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8 葉流螢(4)
我只是一心想着,一定要趕在聶秋遠回來之前跑出伊川縣,也不知心裡這種想法怎麼就會如此堅定,唉,他又不會吃了我。我怎麼會挑子時獨自出發呢?我這可真是鬼迷了心竅了。
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大唐,許久以來我養成的習慣就是這樣。我不喜歡讓想法停留於想象,如果想要做一件事,我會馬上着手去做,能不能做得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種魯莽的做事方法也曾經讓我吃過不少虧,不過我這人忘性太大,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我騎着精心挑選的一匹強壯黑馬,揹着包袱,腰佩短劍,懷裡揣着匕首,藉着月色,縱馬向縣城外疾馳而去。爲了確保百姓的人身安全,伊川縣夜間實行宵禁,禁止在城裡亂跑,更不要說出城了。但我是縣太爺的妹子,在伊川縣算是特殊的人物了,是有通行令的,所以這一路暢通無阻。
伊川縣並不大,所以剛入丑時,我就已經順利地出了伊川縣的南門,沿着小路向碗子山的方向跑去。
我的打算是連夜趕路,算算路途,到下一個縣城的時間,大概正好是天亮了。天亮後就可以進縣城,找地方吃吃早點,打尖休息片刻,然後再走。碗子山並不遠,節奏掌握好的話,兩天就到了。
可是,我怎麼就不長記性呢?以前也不是沒有走過夜路,古代跟現代不一樣啊,又沒有公路,又沒有路燈,手電筒都沒有,這個夜路走的,那是得有多難呢?
還好天上有月亮,朦朦朧朧照耀着前進的路。我趁着一股熱血沸騰的勁兒跑出來,等那勁兒下去了,我已經是到了騎虎難下的局面。眼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離開伊川縣也老遠了,想回頭都不行。唉,只好咬牙堅持着繼續往前走了。
月色皎潔,空氣在將暖未暖之間。我放馬疾馳,走着走着,卻忽然感覺周圍的景物模糊不清起來,一股潮溼的涼氣撲入鼻間。
咦?什麼時候,這是起霧了嗎?
一聲帶着寒意的鴉啼讓周圍的寂靜更顯寂靜。我勒了勒馬繮,讓馬的奔跑速度慢下來,漸漸地變成了行走。凹凸不平的土石小路上,只剩下嗒嗒的馬蹄聲。
霧氣越來越濃,月色越來越淡,周圍越來越陰森。我這是,走到什麼地方來了呢?
一時間有種穿進了聊齋的感覺。聊齋裡的男主角,總是在走夜路的時候,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海市蜃樓般的地方,在那裡有一堆花天酒地金錢美人的奇遇,然後第二天醒來一看,原來要麼是在荒郊野外,要麼就是在大墳堆裡。
哦買噶,那可都是男主角啊!聊齋裡的女主角是不會出來走夜路啊,走夜路的,不是狐狸,就是女鬼了。
我的心裡忽然有些怕了起來,卻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帶着淡淡的香味,輕輕地散落進我的衣領。
我伸手一摸,手心裡躺着的,是幾片深紅色的,海棠花的花瓣。
忽然一陣輕風拂過,剎那間就像捲起萬千飛雪一般,大紅色的花瓣揚揚灑灑地在我面前飄蕩起來。
我一擡頭,只見前頭燃起了一盞孤燈的明火。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是一株極高極粗開滿紅花的海棠樹,低處的樹梢頭掛着一盞紙燈籠,樹下一張石桌,桌邊獨坐一名白衣男子,正在把盞飲酒。
什麼樣的人,會深夜在這荒郊野外一個人喝酒呢?莫不是那……
我還沒來得及害怕,卻見那人站了起來,向我招了招手,開口說話道:“流螢,快來!”
啊?我大吃一驚。定睛一看,吃驚更甚。這這這,這不是駱大春嗎?!
“駱……駱大哥?!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因爲太吃驚了,都忘記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這碼子事。
“咦?不是咱們約好了到這裡來嗎?”駱大春吃驚地說道,“快來吧,月色正好,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月自明。快來,酒要冷了。”
我下了馬,把馬兒散在一邊,駱大春上前兩步,大大咧咧地牽住了我的手,引着我坐到桌邊。我恍惚間覺得他的舉止,他說的話裡有些什麼東西不對,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所以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纔好了。
“流螢,都這麼久了,一定要這樣嗎?”駱大春笑吟吟地問道。
“這樣……怎樣?”我實在是莫名其妙。
駱大春笑而不語,他抓起旁邊的酒罈子,往杯子裡倒滿了酒,立即便有豔紅的花瓣飄進了酒杯,分外令人心醉。他把酒杯硬塞進我的手裡。
“駱大哥,我不會喝酒,你是知道的呀。”
“怎麼會!”他一臉的驚訝,“咱們不是常常這樣喝酒的嗎?流螢,你可是好酒量,千杯不倒的啊!”
千杯不倒?我嗎?nonono!我可是著名的一杯就倒啊!
“流螢,來,你我滿飲此杯。流螢啊,你快一些……想起來吧……”
駱大春的手託着我的杯底,把杯子向我的脣邊托起。月光流溢,照在他穿着輕薄白衫的白皙手臂上。
就在此時,哦買噶!
他的手臂忽然長出了一張滿是利齒的大嘴來,一張一翕,滴着哈喇子的舌頭一伸一伸的,吞食起他自己手臂的血肉來。可是駱大春本人卻好像沒有了任何感覺似的,仍在微笑地看着我,任由那巨口咬噬自己的皮肉,鮮血如小溪一般流下來,瀝瀝滴在我的衣襟。
我嚇傻了。月光盪漾,照耀在我杯中的酒水。那酒的顏色,居然是血紅血紅的?哦買噶,那杯子是白骨制的,之前我怎麼一點也沒看出來?而駱大春手中拎的那個酒罈,居然是一個白慘慘的完整的骷髏!
“啊——!!”我終於忍不住了,聲嘶力竭地慘叫起來。
隨着我的慘叫,駱大春的腳下忽然出現了一個血池,他就這樣瞬間在我面前陷落了下去。
我連忙捉住他的手腕,可是那血池的吸力是如此巨大,我無論如何都拉不動他。漸漸地,血池沒過了他的雙膝,沒過了他的腰,沒過了他的頸,沒過了他的頭頂,最後我握住的他的指尖也沉沒了。那血池變冷,變硬,然後,又變成了黑黑的泥土。
“駱大哥——!!”我一邊不停地呼喚他的名字,一邊使勁往下挖,可是怎麼挖也挖不到他。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時候我聽到一聲斷喝:“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出原形!”
“誰?”我驚訝地擡起頭來。
只見一道白光向我奔襲而來,“啪”的一聲,一張黃色的符紙不偏不倚正貼在我的額頭。
“我乃天才捉妖師燕赤霞大神是也!”
什麼嘛,這場景明顯一點也不實在,難不成我騎着馬也會做夢?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月色皎潔,周圍根本就沒有霧,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個的土包包,前頭還插着牌子。我正倚在一個土包上,身邊有一個土坑。
俄滴神吶!我,這是睡在了一片墳地裡嗎?!
有東西遮擋了我的視線。我擡手一摸,從額頭上摸下一張紙來,定睛一看,那竟然真的是一張黃色的寫滿蝌蚪文字的符紙!
“流螢姑娘,爲什麼每次遇到你的時候,你都在刨土呢?這一回,連人家的墳頭,也要刨了?”
一個男子的聲音溫吞吞地傳入了我的耳中,嚇得我立馬坐了起來。我的旁邊,蹲着一個五官如削、眉心微蹙、神情古怪的白衫男子,正是之前訪過伊川縣的桂林桂大人。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