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微微有些發愣。
前世她和陳王相處了十年,從他還是陛下衆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開始,到他登基稱帝成爲天下之主。
陳王一直都是沉默的、冷靜的、謹小慎微的。
他生得過於好看,很容易就讓人輕視能力。
所以,他長年累月板着臉,舉止行爲刻板拘束,從來都不肯泄露半分真實情感,就算只是私底下和她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也一刻都沒有放鬆過。
可是……
他剛纔孩子氣地在衆人面前強行上了她的馬車。
這與她所認識的陳王有些不相符合。
這發愣也不過只是一瞬,下一刻,薛琬還是果斷地領着小花和駱真上了馬車。
藝高人膽大,她對自己的本事太自信了,並不覺得陳王此舉能夠改變些什麼。
更何況,馬車是她的,車伕是蘇十一,刁蠻丫頭小花在,還有千里耳駱真,管他是陳王還是醋王,入了她的地盤都得她說了算。
說到底……
唉,一別半年,其實……她也有點想他了。
馬車裡坐了四個人。
好在寬敞,倒也還沒有到人擠人的地步。
夜深了,街市早就沒有了行人,除了巡街的守衛遙遙的呼喝,就只剩馬蹄清脆的鳴響。
太安靜了,車廂裡的四個人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得見,有些尷尬。
沒想到是陳王先開的口,他毫不客氣地單刀直入,“你不是平王叔。”
薛琬笑了笑,“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我是平王啊。”
她現在妝扮成了個男人,而且還是來歷神秘的那種,倒是一點都不露膽怯,就這樣泰然自若地望着陳王,甚至敢與他的目光對視交鋒。
嘿,反正他現在還不是自己的主上,更沒有成爲天下主宰,這麼好看的一張臉,不看白不看,那她趁着這機會還是多看看好了。
陳王被這赤果果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悅。
不,他甚至有些憤怒。
他的生母是宮裡的舞姬,因爲生得絕色美貌而被陛下臨幸。也不知道算她運氣好還是不好,就那麼一次居然就懷上了龍嗣。
舞姬的出身太低了,陛下的龍子決然是不可能交給她撫養的,所以,陛下只是輕描淡寫地封了她一個美人,又輕描淡寫地將她所出的龍子交給了別的宮妃撫養。
新晉的美人剛生完孩子大出血,又被奪走了孩子太過悲慟,沒熬過幾天就香消玉殞了。
從此,帝宮之中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她。
陳王逐漸長大。
輾轉在各位娘娘的宮裡流轉,他先是去了賢妃那,但沒過多久,賢妃懷了自己的皇子,就稱自己沒有精力撫養離棄了他。
後來,他又去了淑妃的宮裡,但他生得太好看了,蓋過了淑妃娘娘自己孩子的風頭,淑妃不喜,過了幾個月就想辦法送他離開了。
就這樣轉啊轉,到七歲上,陳王已經叫過五六位娘娘母妃了。
大約也是嫌煩,陛下就沒有再將他塞給別人,直接給他賜了宮殿長史讓他自生自滅了。
陳王長得和去世的生母一模一樣,若是個女人,那就稱得上是傾國傾城了。就算他是個男子,卻也好看得不像話。
好看到,雖然他是皇子之尊,表面上沒有人敢對他說不三不四的話,可保不住人家的眼睛不知道往哪裡溜,也管不住人家暗地裡的齷蹉想法。
生得好看倒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至少,陛下就因爲陳王生得好看,雖然不怎麼待見他,但卻也時不時地能想到他。
特別是在各種飲宴活動,陳王生得那麼好看,怎麼能不出現呢?他總是被陛下安排在顯眼的位置,就好像是個好看的花瓶,裝點着陛下的門面。
但也僅此而已了。
許是從前見到那樣的注視太多了,所以,一看到薛琬那直勾勾的眼神,陳王心中就燃起一股無名之火,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他的不悅寫在心中,但臉上卻仍舊風平浪靜。
“你確實沒有直言你就是平王叔,但你無時不刻都在這麼暗示着。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這麼做?”
薛琬輕輕地笑,“陳王殿下憑什麼覺得我會回答你的問題?”
她指了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既然你懷疑我的目的,就不該隻身一人上了我的馬車,難道王爺從來就沒有想過,也許我是個江洋大盜?”
陳王搖搖頭,“不,你不是。”
他接着說,“不要以爲五城兵馬司養的都是飯桶,裘瑜可不是你以爲的那種廢物。若不是你各方面都模仿到位,故意引導,他怎麼會着了你的道,對你是平王深信不疑?”
“所以?”
陳王目光一沉,“所以,你一定是熟悉瞭解平王的人,江洋大盜怎麼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解一位王爺?”
他頓了頓,“而你居然還會易容術。說,你到底是誰?”
薛琬挑了挑眉,“你猜。”
前世她第一次遇到陳王已經是快要一年之後了,那時的陳王剛剛建立了自己的情報機構,性格沉穩內斂,注重細節,略有些刻板。
但沒有想到,不過只是一年之前,他居然還是這樣一個天真無畏的少年。
覺得她可疑就隻身一人追上來了,沒有任何外援就直言自己不是平王,身在狼窩居然半分危險的氣息都不曾嗅到。
最可愛的是,他居然在她的包圍之下如此理直氣壯地問她,她到底是誰。
他就不怕她吃了他嗎?
薛琬心裡想着,也不知道之後的這一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讓陳王的性子發生如此截然不同的轉變。
不過,未來畢竟還不曾到來。
她現在有足夠的信心可以弄清楚在陳王身上即將發生的事,所以不必太過憂慮。
倒是這麼可愛的陳王,讓她有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的心情。
這樣想着,薛琬不由自主便欺身向前,將臉湊到陳王的面前。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陳王殿下,你長得真是好看。”
她的呼吸溫溫熱熱的,帶着點溼度,又有點暖意,在四月初的夜晚,像狡猾的小蛇鑽入了陳王的臉上和脖頸。
就只差眼睛對着眼睛,鼻尖頂着鼻尖了。
陳王身子大震,恍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進了賊窩了。
他往後縮了縮,“你……你想幹什麼?”
薛琬嘿嘿一笑,“我也沒想幹什麼,頂多也就是和陳王殿下一塊兒看看星星賞賞月。”
她忽然對着車外提高了聲音,“十一,亂葬崗到了嗎?等我辦完事,你去給我挖個坑,不用很大,一人寬就好。啊,對了,就在上次那個書生旁挖得了,也方便找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