想看看你在現代的樣子啊!這一次,還是會很帥嗎?
窗外響起了喑啞而急促的呼喚聲。
“真真!葉真真!!”
來了!
聶秋遠,你果然說到做到啊!
咦?不對啊,這個聲音……爲什麼……如此熟悉?!
不但熟悉,而且……
哦買噶,不會這樣吧!!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窗口,“呼”地一下推開了窗子。
我的心就隨着自己的視線所及,撲通一聲跌進了冰窖。
這這這……這個狀況,實在是不太好接受呢……
在我宿舍的樓下站着,神色焦急,仰頭望着我宿舍窗口的人,這這這,這不是我的導師老劉嗎?!
老劉看到我探出頭來,語氣十分激動和急不可待地呼喚道:“葉真真,快下來!”
我的心就徹底冰涼了。
我入校三年了,不管老劉怎麼欣賞喜愛我,他可從來沒到我宿舍外頭來叫過我的名字,更不要說是週末的中午!
我回來了,就在這一刻,在我醒來的時候,出現在我窗外,並急切地呼喚着我名字的男人,這特麼還能是誰呢?!
我的下巴掉了下了,愕然地望着老劉花白的頭髮,略微傴僂的脊背和因爲抽菸太多而發黃的牙齒。
雖然我曾信誓旦旦地表白說,聶秋遠,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都沒有關係,我可不是那種外貌協會的人,我只愛你的心,你的靈魂。
這一刻我卻忽然迷惑了。我費勁地穿越到大唐去,拼命地往男神身上貼,難道真的不是因爲他那驚世駭俗的美貌嗎?
瞬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與老劉談戀愛的樣子。我就忽然好想哭。
我一下子理解了世界上那各種驚世駭俗的忘年戀,沒準兒,就全都是我這種情況呢!就算這會兒心理上接受不了,可是這個人是我的秋啊,我能不接受嗎?
我想得如此全面,甚至想到了,我爸媽能接受他們心愛的獨生女兒嫁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嗎?
這會兒我的心太亂了,以至於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樓下站着的老劉已經變成了聶秋遠,那麼老劉去哪兒了呢?
這難道不是一件十分令人震驚和悲傷的事情嗎?
樓下的老劉大喝一聲:“葉真真,你發什麼愣呢?快下來。再不下來。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來不及?
“快!!!”
我嚇得一個哆嗦,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穿着睡衣和拖鞋,飛快地衝下了宿舍樓。
“快走!”老劉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拖着我就往校門外跑去。
“老老老……老師!”我結巴了半天。終於說出了話來。“這是出什麼事了?”
老劉拖着我往前小跑着前進,但是他沉默了一陣。
“真真,你冷靜一點聽我說。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老劉沒有回頭,但是他的語氣十分沉重。
這……完全不是聶秋遠說話的語氣和方式啊。
所以,這是……學校裡真的出大事了?
“什麼事老師?要是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盡全力!”我一下子恢復了狀態。
控制情緒?爲什麼?
“真真,張老師……受傷了。……非常重,情況很不好。我剛纔是路過了……在叫你的名字,要見你!”
張老師?哪個張老師?
……
張揚嗎?!
……
“張老師怎麼了?張老師在哪兒?!”我一下子就激動了。從老劉的焦急程度和語氣來看,我根本沒有控制自己情緒的可能性。
在大唐的日子裡,張老師是我老公心上終生未能除去的一個陰影。秋從我講述的許多小事裡,堅決地判定張老師待我情深義重,所以,他一直拼命地待我好,生怕有一天張老師的影子在我內心溫暖的角落裡悄悄地生長蔓延。
而我的心裡,也確實考慮過一個問題。當我回來以後,我該如何面對張揚呢?
在大唐的那些日子裡,我已經想明白了他的心意。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我決定開始我大唐之旅的那一天,(其實也就是今天早上),張揚正好對我說,今天一定要等着我,我出完任務就來找你,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非常非常重要的話啊!也許……會表白呢。
這是聶秋遠的判斷。秋緊緊地抱着我,把頭埋在我的胸口,喃喃地感謝上蒼。他說上天真的待他不薄,因爲如果張揚早一些向我表白的話,沒準我就不會去大唐了。
既然天命註定如此,我回來之後要面對的第一件事,沒準兒就是如何應對張揚的表白了。
只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
出事的地點就在校門外,圍觀的人已經把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刑警還沒有來,有兩個交警在維持秩序。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人們嘈雜的聲音把一些破碎的信息送進我的耳朵。
“小夥子真了不起,七個孩子全都救下來了啊!一般人可絕對做不到!”
“也許,是警察吧,那鞋子,是警用鞋呢。”
“唉,好年輕啊,可惜呢。”
“#?¥%該死的醉駕!”
……
“還有救嗎……”
……
“讓開讓開,家屬!”
老劉十分焦急地說着假話。
人羣像潮水一般分開,前面露出了一羣穿白大褂的人。
他們正在圍着一個人就地急救。
再往裡擠過去,就顯現了張揚毫無血色的蒼白的臉。
他的鼻腔和嘴角都在出血,地上卻沒有多少血。
撞擊或高墜的典型傷情。
他的眼睛緊緊地閉着,彷彿永遠都不會再睜開了,讓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拜託,我剛剛回來,不要讓我遭遇這個好嗎?
“張揚!!——”
我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哭嚎。
一個穿白大褂的立起身,摘下口罩,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行了……”
他的口中,吐出了在我聽來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