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這個粗壯的小個子男人就外貌而言並不特別令人討厭。儘管他的穿着打扮以及儀表風度遠不像自己的朋友、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那樣高雅,也沒有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那樣的時髦或是像路易斯·路易那樣的莊重,但喬治安娜非常明白這幾個人……都非常不適合作爲一般的參考標準。她認爲以英國魔法部長——相當於麻瓜首相的身份,康奈利·福吉只是個性稍嫌簡樸、不注重修飾邊幅。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爲此刻他是以私人身份出席佩弗利爾的生日宴會,因而缺少那種國事公務場合必須的嚴肅端莊。
喬治安娜也不十分介意福吉的語言貧瘠和情感過分外露。當這位英國魔法部長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攜妻子一同上前向她問候致意,喬治安娜已經準備好了面對這位巫師世界政府首腦的觀察和評頭論足——對於“生活在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的人的好奇、戒備乃至於試探是合情合理的,她不認爲這些巫師們會對自己,還有那些與自己一樣的麻瓜們的到場全無驚訝,也沒有對他們能夠成功地掩飾住好奇,並在交流中避免某些失禮懷抱過高的期待。事實上,在接受佩弗利爾邀請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想過今晚未必是一次全然愉快的經歷;但只要還在忍受範圍之內,她會允許這些的存在。
真正令喬治安娜感到不愉快的是福吉的態度,那種言談舉止中自覺不自覺流露的優越感。喬治安娜能夠理解這種優越感來自於年齡、閱歷、政治地位等多方面的因素——從踏入政壇的那一日起這些東西就包圍着她,一日都不曾離開過;而這也表明了巫師和麻瓜們並無多大不同。但她無法理解和忍受的是,在所有的因素之中,“生而爲巫師”是福吉良好自我感覺的根源——喬治安娜敏銳地覺察出這一點:和佩弗利爾或是葛雷特巴赫所持有的“巫師與麻瓜差別在於魔法而非能力”、“巫師和麻瓜生而平等不存在種族優劣之分”的基本觀點不同,無論福吉如何“姿態謙和”地讚美麻瓜所取得的成績,肯定巫師和麻瓜對這個“共同存在和擁有”的世界做出了多少貢獻,他眼中的麻瓜始終是弱小的、易受傷的、極度缺乏自保能力的人羣(種族),他的話裡話外充滿了一種“援助者”和“保護人”的味道。
她似乎大大低估了巫師對於他們所謂“麻瓜”的無知,或者,因爲佩弗利爾、葛雷特巴赫這些朋友而過高估計了巫師對於麻瓜的瞭解。喬治安娜沒用多久就清楚地意識到,顯然在英國,魔法世界的官方認知(或者說普遍觀點),巫師和麻瓜的合作從來不是平等的。而當福吉狀似隨意地談論起伊比利亞半島的現況,特別是西班牙魔法部與麻瓜政府達成協議,通過政府渠道購買少量麻瓜國家公債這樣“令人吃驚的、幾乎沒有先例的、或許標誌了世界的某種變革”的“最新消息”……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和嚴重缺乏技巧的話題轉折,更是讓她實在無法繼續維持心平氣和。
於是喬治安娜決定反擊。順着福吉的話頭她談起了西班牙的君主和議會制度,興致勃勃地比較了其與英國的不同;她進一步談到了社會公共管理,提起某些突發的公共事件——麻瓜定義的突發公共事件,但事實上有相當一部分與魔法緊密關聯——由此引發到魔法世界的政府職能和政府管理。她隨口引用麻瓜和巫師這兩個世界的法律,言談中表現出的對巫師和魔法的瞭解和熟悉程度,頓時在福吉以及周圍巫師們的心中引起巨大的震動。
直接承受喬治安娜的壓力,福吉臉上的顏色變幻得異常頻繁。他似乎終於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美貌的女子並非任何他所瞭解的、普通的女性,而是擁有衆多選民支持、並且已經開始逐漸展露自身才華的青年政客。他也意識到了她對魔法世界的瞭解和熟悉程度遠非常人所能及,而且有意無意地,她的言語中透露出與佩弗利爾的熟稔、親近,以及佩弗利爾與她在衆多意見上的默契一致……這些蛛絲馬跡,讓早就對她與佩弗利爾之間關係有所猜測的福吉幾乎是本能地、立即提出了疑問。
“……是的,確實有這樣的情況。但是胡利奧小姐,方纔您說和佩弗利爾先生相識,也就是與真正巫師接觸還不到兩年的時間?”福吉臉上流露出看起來十分真誠的疑惑,以及同樣真誠的讚歎,“而您對我們世界的瞭解,卻勝過了許多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的人。”
“您真是太過恭維我了,福吉先生。我能夠比其他人更快地接受和了解魔法世界,僅僅是因爲對於我來說它遠比其他人要親切——是的,我和我的父母一樣都是‘麻瓜’,但我的祖父和外祖母卻是魔力弱小的巫師……或者按照你們的說法,‘啞炮’,我想。”
喬治安娜相當輕快地回答,不去理會這句話給對方造成的衝擊。“他們早已經習慣沒有魔法的生活,不過他們一直都很樂意告訴我有關巫師的事情,儘管在我父母或者旁人的眼裡這些都只是孩子們的睡前故事,我堅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但阿利(‘arry)是我真正認識的第一個巫師,當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完全沒有料想到……我和我的父母、朋友們只是單純地認爲他迷人得有些過分。還有萊因哈特,他們一齊出現在新年舞會上,引發難以想象的浪潮……女人們的驚歎和男人們的嫉妒。人們說‘這樣迷人的男人,一定擁有着什麼魔法’——卻不知道恰恰說中了事實。”
年輕美貌的麻瓜女子說着嫣然一笑,效用並不區分麻瓜還是巫師的女性魅力立刻讓被她眼波掃到的巫師們一陣心跳。即使福吉也漲紅了臉,粗着脖子說不出話來。
“難道這個麻瓜女子其實身具的不僅是巫師血統,還有媚娃血統嗎?”這樣的懷疑在相當多人的心頭閃過。但是還沒等他們做出更多的反應,一隻邀請的手優雅地伸到喬治安娜身前——在看清楚來人後喬治安娜又一次綻開微笑,挽住那隻手翩然離開,留給衆人一個輕盈而難以捉摸的背影。
***
“你在玩火,喬治安娜。”
來到大廳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這才放開挽住喬治安娜的手,並從附近的吧檯爲她拿了一杯香檳。“雖然號稱紳士的國度,但有些人只是看起來心胸寬大。”
“但我有巫師的法律,還有你和哈利兩位英勇的騎士保護着,難道不是嗎?”接過金髮友人遞來的酒杯,喬治安娜笑盈盈地回答。因爲兩人身高的關係,她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擡起,錯落的光線下一雙黑水晶般的眼睛閃閃發亮。“英國人看起來很不同——因爲他們遠離大陸?”
“我不知道,喬治安娜,但或許這正是半島和島嶼的差別。”萊因哈特拈着酒杯,向遠遠投來目光的盧修斯·馬爾福微微頷首,顯然後者已經良好地安撫了魔法部長的情緒。“只有屈指可數的英國政府官員知道巫師的存在並與之合作。十年前的那場戰爭差不多徹底中斷了兩個世界的溝通,我相信英國魔法部花了最大的力氣來阻止災難的擴散。這在戰爭期間被證明卓有成效,但是在那結束之後……我只能說福吉和你們那位唐·卡洛斯部長完全是兩種風格。”
喬治安娜睜大了一雙美眸。“我不太能夠理解你的話,萊因哈特。”她說,“我只是大略瞭解英國曾經發生了什麼,但是你知道我真正開始接觸這些的時間還不到四個月。”
萊因哈特微笑起來:“那就別太囂張,喬治安娜——你已經驚嚇到了很多人,他們中有不少是我目前的同事,還有一些是家族的老朋友……需要謹慎對待。”他向舞池方向擡了擡下巴,“而且,你也不希望給哈利增加麻煩,儘管我確定他對此絕不會在意……你會嗎?”
“除非我逼不得已——好吧,當然,我不會。而你也會協助保證這一點,不讓我被缺少眼色的人糾纏對嗎,葛雷特巴赫騎士閣下?”
“喬治安娜,別太過分!”萊因哈特警告道。但隨即冰藍色的眼眸裡閃出輕鬆愉快的光,他放鬆和放柔了嗓音,“你知道你的魅力足以俘獲任何人的心,使周圍每一個人感到愉快,只要你願意。”
喬治安娜忍不住笑起來:“萊因哈特,你說得就像是我也和你們一樣,擁有魔法。”
“你沒有嗎?”金髮碧眼的美男子微笑着,投去勾魂攝魄的一眼。喬治安娜一怔,卻見他突然湊近自己,伸出右手……迅速而準確地捻住身旁花瓶中玫瑰花枝上趴着的一隻肥胖胖的甲蟲;跟着左手掐下枝頭的一朵小小的玫瑰花苞,嘴裡低聲念兩句,花苞立刻變成一隻精緻的玻璃小瓶。隨手將甲蟲丟進瓶子裡,用又一朵花苞變成瓶塞將瓶口塞緊,萊因哈特這才攤開手掌,將掌心的瓶子和甲蟲出示給滿臉驚訝與好奇的喬治安娜。
“今晚老路易斯應該寫檢討書……看這個!”
“我認爲你更該自我檢討,葛雷特巴赫先生——居然讓女士看這種東西,而且還是在一串的漂亮魔法之後!”喬治安娜板起臉,語聲恨恨地回答。但隨即她大笑起來,“我得慶幸自己不是那種看到蟲子就昏倒的女人,或者這就是你的本來用意?”
萊因哈特挑眉:“我充分信任你神經的堅韌程度。即使我以前對此毫無瞭解,今天福吉先生的遭遇也是一個極好的證明……”他將玻璃瓶放進長袍口袋,“順便,喬治安娜,我很高興你剛纔沒有昏倒——因爲嗅鹽瓶已經被淘汰了將近一個世紀,而我不習慣隨身攜帶古董。”
美麗的西班牙女郎發出一聲含義豐富的嘆息,“你說我擁有魔法,但很顯然,這種魔法的效力對象必須除去你……也許還有哈利。”她一口喝乾杯中的香檳然後將杯子丟開到一旁。“而這真是令人傷心。”
兩人四目相視片刻,終於一齊笑出聲來。喬治安娜隨即挽起萊因哈特的手,“那麼,作爲我自尊心和自信心的補償……陪我跳一曲?我相信是我的話,安東妮德絕不會介意。”
她的話讓萊因哈特頓時苦笑:喬治安娜的話毫無疑問是一種姿態,對情誼尺度所下的定義,這種理智和有分寸在通常社交場合下當然會受到歡迎。但對於自己,特別是在她明知道自己和自己今晚的女伴安東妮德·格林之間確切“關係”的前提下……顯然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身邊的女性都習慣以此來調侃自己,“花花公子”、“大衆情人”的頭銜在她們面前從來都名不副實。
“你和安東妮德她們混得太熟了……”萊因哈特一邊低聲嘟囔着一邊帶喬治安娜進入舞池,而他的反應引來年輕美貌的西班牙女郎一串爽朗大笑。
笑聲引來衆人的注意。或者確切地,他們從來沒有從人們的視線中真正脫離:麻瓜身份的喬治安娜·胡里奧讓魔法部長福吉也慎重相待,而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向來是目光追逐的焦點。人們帶着極大興趣觀察着這一對,特別當意識到在西里斯·布萊克佔據公衆的視線之前,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在《女巫週刊》“最有魅力男性排行”上連續四十週高居榜首……當然他們不認爲這位來自德國的青年外交官、巫師貴族中的傑出人物會真的和一個麻瓜女子有所糾纏,哪怕她在麻瓜世界中擁有非常不俗的身份地位;不過兩人方纔的相攜離開,以及此刻的下場共舞都說明了其間關係的密切,而男女之間這種難免幾分曖昧情愫的密切關係,向來不容易被人們錯過。
何況哪怕僅僅從外貌上,舞池中的這一對年輕人也非常耀眼。適時響起的弗拉明戈舞曲更是頓時將熱烈氣氛推向頂峰。一段熱情浪漫的共舞贏得了經久不息的掌聲,而萊因哈特和喬治安娜的目光則是立刻投向了舞池邊——果然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正站在樂隊指揮的旁邊,向他們優雅從容地微笑。
舞池中的兩人立刻向他走去。接過佩弗利爾遞來的果汁解渴潤喉,喬治安娜隨即問:“一直都站在這裡?這可不是作爲主人的好榜樣,哈利——你應該下場跳舞,展現你的舞姿。”
“遺憾的是在這方面我沒有你或是萊因哈特的好天賦。”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欠身,“我不懷疑安東妮德或是伊莉莎已經告訴過你,我之所以邀請薇薇安作爲女伴,正是因爲只有她能夠容忍我在這一方面的糟糕成績。事實上,雖然我能在絕大多數方面滿足我的陪伴,但是他們無一例外地表示過,和我呆在舞池中如同置身地獄。”
喬治安娜頓時笑起來:“親愛的先生,你謙虛過頭了!”她稍帶幾分頑皮地眨動眼睛,“我們跳過舞,還記得嗎?雖然確實不像萊因哈特這樣花哨,但無論如何都不至於令人失望。”
“或者哈利·阿爾法多·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只是習慣以他在其他方面超乎常人的卓越標準來衡量自己的舞蹈技巧?”萊因哈特也笑眯眯抱起雙肘,“欣賞過你在飛天掃帚上的英姿,你的舞步確實可以被稱爲……呃,難以想象的笨拙。”
“萊因哈特!”
“想反駁就用事實說話。”
注視着金髮好友充滿了挑戰意味的明亮的藍色眼睛,佩弗利爾突然露出了微笑:“這激將法並不高明,萊因哈特。”
“如果這能奏效,讓你下場,它就是最成功的。”
“可惜就像曾經的每一次,今晚我依舊不打算讓你簡單地取得勝利……非常遺憾,萊因哈特;喬治安娜。”帶着微笑,他一邊說一邊向兩人微微欠身告退。
這一對青年男女目光追隨着他們的朋友向隔着舞池的大廳另一邊看去。毫不意外他們看到那裡正聚集着一羣年幼的巫師。萊因哈特微笑的同時無奈嘆氣。“再一次……讓他溜掉了。”他隨即挽起喬治安娜,“現在,讓我們去找回各自的陪伴——你把可憐的老古斯塔夫·阿佐利諾先生丟給福吉、克勞奇還有韋斯萊他們太久了,而我非常擔心耐心差不多就要突破極點的安東妮德會用魔法打破我現任上司的頭。”
***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呆,還坐在地上?”
溫和親切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頓時喚回綠眼睛男孩正飄蕩在萬里之外的心神。哈利·波特幾乎是瞬間從樓梯臺階上跳起來,同時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
微笑着注視神情激動的男孩,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隨意地擺一擺手,也在樓梯最高一層臺階上坐下。這讓男孩在意外的同時笑容更加明亮——他立刻再次坐下,緊緊挨在有着相似容貌的年長朋友身邊。
佩弗利爾放任男孩表現對自己的親近和信賴。他無法否認自己對這一刻的歡喜和享受,就像無法否認方纔在一羣年幼的巫師中沒有看到哈利·波特時,明知不可能發生任何意外但仍舊瞬間從心頭升起的緊張擔憂。因此他沉默着,沒有催促男孩的回答,並且在男孩小心地更貼近地靠住自己時伸手攬住他。青年感受到男孩驚訝的震動以及隨即更緊地靠住自己、還用一隻手拽住自己長袍的動作反應,而這令他無聲地微笑。
這樣默默的依靠大概持續了五分鐘。一手攬在哈利·波特肩頭,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安靜地看着樓下賓客如雲、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大廳,看着舞池中一對對男女翩翩起舞。他們的身影和從大廳垂下的無數枝狀吊燈上的光亮混合成一片輝煌絢爛的浮華光彩……令黑髮綠眸的巫師不自禁地記憶起曾經,作爲“救世主哈利·波特”的那些不斷遠去的朦朧的歲月裡,魔法部的、韋斯萊家的、波特家的、馬爾福家的、以及霍格沃茲的舞會和聚會的情景;那些以“哈利·波特”名義舉行的聚會,他記得那時自己總是忙於從人羣中脫身,而後遠遠地看金妮,還有德拉科·馬爾福在其中周旋應對、如魚得水。
只是他們從來不會共舞——“曾經”金妮·韋斯萊和德拉科·馬爾福沒有過一根手指的身體接觸,無論是在冠上“波特”這個姓氏的之前還是之後;他們總是警惕地保持着彼此間的距離。但此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舞池裡,一身白色禮服的馬爾福男孩正一絲不苟地履行男性邀舞的職責,向小了他一歲的紅髮女孩鞠躬行禮。
他們旁邊分別是塞德里克·迪戈利和潘西·帕金森,以及珀西·韋斯萊和佩內洛·克里瓦特。後面的一對令佩弗利爾微笑着回想起“曾經”自己第一個真正可以稱得上愉快的、同時也是印象最爲深刻的暑假:陋居里每一天、每一天都看不到珀西的身影而只有來來去去的繁忙的貓頭鷹。但是這場開始得很早的愛情長跑卻耗費了整整十二年時間,當珀西·韋斯萊——韋斯萊家最後一個單身漢終於挽着新娘步入婚姻殿堂時,所有人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而塞德里克·迪戈利和潘西·帕金森……佩弗利爾已經記不得那個斯萊特林女孩如此稚嫩時的模樣,但塞德里克在舞池中的優雅老練讓他在微笑的同時心中一陣陣輕微然而鮮明的刺痛:他在霍格沃茲經歷的最熱鬧的一個聖誕節,英俊的少年與他臂彎中柔美的華裔少女……自己生平第一個戀慕的對象,他以爲已經失落在漫長時間裡的面容這一刻清晰地回到眼前,喚起無數青澀甜蜜,同時又飽含痛苦與沉重的回憶。
他發出一聲輕輕嘆息,隨即轉向身邊的男孩。他驚訝但也不十分驚訝與那雙翠綠色的眼眸恰恰相對——這幾乎讓他立刻想起了阿不思,他的第二個男孩,也是家裡唯一繼承莉莉·伊萬斯眼睛的男孩——“哈利?”
哈利·波特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似乎爲自己對年長者情緒的擔憂感到害羞。他隨即掩飾地將目光轉向樓下的大廳,“真漂亮,阿爾法多;它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黑髮綠眸的青年巫師微笑起來。“這是路易斯先生的功勞,還有伍德太太、格林太太、費茲法赫太太。他們一起完成了今晚的佈置,當然,還有格林德沃的家養小精靈們。”
“這可真是件大工程。”男孩瞪大了眼睛,“雖然平時就很乾淨,不需要清理什麼……萊姆和盧克一定把最多的時間花在了重新裝飾上面。而且這裡一點都不比布萊克的屋子小,我是說,它看起來比之前還要大了很多。”他轉向年長的朋友,“魔法?”
“魔法,當然。”佩弗里爾微笑。他抓住男孩言語間透露的信息,“那麼哈利你最近也在忙着整理房間,裝飾屋子?”
“是的,我和西里斯還有萊姆斯一起動手,而且克利切也幫了不少忙。那很有趣!”
佩弗利爾頓時挑起眉頭:“很有趣?”他在記憶裡搜尋格里莫廣場12號內部的景象,確信不出意外的話,在西里斯剛剛出獄的時候它只能用“幽暗陰森”、“邪惡恐怖”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布萊克的宅子很有趣?”
他的懷疑得到了男孩用力點頭的回答。哈利·波特的聲音裡透出明顯的興奮:“是的!那真的很有趣——萊姆斯教我怎麼使用狐媚子滅劑來清理窗簾,我們用布掩住鼻子和嘴,看上去就像蒙面大盜!我們在客廳的沙發底下發現了一窩死掉的蒲絨絨,可是壁櫥頂上的兩窩都還活着。萊姆斯說如果我願意可以留下來養,但是西里斯認爲只有女孩子才喜歡這種寵物,而我已經有了海德薇……貓頭鷹通道旁邊的壁洞裡七八隻蝙蝠在冬眠。碗櫥裡的蜘蛛長得有茶托那麼大——我們打掃的時候驚動了它,結果它大發脾氣,把自己包裹成一個銀色的球在屋子裡亂滾。樓上的一間廁所裡藏了一隻老食屍鬼,非常兇狠,西里斯不許我幫忙……花了很大力氣才解決掉它。萊姆斯還修好了大廳裡的老爺鐘,之前它在有人經過的時候發射螺絲釘,但現在只會拼命地報時直到你回答‘我知道了,謝謝’。休息室的玻璃門立櫥裡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東西,它們好像一點都不樂意被從灰堆裡拿出來……有一個樣子很難堪的銀鑷子,長着好多隻腳,會像蜘蛛一樣飛快地往人身上、胳膊上亂爬,把我們嚇了一跳。萊姆斯打開了一個音樂盒,它發出的音樂好像催眠曲,只聽了一小會兒我們就差點兒都睡着了。還有一個鼻菸盒,西里斯拿起它的時候被狠狠咬了一口,結果手上立刻結了一層硬殼,好像戴了一隻最難看的手套!不過西里斯一下子就讓皮膚恢復正常了。他告訴我那其實只是肉瘤粉,可以留着以後做惡作劇,可惜萊姆斯聽到他的話後立即把盒子沒收了……”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起來:他應該料想得到,在沒有伏地魔、沒有攝魂怪、也沒有魔法部審查的壓力下,在教父的帶領下第一次進入布萊克老宅的哈利·波特,完全可以把這一切演化成一場“老屋尋寶”式的奇妙探險。
“……你知道嗎,阿爾法多?布萊克家族曾經得到過那麼多的梅林勳章!西里斯說它們足夠來玩跳棋。我和萊姆斯整理出差不多可以堆滿整個廚房長桌的紀念章、瓷器、銀相框、壁掛裝飾品,它們上面都印着或是刻着布萊克家族的紋章或銘詞。西里斯本想把它們都扔掉,但是克利切對我說,如果我允許它把這些都放到一個專門的房間裡去,它願意教給我布萊克家傳菜譜上所有點心的做法,還有納西莎阿姨最喜歡的美容水果茶……所以我向西里斯要了樓上的一個空房間,這樣克利切就能用它們來佈置布萊克的陳列室了。”
“布萊克的陳列室?”
“萊姆斯起的名字。西里斯不喜歡,他甚至不願意從那扇門前經過。”男孩綠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難過,“西里斯不喜歡布萊克的東西,也不喜歡克利切——他們總是處不好。萊姆斯告訴我這是因爲西里斯和他的家人完全不一樣,可我還是不明白……西里斯已經決定等到新年之後我們就開始找新的房子。”
青年巫師綠色的眼睛裡露出溫柔的光,佩弗利爾靜靜地看着微微苦惱,但又堅決支持教父決定的男孩。“你喜歡格里莫廣場,哈利?雖然只有幾天時間,但是你已經開始把那裡視作自己的‘家’?”
“這樣不可以嗎,阿爾法多?”哈利擡起頭,直直盯住年長的朋友。
“這樣當然可以。而且這是非常正常,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們總是對自己付出了勞動、投入了心血、打上了屬於自己的烙印、留下了自己痕跡的地方心存依戀。更何況對於你,哈利,這是你第一次體會到真正擁有着什麼的感覺,享受自己主宰、自己決定什麼的快樂。”他伸手扶上男孩肩頭,“如果你真的喜歡,並不想從格里莫廣場搬離……那麼告訴西里斯,告訴你的教父。他會尊重你的心意的,哈利。”
綠色眼睛頓時光芒閃亮:“真的?”
“對我的話你竟然還有懷疑?”佩弗利爾故作不悅地沉下臉,但隨即對哈利·波特漲紅臉拼命想要解釋的急切報以大笑。“你知道我只是在逗你。”他輕笑着,用力揉一揉男孩蓬亂但柔軟的頭髮。“好了,好了……哈利,雖然我可以接受你告訴我這幾天‘大掃除’的辛勞,作爲你現在一個人躲到這裡的好理由,但舞會上不跳舞可是相當失禮的。所以,你是不是應該起立,從這裡下去,去找洛夫古德小姐?或者其實你對我引見給你的這位女伴真的很不滿意?”
哈利·波特立刻用力地搖頭。“盧娜非常好!”他辯白道,“是我一點都不會跳舞……我馬上就去邀請她!”
男孩說着跳起身來,立刻就要往大廳奔去。他的反應讓佩弗利爾忍俊不禁。“彆着急——小心摔倒,哈利!”他本能地高聲提醒,一邊輕笑搖頭,跟在哈利·波特之後走下樓梯。
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幕在樓下大廳裡衆人眼中看來,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圖景:黑髮綠眸,有着如出一轍容貌的一大一小甚至穿着同樣款式的、簡潔而高雅的禮服長袍——聽到宴會主人聲音而擡起頭來的人們幾乎沒有不在這一瞬間愣住,停下舞步、交談或者其他一切言語動作,並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直到哈利·波特一路小跑到舞池邊,跟正在跳舞的德拉科·馬爾福以及金髮小姑娘盧娜·洛夫古德分別耳語幾句,然後三人一同消失在休息室的大門後,人們纔像是從咒語中驟然恢復過來,繼續之前的舞步或交談——目光卻不斷向再次回到大廳中的晚會主人身上轉去。
“他們看起來真的很不錯,不是嗎?”
“是的,非常不錯。”
“我想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得出來。”
“是的。雖然我老眼昏花,但看得非常清楚。”
“而誰都能夠判斷,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將會是最好的——哪怕沒有我們這樣的睿智。”
“親愛的維奧萊特,你的話帶有明顯的自我標榜……但我仍然毫不猶豫地附和你指出的事實。”
“只是西里斯·布萊克先生恐怕無法像你這樣愉快地接受這個事實——他正在你身後摟着納西莎·馬爾福跳舞,而可憐的馬爾福夫人看起來快喘不過氣來了。”
“呃——”
“還有西弗勒斯·斯內普,他似乎突然急需新鮮空氣,在我們剛纔的對話開始前拋下米勒娃奔去了露臺。”拜特雅妮對她一身華麗奪目的舞伴無奈地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阿不思?”
她望着停下舞步的鄧布利多。對視的兩雙眼睛裡閃出明亮的光彩,兩位年長者隨即發出會心的微笑。
“謝謝你,維奧萊特——我這就去解救可憐的米勒娃。而那個讓女士處境尷尬的無禮小子現在是你的了。”