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6 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2)
大約十年前,我們在長安城第一次見面,你還記得嗎?
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呢。
那時候,還是隋朝大業的年號,不過十年的光陰,江山都已易主,可國都仍然是國都。不知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說過,這是你出生之前,被大火付之一炬的你的家鄉。
時間那麼快地流逝,可是記憶的顏色一點都沒有消褪。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嗯,大概就是從我走失了的時候開始。那時候我可真頑皮,第一次到長安,就從爹爹身邊跑丟了。說起來,就好像命中註定的一樣呢。
要不然,會有機會遇到你嗎?
那還是冬天,寒風刺骨。我雖然找不到爹爹了,但是我並沒有哭。爹爹說過,哭是沒有用的,唯有適者,方能生存。所以我漫無目的地走着,尋找爹爹的蹤跡。
然後我就看到了一隊雪白的馬,一隊衣衫勝雪的人,連八九歲的小孩子都騎着白色的馬。我仰頭看着,那個男孩穿着白色的衣衫,外面裹着白狐裘,華貴至極。我只是覺得,這個哥哥生得真是好看啊!那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天上靜靜飄落的雪花。
原本應該是長安城熱熱鬧鬧的酒樓,不知怎的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了,整條街上靜得嚇人。我縮在街角的木柵欄後頭,聽見你們那一隊人馬中有個白袍飄飄的人短促而有力地喊了一句:“列陣!”
那一隊白衣人像蝴蝶一樣飄下馬來,每個人手中拿的都是刀,長短不一的刀。
酒樓裡不知誰發出一聲長嘯,宛若龍吟,我趕忙用雙手掩住了耳朵,心裡頭還是給震得怦怦亂跳。再擡頭的時候。那酒樓的房脊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着深色袍服的男子,雲巾束髮,手中執一柄長劍。長身玉立,姿態甚是瀟灑。底下結陣的白衣人喊道:“韓郎君。吾等並不願出手傷人,請郎君下來說話!”
韓郎君冷笑道:“咱們跟落雪山莊,又有什麼話說?”
底下便有白衣人輕聲道:“那韓娘子,怎的不見影蹤?”
雙方對峙着,氣氛冷得很,我便十分害怕,正待想辦法逃走,那兩邊不知怎的卻動上了手。一時間刀光劍影晃得人眼花。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那“韓郎君”武功甚是高強,數人圍攻之下,竟奈何他不得。兩邊兵戎相接,內力震塌了屋角,一塊巨大的磚石忽地向我頭頂砸了下來。
我嚇得聲都發不出來,只顧得抱了頭,以爲自己要死了。卻在這時,只聽“砰”地一聲巨響,磚石沒有砸中我,只自己飛了出去。立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白衣的,天上仙童般的男孩。
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神力,一掌就將如此巨大的石頭劈飛了?你立在我面前,略微驚訝地俯視着我,卻忽然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別說話,轉過彎,往後頭,跑!”
遠處有人道:“阿明,怎麼?”
你轉頭應道:“這邊。有一隻貓兒。”
便聽得有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什麼時候,還有心思管那些貓貓狗狗。明明自己就是個怪物,卻恁得這般惺惺作態!”
我聽了你的話。悄悄地趁亂轉過街角,撒腿就跑,沒跑了幾步,卻被人從後頭捉住衣領,倏地扯進了巷子。
我嚇得咧了嘴剛要哭,就被人掩住了口,這才發現,捉我過來的是一個年輕美婦,一張俏臉嫵媚至極,比爹爹新娶的二孃還要漂亮。那美婦的身邊,瑟縮着一個小小的女孩,也就是三四歲的模樣,眼睛大大的,一臉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
看我略微平靜了,那美婦才放開了掩住我嘴的手,將我們兩個一邊一個地牽着,拉到旁邊一個小院落的草棚子裡。她的手很柔軟,聲音也很柔軟。她撫着那小女孩的頭髮,叮囑道: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去。一直等到外頭重新熱鬧起來了,就回家去,不要進家門,直接到隔壁張伯家裡,把這個包包交給他。包包裡有銀子和孃親的書信,張伯會照顧你的。”
美婦將那小女孩攏到懷裡抱了抱,喚了一聲“蘭兒……”,聲音便哽咽了。
住了一會兒,那美婦一咬牙,將我們往草棚裡面塞了塞,便決然地轉身出去,眨眼就不見了。
草棚裡只剩了我們兩個抖抖索索地挨在一起。沒過多大會兒,小女孩就小嘴一扁,口裡喚着“孃親”,抽抽答答地要哭了。
我雖然也不太懂,但是感覺外面似乎很兇險。這個小女孩也很可憐,就像現在的我一樣,也是找不到爹爹了。我就把她抱住,在她耳朵旁邊說:“不許哭,哭的話,會有妖怪來把你吃掉的!”
她果然不敢哭了。我抱着她,她也用小手抱着我,我們就瑟縮在草棚裡頭。不知道過了多久,草棚的門口,忽然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條人影。
那是一位極美的美人,一身素白長裙,衣袂飄飄,冷若冰霜。她靜立在外面,怔怔地盯着我倆,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感覺到她身上傳來一股極度的悲傷。那悲傷在平靜的外表下頭摧枯拉朽的強烈,我和那個小女孩忽然同時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個時候我不懂,只是覺得那滋味極不舒服,好像擠壓得心肝生疼。現在回想起來,那應當是悲傷的滋味,就像我現如今每天感受到的一樣。
那女子尚未動作,我卻覺得眼前一花,另外一條白影忽然背朝着我,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姑姑,她們不過是些小孩子……”
我聽出了那個聲音,那個讓我逃跑的,你的聲音。
再定睛一看,原來“姑姑”手中正握着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刀。
“阿明,讓開!”
女子的聲音極冷,冷得如同霜雪。
你瘦小的白色背影顫了一顫,卻並未移動。只聽得女子一聲怒喝:“讓開!”然後,砰的一聲,你的身體就像白色的小鳥一樣飛出去,摔在老遠處的牆上。
女子上前兩步,手中刀就指向了我們。不,是指向了我身邊那個小傢伙。
小傢伙的手緊緊地抓着我的衣袖。我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把她往身後一塞,自己張開雙臂,擋在了她的前頭。
女子愣住了,就在這一愣的剎那,你又像幽靈般地閃到了我的前面,忽地抱住了那女子的雙腿。
“姑姑,爺爺說過,爲人心中要有道義,不可濫殺無辜。她們,不過是兩個小孩子!”
聲音清脆而稚嫩,說不出的好聽。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會兒,就因爲你的聲音着了魔呢?
三個小孩和一個大人對峙了一陣子,最終那女子嘆了一口氣,手中的刀低了下來。
“阿明,誰說我要對她們怎樣?”
女子將那小女娃從我們身後拉出來,從頭到腳打量了許久。小女娃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掉下,卻強忍着不敢發出聲音。我擡頭看時,驚訝地發現女子的目中也淌下兩行眼淚。
“韓郎,我本不該在此。之所以在此,就是來救你的,你怎麼卻不信我,卻要自尋短見……”
寒冷的空氣中忽然只餘了拼命壓抑着的啜泣之聲。
許久,那女子忽地擡起頭來,對你言道:“阿明,你現在帶着她們兩個走,去哪裡都好,躲起來。等過些日子,你帶這個小女娃回落雪山莊,就說有人聲稱這是我在外頭私生的女孩兒,你聽到了,纔要帶回來讓我看看。”
你面色一凜,喚了一聲:“姑姑……”
話音未落,便見那女子蹲下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塊晶瑩的白玉墜子,掛在小女娃的頸上。女子輕輕地撫摸着女孩的頭髮,柔聲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我纔是你的孃親,從今以後,見了我,就要喚我作孃親。你記住,你還是姓韓,永遠,都是這樣的。”
言罷,她便對你說:“快走,記得我說過的話。”
之後,是你、我、韓表妹的一段旅程。你記得“姑姑”的話,帶着我們兩個在外頭漂泊了一段時間。你先送我回了碗子山,然後,我們在碗子山分別,你帶着韓表妹回了落雪山莊。
最美的不在於驚心動魄的邂逅,最美的在於這一段在你保護之下的旅行。這一段遊歷一共是四十二天,這四十二天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我想,這四十二天發生的事情,我已經沒有必要記錄下來了。因爲這四十二天的每一時每一刻,我都絕對不會忘。
一直到死,都不會忘。(未完待續)
ps:妾發初覆額,
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
繞牀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