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懸。
四下裡一片寂靜。
月光自九天之上凝聚,傾瀉而下,籠罩大地,似乎要把一切遮蓋。
唯遺漏下皇城頂處的兩段身影。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手一揚: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葉孤城亦揚劍,冷然而道: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髮,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好劍!好劍!
劍未出鞘,無形的劍氣已漫延開來,騰騰殺意。
有風,從不知名的地方襲來,蕩蕩掠過,掀起場中兩人的衣角。
玄夜。孤影。劍鋒。寒光。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當!”
一聲清響。
指針慢吞吞地走過零點。
世界彷彿沉睡的兇獸,從睡夢裡悠悠醒來,低聲咆哮。
視野所及的街道,突然間暗了下來,一切消失不見,一切又重新出現。霓虹燈在一瞬間更換了顏色,淹沒掉光亮下的所有。
地下世界,人造江湖!
嘩嘩聲從無到有,由遠及近,在巷道里拖出悠長尾音。
轉眼,刀斧棍棒,面露兇相,腳步倉倉,浩浩而來。
浩南哥驀然回首。
長髮遮住他四分之一的眼。
你走!
山雞決然搖頭,眼帶堅毅:一日爲兄弟,終生爲兄弟!
兄弟相視一笑,轉身嘶吼,迎面而上,快意恩仇。
人在江湖,勝者爲王。
戰無不勝,猛龍過江。
人一旦忙碌起來就會感覺日子跑得飛快,要是不留心,你就像下了一盤跳棋,到達終點時,甚至不記得越過了哪些節點。
我記得剛住到Crazy這裡時,每天早上還是濃濃的大霧,十米開外就剩白茫茫一片。而現在,雖然還有一層薄薄的水霧,但於樓頂俯瞰,小區裡的草地已能若隱若現。偶爾零星的雨點從天而降,重疊之後密密麻麻引入眼簾,滿世界的溼潤。
站在窗口邊看去,就像是一副電腦顯示裡的動態屏保。
所以我想,如果沒有額外的事情打斷,我可能會被這屏保永遠禁錮。
因爲我真的以爲再也見不到他們。
接到喬彬的電話時,我正給一個初一的學生講題。喬彬在電話那邊客氣地問:“飛哥你明天有空嗎?”
我有空沒空完全依他要說什麼而定,如果是出去玩,那麼沒空。於是我回:“什麼事?你直接說吧。”
喬彬支吾其詞:“我碰到事兒了,需要幾個兄弟幫忙。”
“什麼事兒?”他說我是兄弟。
“明天要幹架,我勢單力薄。”
“因爲什麼?”
“小琪,我和她......快分手了。”
我一下跳起來,對着電話不分青紅皁白地大罵:“操,你們他媽的吃飽了撐的吧!是不是好日子過得太膩,作死啊。”
喬彬沒有解釋,很平淡地說:“是我對不起她......”
這句話一說出來我再不想聽他“狡辯”,當即打斷:“打架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對方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們來多少人,約在明上午。明天你過來後我再詳細說。”
“不用等明天,待會兒就到。去老地方吧,一起吃晚飯。”我迅速掛掉電話,跑去向主事老師請了一天假,出門打個出租車直奔目的地。
我其實用不着焦急,但相比打架,我更想快些知道他和周小琪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閒事,但他們在我心裡的位置舉足輕重。那麼多年過去,這對金童玉女的愛情像童話一樣,我期望它能美好而長久。如果現在還要因爲現實而夭折,只會在我對生活的絕望上,再加一份深沉的重量。
我說的老地方是一個粥鋪,在雙楠附近。以前一到炎熱的夏季,我們被蒸得渾身沒勁,完全提不起食慾的時候,幾個人就常常在太陽高掛的午間打車到佳品粥鋪,點上涼菜和粥,叫一個包間,在裡面舒服地坐上兩個小時。
喬彬先我早到,訂了個包間。我進去後問:“有幾個人?”
“今晚就你一個過來。在包間裡說話安靜。”
之後我們突然沉默下來。或許是大家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最熟悉的陌生人再次相見,怕任何一個話題說出來都略顯生硬。
最終還是他先坐不住:“這幾個月......你......還好吧?”
“好。”我並沒有反問。
“其實,我一直搞不懂你爲什麼從不主動聯繫我,給你打電話說不了幾句話,發消息你也不回......幾年的兄弟,我和你之間從來沒有實質性矛盾......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尷尬,那應該是其他人了,因爲你知道我和小琪、莫雪、秦川他們還住在一起......”
我明白他對我的不滿意,不是當初那句‘我爲什麼要告訴你?’,而是我突然變得像個冷血動物,心如硬石,把幾年最好的情義如草芥般輕易丟棄,而他們顯然做不到。
但他不知道我的用意。
他們聯繫太緊密,周小琪和莫雪形同姐妹,她們現在一定恨死了我。如果讓她們知道喬彬和我保持頻繁聯繫,不僅周小琪要數落他,還可能會翻出我決定掩埋心底的秘密——一個促使我決然分手,假如讓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知曉而肯定會來阻止我的隱秘。
我不想節外生枝,沒回答他便直奔今天的主題:“你和周小琪分手了?”
“沒有。”喬彬略作停頓,可面色從容,看來結果不算壞,“我不知道接下來還能不能和她繼續,如果和好了又該怎麼和她相處......”
“打架又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都是她惹上的禍......”
“好,那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一遍。”我聽出這不是簡單的口角問題,但也不否認可能是倆人耍小脾氣引發的後果,於是喝了幾口粥後放下碗筷追問。
“是這樣的,幾天前我一外地的高中同學出差路過成都,停留兩日,就主動聯繫我,希望我能給她介紹本地的旅遊和美食,我答應下來。因爲是女生,我怕小琪誤會,就向她撒謊說公司安排出差要外派兩天,之後我便陪着老同學遊玩。兩天過後我回家,哦,也就是我們以前住的小區。那天小琪正好沒帶團,在家休息。我累的不行,就收拾去洗澡,手機也丟在沙發上。誰知我那同學也是個二貨,人還沒上火車就在QQ給我發去黃龍溪遊玩的照片,問我兩人一起拍的哪張照片好,她回去洗出來留作紀念。結果小琪翻了我的手機,先看到QQ消息,我一出浴室她就發飆了,把手機砸我身上......”
喬彬說的簡介明瞭,可我總覺得不夠詳細,因此刨根問底:“你的高中同學真只是一般同學?”
這麼一問,他面露窘色,遲疑半晌才說:“其實是好朋友,我和她高中談過一段時間,後來性格不合在高考前分手了......”
“靠。”我低罵,“果然不出所料,前女友就是前女友,你和她出去鬼混兩天兩夜,是個人都會發飆,你也做的太過分。”
我以前聽他說起過高中他有個女朋友,後來迫於學習壓力,兩人的磨合也有問題,所以前後只持續了一年的時間不到。雖然算是初戀,但畢竟早就結束,在這個問題上我從不偏袒兄弟。
喬彬一聽我不站在他這邊,立馬解釋:“飛哥你至少聽我說完再發表意見啊,我是和她出去逛街吃飯了,但僅限於此啊。晚上住宿我們也是開兩間房,各住各的。”
我斜眼看着他,以沉默和皺眉來表達我的嚴重懷疑。
他急了:“兒騙你。”
“好,我相信你,那有什麼用,要小琪相信才行啊。後來怎麼樣了,你沒解釋?”
“我解釋了,可還不如不解釋呢。她那個性子你是知道的,要強,也急躁,非逼問我和哪個女人在外面廝混。我一想,既然被發現了,那肯定不能再有欺瞞,索性把前女友的身份也告訴她。這樣一來倒好,她徹底不相信我了,怎麼都要把想和前女友複合的帽子扣在我頭上。我聽得也是火冒三丈,和她吵起來,一不小心說了一句‘有本事你也去找個男的啊!’,結果這個笨女人,還真他媽的就去找了......”
豈止是他,聽到這兒我已經火冒三丈,要不是念着還有個打架的事情,我先上去揍喬彬一頓,再把周小琪拉過來大罵一頓。放着好好的舒服日子,非得折騰點事情出來,還鬧分手?瞎扯嘛不是。
他接着說:“吵架後她跟我玩兒離家出走,一晚上沒回來。我在氣頭上,想一個大男人怎麼也不能向莫須有的‘罪名’低頭,就繃着面子沒管她,一個電話也沒打。”
“不料第二天突然有個男的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怎麼欺負周小琪了。我當時那個蒙啊,問他,你誰啊,吃飽了撐的吧。他說,你別管,就說怎麼回事吧。我怎麼能不管,這不狗拿耗子嘛,於是就擺出架勢說,我是她男朋友,你少管閒事。他竟然回我,是嗎,我怎麼沒聽說她有個男朋友呢,我一直以爲只有自己在追她呢。我聽着這話不對,沒忍住客氣就罵他,你傻逼吧,是不是神經病。結果我們兩個男人在電話裡像潑婦一樣對罵起來,後來我只記得大家都罵了些髒話,和他那句‘周小琪不但現在和我在一起,昨晚我們也在一起’。我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對着電話吼,操你大爺的,老子弄死你......”
這都什麼事兒啊,離開你我去找小三?還是沒有傷害不叫愛?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弄死那個男的:“對方是什麼人,幹什麼的?”
“不知道,但聽聲音應該不弱。我叫他明天上午十點在神仙樹公園小門邊的風波亭決鬥。我對他說,隨便你帶多少人!”喬彬垂頭喪氣,像是已經被打敗。
關鍵還有智商不夠用,叫對方多帶人,我們這些文弱書生能有勝算嗎?我這樣想着,但沒說出口。有些事情不能瞻前顧後,也無法計算後果,因而明天不管是打人還是捱打,做兄弟的就會一起扛。
還有我更在意的是,如果那個男的口中所說屬實的話,那麼他們兩個就真的完了。
許久未見,我和喬彬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各自聊些這段時間的經歷到半夜。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已快到九點鐘。
迅速收拾停當後喬彬陸續聯繫上其他人,九點半全部在公園門口集合。一共到六個人,除去我和喬彬,胖娃也到了,還帶來他的兩個長得很是壯實的朋友。還有一個秦川,不過我和他分別站在不同的角落,一句話也沒有。
十點鐘。
在我們百般搜尋之際,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士突然站在了亭子的入口處,直直地看着我們。
接着,他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